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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洛就这样成为了北宋第一个被钦点的宫廷女会计。
最大的好处是,斗原院西跨院的小仓库,立即被整修的好像新房子一样了。不仅小破窗户被重新糊了窗户纸,还加装了棉帘子。屋里布置了地毡、新炭盆、香炉和一应小家当。
刘太监也很孝敬的、把张洛的铺盖给送了回来。只是这铺盖,与柜库送来的比,太旧,就被放进柜子里闲置了。
等张洛被传到外省坊去吃午饭的时候,宫里还有人急忙把斗原院的雪铲了,松动了的砖石地面也修整好了。就连大门入口那张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的匾额“斗原院”,也被挂了回来。据说,上面的三个大字是今上亲题的瘦金体。
徐师傅也连带得了恩宠:他得以把烧塌了的正房留下的砖头瓦片,卖到了宫外,得钱一贯五文。
这是张洛准备去执行第一个任务的路上看见的:
徐师傅满头大汗得推着一辆小独轮车,在扫净了雪、还有点冰渣的路上,东摇西晃。车里马上烧的黑乎乎的砖头和本来就是黑色的瓦片。几个太监和天街两边指指点点。
有几个年老的,看见张洛挂着新腰牌,拿着纸笔过来,就凑上来打千:“张会计哪里去?”
“圣上命我们去整理宫内太监宫女月钱账目。”
“真是得上宠啊。”说话的太监还拿眼睛瞟还有十几米远的独轮车和徐师傅。“长江后浪推前浪呀!”
徐师傅手一滑,一车的砖瓦都散落在了地上。
张洛刚要去帮忙,就有徽宗身边得力的一个小太监过来:“张会计怎么这样慢?官家等得急了。”
张洛无奈,只能跟着小太监先走。
几个像夹着腿跑的宫人,凑到徐师傅附近:“徐师傅,你看看人家。那才是正经的活儿。”
临到偏殿“玉涧阁”门口时,小太监忽然侧身对张洛耳语:
“张会计今天若是看见了什么,也不要惊奇,多问徐师傅,就知道了。”
然后,就听见阁里传来一阵阵的鞭挞声。几个年轻的太监宫女,都跪在地上,举着手掌。早上见过的张太监,站在皇帝背后。他身边一个小太监,拿着戒尺,教训举起来的一双双手。
“呀,张会计,你来得正好。官家已经瞧了徐师傅并以前人记得帐,糊涂的很。”张太监笑嘻嘻的对张洛交代。“这些不长进的,吞了不少。给我重重的打。”
徽宗也难得的神情凝重:“宫里居然养了这样不知恩典,没廉耻的蛀虫。想着徐师傅也曾陪着童贯,负责外出征战的钱粮,是把理财的好手。如今看来,这军方怕也需要人去清查了。”
说着,皇帝瞧着张洛:“好在现在有了张会计,朕就高枕无忧了。”
张洛第一回被人这么倚重,而且还是被天下第一号老板这样倚重,小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她忽然觉得,自己能来北宋朝,真是天大的幸运。自己这块和氏璧也能发光了。
皇帝又嘱咐了几句,就先扶着张太监走了。
被打的男男女女,去后殿把账本子,一箱一箱的拖了进来。
张洛就坐下,一行行仔细看。她才瞧了几页,就在心里发急。这帐记得也太糊涂了,除了字迹端丽外,简直就是胡子眉毛一锅炖。比如:这崇宁二年,李内侍借钱五千贯,毫无缘由,也没有上级的批准。同年又有延福宫的内人王氏借内廷银五百两,然后用毛笔草率的把五百两改成五十两……
张洛问负责替她整理账册的宫女:“这是?”
宫女只是笑着摇头,陪着张洛来的小太监小声说:“张会计回头问徐师傅便知”。
“我能现在就问问徐师傅吗?”
“自然能。徐师傅如今越发不羞,正经的差事都不干。虽然准了他处置斗原院的砖瓦,可也不能误了正事呀。”另外一个小太监机灵的说。张洛正叫这糊涂账堵得火大,觉得他说得很对,就请他赶紧去找徐师傅来。
徐师傅虽然来了,却是两三个时辰后。
张洛叫这帐逼得都快跳起来了。每本帐,都比上一本帐更混蛋!所以,她看见徐师傅的时候,脸色简直能吃人:
“徐师傅,这都是什么呀?!”
