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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洛看看童贯头上那顶高帽子,又看看对面的女真人挤在一起,好像传说中的祁连山脉:
“大人,真的由我做主?”
“自然是真的,院君无需担心。”童贯微笑着,低头看着他酒杯内底儿的百瓣莲花纹。
女真正使完颜宗隽,懒洋洋的翘着嘴角,也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他知道,张洛对幽云七州的事情一无所知。整个宋朝,除了童贯和他的亲信,怕真正了解实情的人也没几个。情况都不了解,如何商谈?这分明就是童贯给张洛下的圈套,要拿她的错,做未来的挡箭牌用。
张洛腼腆的拿起酒杯,鼓了鼓腮帮子,喊了声:
“上菜!”
于是,除了童贯、谢师爷和女真正使本人,这船舱里没有一个不欢欣鼓舞的。
第一道菜菜名是彩月群星照玉山,上来的是一盆藕粉圆子鱼丸豆腐汤,冒着白嘶嘶的热气。
张洛就等菜传到自己,好扎实地吃一口。可是菜才到东首边的童贯,就停了下来。
“今晚,大家如此投契,正该多亲近一下。坐得如此泾渭分明,不是我大宋待客之道。不如,大家就杂着坐……”
童贯站起来,走到了完颜宗隽的身边。
谢师爷就赶紧引着张洛坐到了大金镯子(格斯美)和梳着两根辫子的地中海的中间。
岳虞候被安排到了张洛的正对面。
大家重新坐下后,张洛浑身不自在:
对着大桌子,女真大汉们已经很高大了。汉人坐在他们当中间,除了岳虞候,其他人,都比女真人小了一圈。而她自己,根本就是两头大狗熊挤住的一条狗尾巴草。
另外,女真使团身上的膻腻味道,又让张洛以为自己不小心被羊屁股,特别是那满是肥油的绵羊尾巴,正坐到脸上。
岳虞候拉住谢师爷:“张会计是宫中人,坐在两个外男中间,不太妥当……”
谢师爷用袖子遮着嘴:
“虞候过虑了。院君本就是陛下亲召来参加本次会谈的正经人。不与使团齐坐,如何商谈?”
岳虞候刚要再说,就听见童贯咳了咳:“莫不是虞候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岳虞候才低下头,不再出声。
张洛看看右边的大金镯子,此人看起来虽然抡着个膀子,但是眼睛却左右咕噜,不像个老实人。她瞧瞧左边的两根辫子地中海,已经把毛茸茸的大手都快伸进圆子汤里了,惹得剩下的汉人陪从都不想再动筷子。她也不得不等下一道菜。
可惜,下一道菜是炙烤羊肉。
女真人,特别是两根辫子地中海,立即嗨吃起来。等两根辫子地中海要拔下羊腿肉时,突然看见张洛眼神都死了。
“贵……贵人,如何不吃?看这多肥美鲜嫩啊?”他指着盘子里烤的粉红的肉。
张洛只闻到一股浓浓的膻味,她已经不知道这是人身上的味道,还是菜的味道了。
“我……我……只吃孜然羊肉……”
两根辫子地中海一听,立即放下手里的肉,把油兮兮的手,往大腿上一摸,麻利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皮子包来。
“贵人,早说呀,我这里有。里面已经混了盐巴,可以直接沾着吃!”
张洛只好接了过来。好在两根辫子地中海带的孜然味道很纯正,羊肉顿时美味了不少。
看张洛吃得开心起来,两根辫子地中海就和她搭起腔来。
右边的大金镯子,也竖起耳朵,听他们俩聊天。
“贵人是西域来的?还喜欢孜然?”
“齐……齐州济南府的。我们那里也有很多回民,大家都喜欢孜然。大人怎么称呼?”
“我是正使的亲戚,也姓完颜,女真话叫阿……鲁。汉人喊,总听着是‘矮喽’。”顺势,两根辫子地中海还做了一个要趴在地上的姿势,逗得张洛开心的笑起来。
右边的大金镯子觉得,这是个好的套话开头。但他的笑容旋即冻住了,因为正位上的完颜宗隽眼里闪过一丝凶光。正使因为个头小,从来都讨厌“矮”这个字,无论女真话,还是汉文。
“阿鲁大人,又为什么随身带着孜然呢?”
“好吃啊。我和你说,我不止带着孜然。”两根辫子地中海,把他靠近张洛的裤兜翻起来,里面简直就是个杂货铺子,就差一把现代电钻了。
“阿鲁大人真是个居家好男人。将来哪个女人找了你,都是满满的幸福感啊。”
张洛这一句表扬,把两根辫子地中海说美了。他低头悄声说:
“贵人,知道我还带着什么吗?”
张洛摇摇头,两根辫子地中海就从另外一边的裤兜里掏出一个白溜溜,毛茸茸的东西,在桌子底下,凑过来,让张洛摸摸。这东西还有一个极其可爱的小脑袋,两只红色、但是极其友善的圆眼睛,咕噜咕噜的。
这是一只小雪貂。
张洛有点害怕又有点兴奋的摸摸小雪貂:“阿鲁大人,出门为啥带着它?”
“女子们都喜欢它!”
两根辫子地中海一激动,不小心把实话说了出来,于是只得尴尬的哈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他出门带的,是他的把妹神器啊。张洛也把脸垂到桌子下面偷笑。
于是,两个人就没羞没臊的从“如何讨好女孩”,聊到“女孩喜欢什么”,“幽云十六州哪里出美人”,到这次交回的七州“哪里美人最漂亮”。
对面的岳虞候,气得干脆不想再看张洛一眼。他觉得,即使张洛不在宫中任职,是个民妇,也该和一个粗鲁如这帮女真人的外男、保持距离,话都不该多说一个字。现在俩人不但交头接耳,谈的居然是这些!
