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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门,云绮就被炮仗味熏得晕头转向。
油坊伙计扯着个老汉道:“你家小子一个炮仗崩到我们作坊,食材与素油都脏了,你说该当如何!”
老汉中气十足地道:“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家陪你们些精米白面、红糖不就得了!别欺人太甚,你小子是要逼死我家。白糖价贵,我老文去哪赔给你?还要我卖了孙子不成,你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使了个眼色,老妻便跪在地上扯油坊伙计的裤脚,大哭着求伙计饶孙儿一命。
偏有镇民在那看热闹,不帮忙还去和稀泥:“哎呦小哥,老文也不容易。白糖就算了,他家不容易。文老汉全家老小给油坊摘野果、拾柴火,再赔些精米白面与红糖就算了。可惜他家没个丫头,不然今日能祸事变喜事、冤家变亲家哩。他家就一根独苗,总不能把孙子卖了吧?”
别人看到了冲突,云绮看到了机遇与挑战。山民完全能填补油料作物的空缺,若再加上别的手艺便足以在山外生活。
可她还是感到头疼。这一通话堪比顶级信息汇总,在情绪上几乎从头到尾都是道德绑架,傻子才不明白。
偏在这时,油铺看到她们,竟想请云绮来评理。她不禁痛苦地闭上双眼。
……道德绑架即将扩大打击范围。
云绮几年里办事,都算是管着下头再调和一番,偶尔还出些主意。在食铺是新菜、食品低成本保鲜,伙计与厨子的关系。在布行、书铺是偶尔去查查货物是否整齐,可有被虫蛀得七零八碎卖相不好。若出什么大事,与相熟的捕快查出小案的来龙去脉,再一人报于衙门、一人禀报长公主。
总归都是办事人,可云绮遇着的都能好好与她说话。铺子里都是人精,谁人不知云管事是长公主喜欢的管事,手里还有管下头铺子的实权?就是有人想说些什么,也绝对不敢叫她听着。
羊汤镇的人却不一样,好不容易看着镇外的人赶巧过来,登时就来请她们评理。
恰在此时,马蹄声在不远处响起。芸娘一身劲装,头上只扎了个红发巾。她跳下马时脸都是青的,问这些人:“怎么了,这些与我说就好。绮娘且得忙别的。”
芸娘在那边说得舌头发干,无法服众时,云绮忍不住帮着说了几句。可羊汤镇离义庄远,她们一时也只能劝走这些人,请他们移到别处去理论。
她忙完这些,才对云绮道:“绮娘来这边有些日子,长公主命我过来帮你。她待卫先生如亲弟,自然比起我先照顾你。”
云绮有些歉疚地对芸娘说:“冬日天寒地冻的,饥寒交迫之人只增不减。你那边已经够忙了。”
芸娘挥挥手:“你可别这样。今日这只是小事,长公主命我来也是放心不下。在哪忙不是忙,我还与随茶楼送东西的人顺路。这羊汤镇至少还有出名的羊汤铺子,也不算白来。”
璎珞叹道:“还真不是白来。这羊汤镇来了新人,还在别处开荒,之前不是又来了一波?我瞧着里面有些人不对劲,光证据确凿的就有个小丫头,可在旁人看来捕风捉影的事……说了道是我们的不是。就好比去铺子吃饭,有心人不进来吃,在门口便大喊大叫这家菜不行。”
芸娘悟了:“真想进去吃菜的信了就不会进去,店家若出来讲理,又有人嫌他们吵闹,得再走一些人。可店家若快些撵人出去,就是熟客的心里都不对味儿。有心人多来几次,店家指不定真将实实在在的客人误伤了,这就又是店家的不是。”
“可不是嘛,”璎珞一撇嘴,“之前我都险些想歪了,更别说旁人。江女吏擦这镇上的膏脂脸上起疹子,你先别去那脂粉铺子买东西。这里人杂。”
芸娘摸着发髻道:“我省得。只是近日忙得很,只得日日不是扎头巾就是戴幅巾,待会儿梳洗还得借你们的皂角哩。”
看她精气神恢复了不少,云绮也放下心来。她们一齐回到铺子,才发现楚竹君早已进铺子与陶灵殊搭话。
小姑娘不愿理他,直接坐到屋子的另一边,这小子也就没敢再叨扰人家。
芸娘只当这小哥是位生人,也没想着与这人说什么,而是吃碗羊杂汤就急匆匆地带她们朝云屏山走。
走至一破屋前,她指着那茅草、榆柳木搭成的东西道:“诺,这就是给行人歇脚的破屋。正好你们陪我,我才敢借用这里。屋外那个碎砖垒的疙瘩是烧水的灶台,我背的包裹里有个小锅子,正好就这么将头洗了。”
云绮怕她着凉,哪敢愿意:“芸娘你可省省吧,回我们那暖烘烘的轿子里梳洗去。在这算什么,等你出来,风一吹头发都能冻成冰棱。”
璎珞瞥了她们一眼,道:“你们两个接着掰扯,总归是要梳洗。我先去取些枯枝点火,也好用柏枝煮水。皂角你们就自己翻行囊去吧。”说完,她踏在雪上蹬蹬地走远2了。
芸娘还在那扯云绮袖子,非要在这破屋里梳洗:“妹妹啊,你也知道我芸娘向来是个忙人。夫君身子骨弱又不愿忙这些,我也乐得有事做,不与婆母在一处下人似得端碗递筷。可忙就是忙,每次路过这乡间破屋,总不敢独自进去脱衣裳梳洗,次次都得绕上老远。看那些粗汉找条河就能脱衣裳,不知省了多少工夫。我不去河里,绮娘你帮我看着人总成了吧?”
