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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希逸既有伤痛,又有自责,再加上忙着收拾自己物品,直到鸡叫两遍时才打了个盹。
但他刚迷迷糊糊地睡着,又被李氏的哭叫声惊醒。
李氏跑来哭道:“快去看看怡儿罢,她欲悬梁自尽,幸好已被救下。”
崔希逸心急如焚,却也走不快。当他忍着疼痛走到静怡房内,已见到地上扔着长条绢布。
崔希逸心痛无比,落泪问道:“怡儿,何以至此呢?”
静怡漠然坐着,抬头看看悲伤的崔希逸,低声落泪说道:“父亲不要伤心,女儿不会再做傻事了。”
崔希逸看她眼神坚定,就慨叹着说道:“怡儿啊,不要令父亲伤心。我不恨他,你也不要再恨他或者再想他了。”
静怡一字一句地说道:“都是女儿懒怠,向佛诚心不够,才会发生这样悲痛的事。女儿回去就落发为尼,不再惦念人间俗事了。”
“那怎么可以呢?你只有十七岁啊,再倾心佛事,也不必亲身孤守青灯古佛。”李氏急恼地哭道。
静怡不再说话。崔希逸还要再劝,侍婢进来传报:“中使已在府衙外等候。”
崔希逸只得大声说道:“那还不赶快装车上路!”
家宅门外的天色熹微中,众多赶来送行的官僚将佐,还有很多凉州平民百姓,早已侍立静候。宽敞的街道中,前来拜别送行的人越来越多,直到将四下里拥挤得水泄不通。
看着箱囊被分别抬出府衙,嵬飞猿低声说道:“抬了许多箱子出来,不知是什么宝贝?”
段晏也不说话,只用艳羡的眼神紧盯着那些箱子。
仲云庆连忙低声喝道:“不可乱言!静等即可!”
孙诲戴着镣铐,从州狱中被带了过来。看押的人打开脚镣,令他骑着一匹骡马跟从在队尾。
宋通看见王维也在回程人中,暗道“王摩诘也要回京复命去了,应该也是调任回长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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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条河道的水越来越深呢?”阿史那博恒不满地说道,“曹世宇,你怎么找的路?”
“天已大亮了,却还没穿越这片滩泽。”浑天放也不满地说道。
“没错的,放心。你看,刚才的水都到了阿史那的马鞍,现在已经落下去了。”曹世宇不断安慰众人。
“是我的赤影高大好么?”阿史那博恒说道。
“快了,快了。前面的芦苇草丛越来越密,说明已是浅滩了。”曹世宇又说道。
“还真是的!”阿史那博恒也惊喜道,“感觉赤影踩在蹄下的地方坚实了许多!”
说罢,阿史那博恒拉动马缰,双腿用力一夹马腹。赤影立即腾跃起来,窜向河岸,蹄下又是打滑。
阿史那博恒轻喝一声,赤影不再慌张,连续踩踏,找到硬实之处先行上岸,曹世宇等人接着跟上。
已经被接连跋涉河道压制了驰骋的心情太久,阿史那博恒不禁打马前奔。
他正在欢喜,后面传来曹世宇和浑天放的惊呼声:“达昂!达昂!快打马!”
阿史那博恒急忙扭头看去,只见达昂毋谦连人带马,陷进了草泽里的泥坑中。他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连马头都要被淹没了。
“达昂!”阿史那博恒立刻呼喊着跑回来。
达昂毋谦拼命挣扎,心想“我不能这样委屈地死在这里。”但他越着急,好像马儿也越使不上力气,连蹬踏的劲头都觉得小了许多。
“达昂,下马来!”阿史那博恒把赤影的缰绳解下来,抛给达昂毋谦,但还是够不着他。
达昂毋谦先想到不能把马淹死,那样,即便自己不死在这个坭坑里,也会死在前面的沙碛地里。仅靠着人的力量,是走不出去沙漠的。
他从马背上下到水里,喊道:“先把马拉上去。”话没说完,河水就灌进了他嘴里。
那匹马一下子轻松起来,连连蹬踏。曹世宇抓到缰绳,拼命拉扯,阿史那博恒也上前帮着拽。在奋力踊动之下,马儿带着一身泥水,打着冷战——或许也是惊吓所致,颤抖着站在了河岸上。
浑天放虽然解下了腰带,甩给达昂毋谦,但还是拉不动他。
阿史那博恒和曹世宇迅速一起靠前,拼命拉拽。
达昂毋谦还是越陷越深,应该是马儿上了岸,但是它留下的那个大泥坑,连带着周边的水草,使得达昂毋谦深陷其中。
虽然他在众人的拉动下,勉强还能把脸仰在水面上呼吸。但随着他自己的力量逐渐衰竭,众人都悲哀地感到:又要失去一位好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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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开始传出“崔常侍好走,崔节帅好走”的胡汉各种语言的呼声。
崔希逸缓缓走出府衙,先与中使见礼,再面向同僚及民众施礼。但他身上伤痛,不能大声说话,只是连连拱手。
人群喧哗不已,崔希逸叫过宋通等人,吩咐将箱裹一一打开。
众人看去,只是书卷衣物,并无其它财物。
崔希逸传语宋通,令他代为道别:“崔某轻身而来,轻身而去。各族属兄弟是大唐卫士,各处粮囤绢库是大唐财货,崔某均已检点在册。陛下赐予的金银酒器,分别布施了各处佛道景祆寺观。一百二十匹良马是贡奉进京的,已有专使驱赶先行,再无他事牵挂。”
说罢,崔希逸慨然落泪,再哽噎着说道:“日后崔某致仕之时,必回来此地,诸位方知我眷恋之情。”
各方人士分别前来致敬、致意,与他洒泪道别。
宋通看着黑压压地围拢在府衙前的各族属民众和将士,再看着动情不已的崔希逸,心中慨叹——赫赫大唐,疆域何止万里!非有此等勇将良士,岂能片刻安宁?