徐师傅却温吞吞的,不急不忙的看看烂狗肉帐目:“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不是现在、连每月的月钱都发不全了吗?”张洛就差把账本扔一地。“今天早上,我看见连早饭都没有的吃了,好些人。”她眼角余光可以看见,好几个又老又破的身影,出现在了这暖阁窗户的外面。有三五个看起来,似乎饿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徐师傅还是不着急,也不辩解:“唉,一直都是这样的。”
“一直?一直就是对的嘛?”张洛就恨这样的回答。徐师傅有空去卖砖瓦,都不理账务,怪不得官家都不用他了。他这个年纪,混的这样落魄,难道就这么自甘堕落?张洛觉得如果换了是她,那这宫里这点小事,自然能井井有条。
“这李内人的母亲过世,官家娘娘许她借钱。如今虽然没还,但是人也早就出宫,许配给了蔡攸大人为偏房。”
(蔡攸,是太师大相公蔡京身边最得力的大臣,在徽宗朝几乎可以说的是,群臣里实际权力最大的第二人。)
“上回她来宫里向娘娘请安,有人问起她当年这帐,说是那时的宫人记错了,不是五百两,而是五十两。”
徐师傅这第二句话彻底把张洛惹毛了。
“她说?!她还说没借呢!”张洛唾沫忍不住喷了徐师傅一脸。
这时,暖阁外面的人,越来越多。小太监们甚至打开暖帘子看,原来外面到凝和殿门之间大概七八十百米长,十几米宽的石头通道上,已经挤满了老弱病残宫人。每个人脸上都是渴望和饥饿。
徐师傅还是耷拉着眼皮,一副死狗、还被人踹了三脚的表情:
“张会计难不成要真的去追帐不成?这大部分借钱的,都是大庆殿徐副都知的手下宫人。”
外面的宫人,一下炸了锅。
“张会计,给我们做主啊!”
“我们都几年没领全过月钱了。若再不发月钱,都要饿死了。”
“是啊,张会计,我们饿呀。他们却拿着我们的月钱,去小御街、宣化坊、瑞祥巷子买最好的房子呀!”
张洛被老弱病残仰仗着,觉得自己好像是鲁提辖,准备去拳打镇关西。她大略算了一下,光这个月宫里就少了七千多两银子。但只要能要回这旧账的一个头发丝儿,也够用了。她气呼呼的喊着小太监,带她去大庆殿找人。
“我管他谁,欠钱还钱。”
这时又一个小黄门挤进来:“张会计,这是内廷兴化仓陈粮的账目。兴化仓那边就等您签押,好去处置了这些发霉的陈粮。”
“张会计,不要听他们的。这陈粮没发霉。这是兴化仓要私自卖了肥己呀。”送张洛来的小太监小声说。“我们张爷爷退他们回去了几次,他们如今看您才新来,糊弄人来了。”
小黄门吓得满脸煞白:“小的不敢撒谎,求您亲自去看。”
于是张洛就领着暖阁内外的人,浩浩荡荡的到了天街西边的兴化仓。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进去,她身后的衰老太监宫女们就好像饿狼一样冲了进去。张洛起初还想喊“大家住手”,但是她就差没被踩进仓库前的坑洼里。粮食草包发霉的味道,和喊叫的人声,充满了整个兴化仓前门。等禁卫军赶来,兴化仓里,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只有张洛一个人目瞪口呆。她还想喊禁卫军去抓那些年老的宫人回来,就听见为首的一个年轻禁军大个儿呛了一句:
“这娘子!人是您领来的,兄弟们怎么知道去哪里抓人?”
本来给张洛领路的两个小太监也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兴化仓的小黄门和他的师傅,一个中年太监,并一两个这里的老弱病残,在一边直跳脚:
“这事情传到上面,我们是要掉脑袋的呀!”
“张会计,您之后慢慢查访吧?千万不能闹大了。”
“岳虞候,求您高抬贵手。”
“张会计,还求您出些称钱给岳虞候和各位大人吃酒。”
张洛下意识的去摸口袋,但是里面却空空如也。
大个禁军岳虞候,看看张洛灰头土脸的模样,挥挥手:“我不与你们说出去。酒就不用了。”然后,他就领着几个手下走了。
张洛却大脑一片混乱。她只觉得眼前和脚下好像都在晃悠。地上、还有兴化仓门槛下面,也干干净净的,连一颗粮食都没留下。
走出快小半里路,张洛才意识到今天自己头一天上班就被算计了:这兴化仓被抢之前就没粮食了。所以大家才不曾掉落一颗米呀。
她把腿就朝兴化仓跑,却看见那个引她来的小黄门,背上扛着一个小包袱,爬狗洞,进了一处从外面看都看不到房顶的破旧院落。 兰陵王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