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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诗瑄深深低头:“我只是一个女人,我只是不想你死。”
她的声音极轻,极弱,极怨,芳心尽付却踟蹰无奈,柔肠百结却执着无悔。想到她一个柔弱女子,独身支撑着风雨飘摇的龙山派;想到这四个月来,她一面应对锦衣卫的监视,一面对自己殷勤照料,任逍遥满腔怨怒都化作乌有,握住她双手,深深道:“但你该知道,我不愿这样活着。”
梁诗瑄感到他掌心温热,心内委屈再压抑不住,猛地扑进他怀中,紧紧抓住他肩膀,仿佛要把这些年来的思念和寂寞,统统释放。“我知道,我都知道。”
任逍遥用力抱着她,就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跟我走,我来照顾你一辈子。”
梁诗瑄却摇头:“我若走了,如何对得起掌门前辈?如何对得起大师姐?”
“我管不了那么多。”
梁诗瑄还是摇头:“圣上说,高天原归附大明,四海平定,天下大同,是功在千秋的好事,更是冷公子的遗愿。我不懂军国大事,可我相信冷公子。他是你最好的朋友,”
“冷无言……又是冷无言!”任逍遥叹道,“他那样的人,永远会把国祚和百姓放在第一。可我不是。”他扳起梁诗瑄下颌,正色道,“这一次,就算被天下人唾骂,就算连累龙山派覆灭,我也要带你走。”
梁诗瑄目中柔情满溢,身子却缓缓后退:“不。”
任逍遥上前一步:“为什么?”
“我不愿意。”
“为什么?”
“你已有了唐娆。”
任逍遥怔住,旋即道:“唐娆不会介意。”
“她会。”梁诗瑄伸出手,轻轻掩住任逍遥的唇,凄然道,“我是女人,我知道。女人都会介意。只不过,她聪明,懂得掩饰调笑;我愚笨,不懂圆滑处事。”她的手指滑过任逍遥脸庞,眼圈红了起来,“连我在她面前,也觉无颜,也觉出她的痛苦,你又怎么忍心,伤害如此深爱你的女人?”
“我……”任逍遥只觉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住,“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留下,也未必保得住龙山派?”
“圣上的密旨不能为天下人所知。”梁诗瑄的声音温和冲淡,“我是龙山派掌门,只要我不走,朝廷便无从说我抗旨不遵。如今天下太平,圣上想必也不愿无端降罪龙山派,徒惹言官百姓议论,更令武林不安。”
话虽如此,可是,用命去赌天子的一念之仁,未免太过冒险。
“你跟冷无言都是一个样!”任逍遥长叹一声,“你若有不测,我会悔恨终生。”
梁诗瑄努力笑了一笑:“找不回唐娆,你才该悔恨终生。”她望着任逍遥的眼睛,温温地道,“逍遥,你知道吗,我最快乐的日子,是你昏迷的一百二十二天。只有那个时候,你才是我一个人的男人。也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能安心地守着你。其他时候,我并不快乐。你明白吗?”
任逍遥不明白,可他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我永远不会勉强你。”他抚着她的长发,声音失落而绝望,“诗诗,你为何这样固执,这样骄傲。”
梁诗瑄仰头道:“如果你我之间还有情意,请你尊重我的骄傲罢。”
任逍遥不答,只抱过她,深深一吻。
梁诗瑄的心蓦地颤抖起来。
许多年前,他也曾这样吻她。那时的他就像一头凶猛彪悍的野兽,霸道地喜欢她、侵犯她。唇齿相依间,身体里都是他年轻如火的气息。现在的他却像广阔汹涌的大海,像挺拔凌云的高山。这温柔的吻,就像海底的朦朦月光,山巅的绵绵细雨,让她感动,让她落泪。假若时光能凝住,她愿用一切交换,让这一刻直到永远。
吱呀一声,房门大开。门外,雪花漫卷,刀声凛然。
梁诗瑄静静站着,看着他黑色的背影,融进夜色,融进风雪,消失不见,再也不见,永远不见,眼前渐渐模糊。
正午,紫禁城。
风已住,雪未停。梁诗瑄在养心殿漆黑光润的贡砖上跪了一个时辰,才听到銮驾声响,忙俯身叩头,口呼万岁。
朱瞻基面有倦容,未着衮冕,只用玉冠金簪束发,穿一件明黄缎面大袖衬袍,大步走上龙座。一个锦衣卫匆匆而入,呈上一方拓片。朱瞻基扫了一眼,便屏退侍卫宫人,只留两个内侍。他面色冷峻,语气也凌厉起来:“梁诗瑄,你可知罪?”
梁诗瑄道:“民女自知罪在不赦,求陛下饶过龙山派,降罪民女一人。”
朱瞻基目中阴晴不定,沉沉道:“无论降罪于谁,朕都失去了万里海疆。”一顿,忽然声色一厉,“朕登基五年,还未曾被人如此戏耍。”
梁诗瑄努力抑制身子颤抖,才说出“民女不敢”四个字。
“不敢?任逍遥醒来后,你没有报备,亦未加镣铐防范,令他杀了百十锦衣卫,扬长出京。”朱瞻基身子前倾,将那方拓片揉在掌心,“竟还留字要挟朕!”
梁诗瑄道:“民女愿领死罪。”
朱瞻基冷哼一声:“抬起头来。”
梁诗瑄心内忐忑,慢慢抬头,目光却仍低垂。
朱瞻基饮了口茶,语声平静:“若杀你,或杀龙山派,可以换高天原属国,朕定斩不饶。”忽然轻叹,接着道,“你不必回南京,就留在宫里,做个婕妤罢。”
梁诗瑄大惊,不觉直视朱瞻基,脱口道:“不!”
内侍喝道:“大胆!”
梁诗瑄连忙叩头:“求陛下饶过民女。”
朱瞻基神情如初,只有眼中略显不悦:“此等荣宠,你却说‘饶’?”茶碗咯的发出一声脆响,水溅湿了书案,“朕堂堂天子,竟不如一草寇么?”
梁诗瑄双肩发抖,停了好一阵,才道:“陛下乃真龙天子,天下女子无不仰慕。只是民女出身江湖青楼,与钦犯多年识处,更有四月同住之实,身心俱污,不堪圣用。若容留君侧,只会坏了陛下声名。求陛下收回成命。”
朱瞻基面色青白,起身走下玉阶,扳起梁诗瑄的脸,一字字道:“你在撒谎。”
朱瞻基慢慢松手,哂道:“小小女子,言语颇有战国策士遗风。” 盛世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