横刀、陌刀、长槊、长枪、劲弓强弩、铁马金甲,只有握在了这样人的手中,穿在了这样人的身上,才有它们的“用武之处”;
释道景祆摩尼诸本萨满等诸教、儒墨法诸子百家等学说,只有在这样人的心中、口中,演化在这样人的行为中,才能不负古来圣贤的苦心孤诣;
知恩知礼、勇拒强横、克勤克俭、心地良善,只有赋予给这样的民众,才能使这些虚幻的词汇名实相符!不做这样人中的一员,我等凡夫还能做什么去?去类比野蛮粗鄙之行么?去效仿虚伪奸佞之行么?去盲从淫佚苟且之行么?
宋通正在暗自慨叹,鼓乐声已经大奏,传旨中使已带人先行骑马离去,崔希逸这一行百十人也正式启程。
崔希逸被搀扶着上了马车,李氏和静怡挤在另一辆车里。
在赶车仆从的催动下,车轮滚滚,向东行去。
孙诲撇嘴冷笑着被看押随行。队伍最后,是装殓着陈晖尸身的棺车。
送行人群从军府宅所一直跟随出城,站在城东门外的驿道中,不断呼喊崔希逸的名字,目送一行人消失在朝阳的霞光里。
牛马车辆的铜铃声隐隐还在作响,但行人已是渺茫。
朝阳升起的东方,众人再是依依不舍,也只能见到崔希逸的傔从持着的官职旗幡,在风中不断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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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天放急得不知所措,哭着喊道:“达昂,达昂,你还有什么事么?”
达昂毋谦使劲往上踊动了一下,把脸再次露出水面,说道:“找机会,杀了阿史那!替十一兄报仇,是他救了我们的!”
说罢,他又再次沉没在泥水中,水面上只有一连串气泡“咕嘟嘟”地冒了上来。
阿史那博恒大怒道:“你这么容易就死了么?”说罢,他纵身跳下河道里,拉住了达昂毋谦,把他托出水面。
达昂毋谦大声咳喘,吐出很多脏水来,呼吸也稳定了下来。
阿史那博恒喊道:“你们快拉住他!”自己却觉得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只是往下沉。
浑天放和曹世宇拉住达昂毋谦的衣襟,使劲把他拖上岸,再看阿史那博恒,已是陷进了半个身子了。
曹世宇急忙把自己的腰带和浑天放、达昂毋谦的腰带连接在一起,甩给他喊道:“阿史那,快抓住!”
阿史那博恒也不伸手,只是带着惨淡的笑容说道:“我本就该死,死在这里也很好。”
曹世宇哭道:“快抓住,上来说话!”
浑天放也急道:“达昂是气话的,不要当真!阿史那,快抓住,我们拉你上来,等下就来不及了!”
阿史那博恒已经下陷到脖颈,觉得胸中憋闷。他勉强说道:“你们回凉州罢,就说把我杀死了,定会被赦罪。节帅宽容,不会杀你们的。”
达昂毋谦坐了起来,看着陷在泥浆中的阿史那博恒,心里终觉不忍,只得喊道:“阿史那,要杀你也不是这样杀的!先上来再说!”
见阿史那博恒还是不动,达昂毋谦流泪喊道:“十一兄已经死了,怪你也没有用了,我们怎能看着你死在面前!我们一起逃出去!”
阿史那博恒听了,立即伸手去抓递来的腰带,却觉得被泥浆缠裹得浑身发软,使不出气力。他不禁心想“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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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朗士杰看着仍在熟睡的贺远至,知道他本来也是伤愈不久,加上连日劳累,又因美朵离世和自己受伤悲痛,再强壮的汉子,也会被这些折磨得支撑不住的。
“美朵,你去了哪里?”仲朗士杰暗道。他想起美朵就不禁悲伤至极,更有心爱的小拉姆也不见了。虽然自己不断开解贺远至,其实自己就能想得明白清楚么?仲朗士杰也不敢问自己,眼泪又悄悄滑落下来。
贺远至醒来,看着从帐帘处照进来的阳光,觉得帐内满是温馨,似乎又见到仲朗士杰一家人,都在各处忙碌着。
耳边传来纳森的哭闹声,贺远至不知是梦里还是真实,更加恍惚。仲朗士杰虽然不能翻动身体,已经在轻拍着纳森哄劝了。
贺远至清醒过来,急忙起身去寻瓦哥本,想去找到羊只来挤奶给纳森和仲朗士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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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怡坐在车里,闷不作声。李氏只得说些闲话,试图转移她的思绪。
静怡虽然知道不仅不能再给父母添了烦恼,反而应该要照顾他们的,只是现在还是不想多说话。
突然,听到歌声传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李氏不耐烦地说道:“是谁还有闲心唱歌来。”
静怡只是漠然。
崔希逸本来在车中颠簸,伤口又是崩裂,流血不止。他心里已是烦躁,再听得此歌,更觉怒火上升。
他正要打开车上的窗栅的纱帘,令人喝止,心里突然省悟“这是孙诲的声音。他唱此歌是由怨恨而生讥讽,甚至是侮辱我了。他已是罪徒,或者性命不保,我还跟他计较什么?”
他心里不停地念叨“岂能不顾体面,只能以德报怨”以安慰自己。
但他觉得胸口发闷,更是躁烦。
咳喘之下,他腰间的伤口又是疼痛不已。 大唐因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