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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太监看见张洛在一边贼眉鼠目,就咳咳了两声:“正色端操……”
张洛赶紧把眼睛收回来,但是她却看见醉杏楼的李妈妈、从天街的一个角门里退出来。李妈妈看见张洛也大吃一惊,赶紧拿手帕捂住了嘴。然后她四下看看,装作没事人、凑近刘太监和张洛。
“中官人,我是服侍瀛国夫人李氏的婆子,初来宫中,有些迷路了。”
刘太监瞧瞧李妈妈的样貌和穿戴,就给她指了路,并许她一同走。
李妈妈就趁刘太监给过往的宫人行礼的时候,凑近张洛,小声呵斥:“贾先生,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还不快出去!”
想起李妈妈拿二两银子打发自己的嘴脸,张洛根本不想理睬她。
没想到李妈妈却从背后一下掐住她胳膊上的一块肉:“你若不走,被人发现了,就糟了。”
“啊……”张洛刚要喊,就被李妈妈捂住了嘴。刘太监和迎面过来的太监宫人,朝黑影里瞧瞧他们俩,李妈妈就赶紧笑着福下去,顺便压着张洛的后脖子也福下去。这一下惹得刘太监很不高兴。他觉得李妈妈越来越可疑,干脆站到了她和张洛中间,提前打发她:
“这位娘子,前面就是瀛国夫人李郡君的明华阁了。”
“多谢中贵人,婆子我……”李妈妈还不死心。
“这位娘子,不是我要驳您面子。这位是奉旨入宫的张会计,还有好些事要安置。一会子,官家还要叫去陛见的。”
李妈妈的假笑瞬间僵直了:“张会计?唉吆,我明华阁也有好些账务,要请教张娘子。”然后,她从袖子里拔下一个羊脂白玉镯子,掖给刘太监:“不知道官家宣这么一个粗人入宫做什么?一会子,我们李娘子也要陛见的。不知道是不是一同见驾呢?”
“李妈妈,就算师师姐姐素装见驾,也是无人能及的。”
突然一个好像泉水叮咚的男声,出现在了一众人的身后。这声音虽然清亮,却异常浑厚,惹得张洛都忍不住去看。原来背后过来了三五个人,其中一人年纪看起来不过三十几岁,面如羊脂,垂发如女妖暗里纺织出来的星云壁画。再加上他身边又站着几个歪瓜裂枣,越发衬托得他好像仙子一般。当初段先生虽然仙风道骨,但是跟这位一比,就好像是给小鬼烧蜂窝煤炉子的了。
张洛看得拔不动眼睛,连歪瓜裂枣中、有今天差点砍了她脑袋的林道士,都没注意到。但是她的视线迅即被李妈妈挡住了。
“郭仙人说笑了。”
郭仙人拿着羽扇,拨开李妈妈:“这位就是张会计啊。我还以为是李妈妈家的什么熟人呢。”他亲切的看着张洛,就好像他也认识了张洛几十年一样:“我从官家那里见了张会计的文章,条理清楚,数据详实,几句话就把童大人给打发了。”
张洛从没这么被美男子靠近过,小心脏跳得都快罢工了。
郭仙人也意识到了,他微微一乐:“刘中官还是赶紧带着张会计去梳洗一下,别误了官家的夜宴。”然后,就把手里的羽扇伸到了张洛跟前:“见得仓促,小道也无以为礼,仅有随身的羽扇一柄,当初还是小道的师兄贾道人送的。千祈笑纳。”
张洛不好意思的接过来。她没注意到一边李妈妈和刘太监的脸都绿了。
等大家各自走开,跟在郭仙人身后的硕鼠林道士才问:“师尊,那个张氏看来没什么要紧的啊。”
“看李妈妈如此紧张,想其中也有些蹊跷。”林道士的师兄也不落后。
