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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宗隽听见这话,就扭头冷笑一声:
“不如就将这个刁滑的,凑数顶给我们算了!我出……十五贯!”
宋朝的大臣们瞧见童贯笑了,也跟着一起笑,知道完颜宗隽还是在恼张洛讲价的事情。
这时,一名金国侍从从楼下上来,凑到格斯美和阿鲁跟前、一阵私语。
格斯美就插嘴进来:
“怪不得宫里出来的贵人一开口,竟然如此小家子气。原来,贵人也曾在秦楼楚馆做账房,每年才五两银子,也就五贯钱。新近,还被主家嫌弃贵了,撵了出来……
就是下面的侏儒、也都是各地流离失所之人。
每个人区区半个窝头,就能来这里又唱又跳。”
说着,一边的阿鲁,就从口袋里翻出两大串铜钱,拆了绳子,朝楼下的侏儒和看客撒下去。
果然,楼下即刻、满地都是捡钱的了。
张洛还听见好几个耳熟的声音,其中一个、像是昨天在街上拿扇子抽自己的蓝衣服:
“别捡,别捡!”
“不许再抢!”
完颜宗隽看了,才转怒为喜,哈哈大笑着下楼去了。
童贯见女真人都走远了,就转身亲手扶起张洛,还替她掸了掸衣衫:
“贵人受惊了。老夫实在是为家国情势所迫……”
他身后的陈大人,跟其他几个大人,交头接耳:
“呵呵,教坊的账房,能换十五贯,已经是不宜了……”
气得张洛真想大耳刮打他们。
这件事传回朝廷的时候,皇帝在泰华阁里看皇子读书。
今天奉旨来讲书的,正是昨天与宗泽一同行走的宣教郎李纲。
二十几个皇子,从二十岁的太子赵恒,到五六岁的第二十五皇子赵楧,坐满了整个殿阁。
因为爹妈基因都不错,各个皇子都清秀温良,攒在一起,就像一枝开满了花、托着雪、晶莹剔透的白梅。
等张都都知打发来的狗儿、回明了金石台的事情,站在一边的李纲,脸都青了。
皇帝瞧瞧他这脸不悦,就挥了下衣袖,吩咐他以这件事为题,带着皇子们讨论一番,各人做一篇策论出来。
太子刚要开口,就瞧见阶下的师傅、耿仲南,一个劲的做眼色,只好揖了一下,弃权了。
几个十岁以下的皇子,皇帝可怜他们太小、连题目是什么都不明白,也不必开口了。
剩下的兄弟们,特别是狡猾的老三,都拿眼睛去偷窥座中的九皇子,新近封了康王的赵构。
他除了风姿卓然外,见识和胆量,也是兄弟里最大的。又加上他母亲韦贤妃协理六宫,所以,每次皇帝问话,他都敢直着回话。
果然,皇帝先问:“康王怎么想?”
十三、四岁的赵构就站起来,对父亲行礼,低头说:
“儿臣恭喜父皇,如今我大宋虽然炽盛,但是每年三百万贯之数,却实在太大。得益于……”
赵构拿眼角偷偷瞄了父亲一眼,把下面的话改了:
“得益于民情民愿,使得胡虏不能擅专;又辅以真三公威权,是以议和成功……”
皇帝抬起眼睛,悠悠的望着眼前的赵构:
“民情民愿哪。哼,太学生们还以为能把持朕的大政了。”
说着,他又拍拍膝盖,叹了一句:
“真三公的权威也是真大。朕打发的人,他都敢当众羞辱,还叫他小厮打在地上……”
然后,皇帝瞧瞧李纲,又瞧瞧其他没出声的儿子们:
“那么十五贯呢?”
“陛下,这十五贯,说的是?”
李纲觉得皇帝就这样当着儿子们的面,给人起外号,太轻佻了,于是赶紧暗自提醒。
“就是朕派去一起商谈恩赏的张会计。她也算有功,大家说说如何恩赏啊?”
耿仲南赶紧轻轻咳了一声。
太子刚要开口,就又被他九弟给截了话茬:
“父皇在上,那十五贯,不过是粗陋的婆子。既蒙父皇的赏识,已是天恩,何必再赏?若是一定要赏,便赏……十五贯文好了。”
最后一句把皇帝说笑了。众皇子们也都跟着笑起来。
“得了,回头朕自去瞧瞧她,怕是气坏了。怪可怜的,如何就只值十五贯了。”
皇帝笑着,抖了抖衣襟,站起来回内宫午休去了。
太子瞧着众弟兄都走了,才跟师傅耿仲南偷偷叨叨了两耳朵:
“这九郎为何……”
“殿下是说他处处回护十五贯的事情?”
“难不成他认识十五贯?”