云绮只得应下了,对她道:“我懂你的意思。芸娘,把发巾摘下来。”
芸娘边摘发巾边问:“怎的,有什么新方子给我试试。”
“当然不了,”云绮直接打破她的期待,“就是想瞧瞧你这头发有多油。戴着发巾时瞧着还将就。”
芸娘的手都顿了一下,没几秒后回过神来,很快就解下头上扎的红发巾。
云绮仔细看了看,道:“果然油。可惜就是这些也挡不了太久,还是得快些洗干净。”她猜得没错,发巾扎包头、幅巾挡发丝,都是古代版本的丸子头配布艺宽发箍。总之就是时间不够洗头时,拯救外在形象的基础搭配。
正在这时,璎珞采过嫩柏枝、拾起好些枯木,提着一桶水回来了。
她们将火生好,又将柏枝放到水中煮。等水煮开又被寒风吹得只是温热,芸娘才进去洗头。
云绮想起些什么,问道:“芸娘,你可带皂角了?”
芸娘在里头应了声“带着呢”就不再说话,破屋里很快便传来她浣发的水声。
过了许有半刻芸娘就出来了,还哆嗦着道:“哎呀,好容易得着的机会,我还想多洗会儿。可惜这野趣还是得富裕人家能享。”
云绮将身上的披风借给芸娘挡风,可她的头发还是被冻住了。璎珞觉得好玩,还去试试能不能真像冰似的折断。
芸娘去羊汤店暖身时,云绮也冻得慌,去马车上取来备用的皮氅。这皮氅与道家的鹤氅形制相近,毕竟披风这类衣物都由此而来——正好去道观穿上,如今想来,怕是现在就得穿来御寒了。
她系带子时,听见有个小孩在外头敲车辕。云绮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出来果然看着那日的女童。
这小孩跪在地上,像是来请罪的。
云绮不知有没有人跟在后头,也不知这女童是真心还是假意。
最终,她还是道:“起来吧。你们都在这里,若真犯了国法自有官差前去拿人。”
女童战战兢兢地起身,转身就想走。
“等等。”云绮叫住了她。
女童有些惊惶地转身,声音都在发抖:“管事娘子,您还,还有什么吩咐吗。”
云绮按着自己发痛的太阳穴,努力像平时一样和颜悦色地道:“你应是那边信得过,又死而无悔、不得不挺身而出的人。与你家大人说,没人会为难一个稚童,都卸下防着人的心安心住下吧。他愿为难你,我们却无意为难普通百姓。”
女童不再惊惶无措,神色莫名地道:“是我们心思狭隘,误了贵人的好意。我会与他说的。”
在这女童走前,云绮对她道:“别再做这些事了。我们这边也有人手,好在我那手帕交脸没坏,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女童没说话,一步步走远。
回到住处,名为花依的女童走到那独眼老者身边。她跪在草席旁,将红糖水与溏心蛋拌好,想给长辈进补。
花依对老者道:“爷爷,收手吧。若此时收手还来得及。”
老者声音嘶哑地笑了起来:“哈,哈。收手?我孙儿饿死在陶缸里时,这些贵人、世家子弟,可有真的收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只有那时……”接下来的话,他却没说半个字。 古代道系穿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