郭仙人却一言不发。他起初笃定了这个张洛就是醉杏楼的贾谊。前几天他怂恿高俅高太尉、劝服皇帝把李师师接进宫里。这样一来,醉杏楼的亲信们少不得也要进宫来两天、帮助安置一下。谁知道李师师搬进明华阁,他才听说,李妈妈把醉杏楼的账房炒了,还只给了她二两银子。李妈妈好歹是个混场面的虔婆,就是再小气,也不至于只给人二两银子遣散。可见这个贾谊是决不能给宫里人看见的,很有可能就是李妈妈的旧友贾道士的女儿。
但是刚才他提到“师兄贾道士”的时候,张洛脸上的表情里、一点惊慌失措都没有。如果她真是那个贾谊,听见自己的父亲,怎么毫无表示呢。但是如果她不是贾谊,那么这个长得跟贾谊这么肖似、李妈妈又如此维护的人,又能是谁呢。
郭仙人冥思苦想得直到宫门往万寿山去的路口,才露出了一丝淡然的笑靥。
硕鼠林道士瞧见了,悄声问师兄弟:“师尊似乎又宽解了。”
郭仙人的大弟子小声哼哼:“师尊那把羽扇,岂是毛手毛脚的凡人使唤的?!她到底是姓张还是姓贾都不重要了。”
这一头,刘太监一边退避那只羊脂玉镯,一边拽着张洛躲闪:“娘子,您自去吧,我们忙得很。”
“中贵人,您……”
刘太监忽然朝李妈妈背后一屈膝:“李夫人,您怎么还亲自……”
李妈妈以为是李师师出来了,扭头一看。刘太监乘空扯着张洛撒腿就跑。等跑得看不见李妈妈了,刘太监才停下脚,看着后面直喘粗气的张洛:“张会计,你既然入了宫,第一件大事就是要收拾仪容。疾跑时都要行如流水,步若穿云。”
“刘大人,我---我不行了。”
“这种话更要休提。你想,如果你仪容俊俏,那个虔婆怎么会纠缠你?想是要让你今晚去给她家那李郡君当陪衬!”
刘太监说得很认真,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让张洛差点笑扑了。如果李妈妈真有这样的想法,那么一开始就不该撵走自己。难道李妈妈是故意撵走自己,怕自己跟进宫来?可见这贾谊跟宫中是大有关系的。张洛觉得自己进宫的决定没有错。可是,她不能让刘太监知道自己和醉杏楼的关系,就岔开话题。
“刘大人,这宫里,我……要守什么规矩呢?”
当初孟子见梁惠王都还问过规矩,这个话题最自然。
刘太监扫扫袖子:“大规矩有的是,回头给你细说。小规矩嘛?官家自小就是个朱玉妙人,人心……最善,唯一就是看不得粗陋的。所以,张娘子,入宫第一件事,就是每早鸡叫就要起身、跑步锻炼,保持身材。”
“啊?!”张洛顿时浑身大汗。她进宫来不过是为了两件事:第一,她要了解清楚贾谊的前尘往事,解开吴丽小庙贾娘娘的怨恨;第二:她在北宋已经失业了,总得有个地方吃饭睡觉。叫她天明就起身跑步,不就跟大学军训时期一样了吗?
“要不,咱俩贸易贸易?”张洛讨好的把郭仙人给的羽扇递到刘太监跟前。
“呸呸!这么不吉利的东西,还不扔了?”
“什么意思?”虽然是模糊灯火下,张洛依旧能看见这扇子,羽毛洁白如雪,玉温如香膏,其中还杂些微碧绿的青丝。简直是现代珠宝店都难得一见的好玉石。顺着风,这扇子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你没听见,郭仙人说这是灵虚宫那妖道贾鹤首的东西呀。”
“灵虚宫?不是说是郭仙人师兄的吗?”
“嘘。这郭仙人,你别看他样子年轻,其实已经六十岁了。他原是辽国的贵族,小时候送来我大宋为人质。后来入了灵虚宫道观出家。先帝朝贾道士作乱,就是郭仙人首告的呀。”说着,刘太监就把羽扇从张洛手里夺过来,丢在天街的墙角,扯着她进了尽里头的一处冷清小跨院。这小院,黑灯瞎火,一点人气都没有。又是冬天的傍晚,显得鬼气森森的。
“徐师傅,徐师傅!”