右边的大金镯子,听见左边的对话,九成都是两条辫子地中海在胡沁,离套张洛的话、万里远,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把头扭到一边,去听童贯和完颜宗隽聊天。
两位居首位的大人说的,听起来也不过是些闲话:
“稍后还有我朝天子着鸿胪寺、专门为贵使准备的余兴。到时候,令弟完颜宗璟大人也会过来……”
“童大人,胞弟可是与宗大人同行?”
“呵呵,贵使放心,殊途而同归。”
童贯垂着袖子,在桌子下面,笼着完颜宗隽的右手,一份驴马市谈买卖、划价钱的架势。
大金镯子瞧着主人露出会心的微笑,知道这次要做“买卖”都成了,包括胡子哥的脑袋。
他也闲的无事,又扭头去看左边的张洛和两根辫子地中海,听他俩继续胡诌。
两根辫子地中海说得口渴了,使劲喝了一大口酒,叹了口气:
“唉,可惜你们是见不到那里的美女了。”
张洛抱着两根辫子地中海的雪貂:“为啥?”
“人,我们都已经赶回了五国城那边了。七州都空了。连房子的顶儿,都没了!要是你真打那边城里的路上、看见个美女,又是晚上,那八成是个狐狸变的。”
“五国城在哪里?冷不冷啊?”
“最北的寨子了。再过去就是老森林,谁都进不去。唉,汉人漂亮的女子到那边去,会冻掉鼻子。这回如果六太子能多要些‘代税钱’,回头我就能多去买几个回来了。”
张洛刚要问“代税钱是什么”,她右边的大金镯子就在下面拽拽完颜宗隽。
完颜宗隽就故意笑着、偏头问童贯:
“童大人,不知道‘代税钱’的事情,商量得如何了?”
童贯就把帽子摘下来,放在身后,问张洛:“院君以为如何啊?”
张洛没听见,于是右边的大金镯子就拍拍她的肩膀。
“大人,这‘代税钱’是什么啊?”
张洛不好意思的站了站,雪貂就在她的裙子和袖子之间转来转去。
两根辫子地中海只好把他的神器收回口袋。
完颜宗隽瞧瞧大金镯子。大金镯子就解释给张洛听,这代税钱就是金国要求宋国为拿回幽云七州交的“岁币”。
“不知道这……代税钱……贵国要收几年呢?每年预计要收多少呢?”张洛挠挠头,笑着问。
“这……自然是从今而后,每年收取。至于金额嘛……”大金镯子看看完颜宗隽,半晌才说:“每年300万贯。”
“不知道‘代税’两个字,又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张洛继续刨根问底。
“我国将七州交给贵国,自然是失去了这七州的赋税……”完颜宗隽自己终于出声了。“贵国莫要觉得我们是狮子大开口,这代税钱也是按照这七州每年人口赋税来计算的……”
说着,完颜宗隽对大金镯子使了个眼色。
大金镯子就叫最末席坐的一个女真大汉把一卷文书拿过来。里面登记的是七州大概的人口、牛羊马驴等牲口数量、桑树并其他有用的果树棵数,还有房屋城郭等数量的列表。
“这七州之地人口何止百万啊?呵呵呵……”
完颜宗隽摆弄了下他的耳钉,笑着补充。
童贯捻着他的胡须,面无表情,直愣愣的看着张洛。
张洛低头看了一小会,点点头:
“多谢正使指导。不知道如五国城那样的偏僻寒冷的地方,赋税一年能有多少?”
大金镯子不明白张洛的意思,只得看着完颜宗隽。
完颜宗隽随口说:“五国城地处极北,便是有人民,也不得多少赋税,一年左不过是些鹿皮麂皮而已。天地不仁,气候恶劣,百姓有力也不得出呀。”
张洛点点头,拜谢了:
“就是说,纵然七州的百姓迁移到了五国城那边,也不能多出很多钱来,是这样吗?”
完颜宗隽点点头,然后大惊失色。他刚才不小心挖塌了自己的墙角,承认了那书卷上的数据是骗人的。如果七州真有百万人民,是不可能搬进五国城那么小的地方的。而且,他还承认,老百姓的人数,跟能产出的赋税,并没有一定的关系。
他努力保持脸上的平静,但是腰却几乎从座位上立了起来。
童贯也愣了一下,耳边响起了孔圣人的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名句来。
看样子,如果叫张洛再问下去,怕对自己上报朝廷、金人要统共3000万贯的计划,有阻滞。于是,他叫谢师爷,喊厨子们不断把新花样的菜蔬呈上来。
谢师爷出去后,画舫的窗外就响起了烟花升空的动静。
众宾客纷纷登上甲板观看,只见一团团如牡丹怒放、芍药吐蕊、车轮大的火花,在夜空的暮蓝色中,唿哨着绽放。
没多久,这一船的人又听见远处飘来一阵阵细如发丝,弱如娇花的歌声。
这歌谱极其美丽。张洛越听越觉得,像是李师师在醉杏楼那夜、曾经唱过的《兰陵王-柳》。她忍不住也挤到船头,朝歌声传过来的方向眺望。
这时,背后有人突然使劲一推。张洛就被从人群里、推下了汴梁河里。
童贯虽然是个太监,但是史书记载却是个有胡子的太监。至于他是怎么能有胡子的,史书和野史们众说纷纭。 兰陵王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