“殿下,您把人想得太好了。九皇子是想着、陛下如今宠爱那十五贯,迎合着官家的心意,讨巧罢了。”
从此,张洛就得了一个外号:十五贯。
她低头走在天街上,就听见远处有个人对自己打了个唿哨:“吆,十五贯……拿了去矾楼,都摆不了什么酒果。”
张洛赶紧扭头去看,居然是昨天半夜抓住自己的杨都虞候,领着一群虞候经过。
走了小半里路,马上要到外省局门口时,又有那个胖乎乎的太监,咳了咳:“十五贯……唉,也是抬举了呀,毕竟是三年的工钱呢!”
张洛真恨不得、把他腮帮子上的肥肉都撕下来。
中饭放饭的时间,好些老弱病残太监和老宫女们,都聚到了天街的后巷。因为韦贤妃和宫里的几位姓刘的娘子们,设了布施的粥厂,早晚给老弱宫人放饭。
所以,老远就看见一大群破衣烂衫的。
大家因为天冷无一例外都缩缩着。虽然也还都戴着帽子,穿着靴子,但是却比一起在大街上打过地铺的,看上去,还要破烂……
张洛怕遇见徐师傅,也要挖苦她,就绕道走。
谁知道偏偏有几个作狭鬼,跟着她:
“十五贯买好大馒头呢……”
“我不必得十五贯,就是十五文,正经买个菜窝窝也好啊。”
“宫中许久没实发过月钱了。真有人给我十五贯,我便天天给他烧香磕头……”
“我们这些老宫人可怜呐?前日不过得了些陈粮,这些时日都不知道要吃什么?”
……
这些人叽叽咕咕的,踏嘁着只有鞋面没有鞋底的靴子,居然追了张洛好几个岔口。
等好容易到斗原院门口,张洛的肚子都饿憋了,身上特别冷。她正打算赶紧进自己的小屋、去暖和一下,却发现大门给封上了。
两边还有两个小太监,垂手站着。
“娘子哪里去了?张爷爷说,等娘子回来,便搬去鸾鸣阁,与韦贤妃作伴。这斗原院、因为烧了正堂,正要维修呢。”
“为什么去鸾鸣阁?”
张洛记得,皇帝昨天只是叫她、昨晚临时在那边借宿而已。
“张爷爷说,怕娘子今天在外面受了委屈,所以……”
小太监还是撑不住笑了。
原来都是来取笑自己那“十五贯”的。
张洛大怒,上去两三下、把封着门的纸条给撕了下来:“我哪里都不去!”
可是院子里都搬空了。
连正院的棚子,都拆了。墙边只是堆着一堆苇席卷子、木杆子、土块,鼓得好像个山包。
西跨院的小仓库里,除了那张旧榻子,和那只拿书塞起来的枕头外,其他东西也都搬走了。
张洛就气呼呼的拍上门,跳到榻子上,搂着枕头、生闷气。
十五贯,X的,老娘明明……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而且越睡越冷。
忽然,有人给张洛搭了条毯子一样的绒绒东西,又拿手撩了撩张洛的头发。那人的温度,细细的,暖暖的,传了过来。
“徐师傅,我……现在就值十五贯了。你不要和我再唱、那欠你的九贯,还有多少利息?!反正我……”
“十五贯,可是气糊涂了。”那人笑着回答张洛。
张洛睁眼一看,皇帝正坐在她的榻子边,笑着。自己身上搭着一件貂绒里子的锦面斗篷,染成了葱灰色,跟皇上身上的衣服,像是一套的。
一边只立着张都都知和小牛儿。
其他内侍都背对着自己,站到了门口。
“陛下,小人……”
皇帝示意张洛不必起身:“不是叫你搬去鸾鸣阁吗?”
“小人……小人还是喜欢这里。”
皇帝过于亲昵的态度,虽然惹得张洛很开心,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害怕。蓝鱼儿的故事,又浮现在耳边。
“只是叫你去住几日,这里要修缮……”
“陛下,如果要赏赐我,赏赐钱吧?”
张洛捂着暖呵呵,毛茸茸的斗篷,闻着上面一股非兰非麝的香气,觉得四周忽然都热乎起来了。
“你就知道钱!”皇帝从枕头里抽出一本书,瞅了一眼,轻轻砸在张洛脑袋上:
“得了,朕没你那么小气。来人,赏给张娘子清钱一万……”
皇帝又加了半句:“零九贯五百钱,还有……”。
皇帝笑着刮了一下张洛的鼻子:“九板子!”
“啊?”
北宋末年,随着纸币已经开始发行,初期的通货膨胀出现了。徽宗朝的汴梁京城里,如果用十五贯买婢女童仆,被买卖的人口,很有可能会被认为是有残疾的。
另外,小生之所以给本节起名《十五贯》,也是向著名的昆曲故事《十五贯》致敬。 兰陵王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