刘太监朝里面喊了一会,才出来一个五六十岁,却一点小肚子、一点双下巴都没有的太监。他虽然有点微微躬着腰,却有一种器宇轩昂的傲气。
“徐师傅,这位就是张会计,秉着圣命入您斗原院会计部的。”
徐太监点点头:“可惜样貌差了些,如今斗原院都是张都都知管辖的。怕是她将来也不能有前途。随我来。”
说完,他走在前面,引着刘太监和张洛进到跨院东边一处小园子。这院落正房里也不知道多久没人进来了,混杂着一股纸张和摸墙灰的气味。右手边有一排破桌子,堆满了一摞摞的书本子。徐太监点起一根蜡烛头,张洛就看见这些书,按书名不同摆放,有《景德會計錄》、《祥符會計錄》、《紹興會計錄》、《端平會計錄》等十几种会计丛书。这叫她一下想起入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去领公司的《企业文化》、《集团财务会计管理制度》、《集团信贷融资部手册》、《小贷公司财务管理制度》、《资金管理和检查》还有《固定资产管理制度》等一系列A4大,砖头厚文件的情景。
“张会计,你每个领两册。”
张洛很快就怀里手里抱满了。
“徐师傅,晚上陛下还要召见张会计……”刘太监还想赶紧带张洛,去梳洗换衣服。
可是徐师傅却把他俩领到了小跨院西北、一处更加偏僻没人的院墙后面。里面只得一间小仓库,窗户都破了,里面有一张三条半腿的桌子,和一张小榻子,并一个塌了芯子的枕头。角落里虽然有个炭火盆,却早就成了一盆灰。这屋里冻得只能看见人哈出来的白气。
徐师傅把蜡烛头放在墙洞里,指挥张洛把领到的财务书籍放在桌子上,一套堆一边,另外一套分了两份,一份垫了桌子腿,一份塞在小榻子的塌枕头里,当枕头芯。
“很好,到晚膳时节还有两个时辰。张会计正好有时间休息下,并细细读读这些功课。”徐师傅微微一笑。
“全读完?”张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以张会计献报告的才智,读完这些,还不是小菜一碟?”徐师傅翘起嘴角,揶揄。
张洛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枪打出头鸟”了。她不得不搓着手,对着昏黄的蜡烛火光,开始温书。
徐师傅打了哈欠,引着刘太监走到门口:“刘高班,这大冷的天,咱俩去吃些热热的好点心。反正宫里的月钱这个月是不用想了。”
“徐……徐师傅,您真会寻我开心,我哪里有银子孝敬您点心呢?”
“三脚蛤蟆没找到,可是也没听说陛下要你们把钱交回来啊?”
刘太监的汗都从背上起来了。这位徐师傅是宫里的第一等会计,大小财务门儿清,三角金蟾到了自己这一层、还有500两银子的事情,怕是已经知道了。可是他也得和士卒、妇女们分些,如今手里只剩下了三百两并些碎银子了。
“您老自然是最圣明的,不过我手里也……”
“瞧这憨乎乎的,肯定没分了你的钱。37个妇人,你最多也就是个三瓜两枣,加一顿饭打发了。8个士卒,你每人给些碎银子,手里怎么不有个三百多两?”
刘太监瞠目结舌,老头都猜对了。他只有羡慕的看看灯火下用功的张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口袋,圆滚滚的。这一回,里面装得可不是蛤蟆了。
这包银子,刘太监原本想托人带给他师傅,已经被退到兴化门的老太监,当吃饭的活命钱。从先帝宋哲宗过世到现在,虽然不过过了十几年,宫里已然入不敷出。没旁门财路的宫人,饿死,已经不是新闻了。对这银子流到哪里去了,徽宗一次都没有查问过他的近侍、兼负责宫内财务会计检查揽总的张内官。因为在今上看来,这其实是个淘汰冗员的好事。(再选进来的,都是照着今上的爱好,各个标致。这就是为何张洛一路上就没看见个丑太监的缘故。)
徐师傅掂掂银子:“官家今晚有流冰穿涧宴,少不得张会计也能磨磨嘴皮子。咱俩去吃口羊肉馄饨。”说着,就掩上库房门,扯着刘太监走了。
张洛正冷得直跺脚,忽然闻到一股糊了的味道,她趴到破窗户上一看,隔壁刚才领书的院子已经火光冲天,连大半个穹苍都照亮了。
“啪啦啪啦啪啦……”
寒夜下的火光里,只有木头烧裂的声音。余下,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更不用说有人来救火了。
宋朝內侍省的宦官職銜有都都知、都知、副都知、押班、內東頭供奉官、內西頭供奉官、內侍殿頭、內侍高品、內侍高班、內侍黃門等。內侍省宦官職名有左班都知、副都知;右班都知、副都知;押班,內東頭供奉官、內西頭供奉官;內侍殿頭,內侍高品、內侍高班、內侍黃門等。宦官的高級官稱另有內客典使、延福官使、宣政使、宣慶使、昭宣使等。元豐改制後改為通侍大夫、正侍大夫、中侍大夫、中亮大夫、中衛大夫、拱衛大夫等。 兰陵王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