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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牛谷里的唐兵越来越少,贺远至于乱军之中,不断大声呼喊着:“梁和,梁和!找到梁仲了!”
吐蕃兵士更多地向他涌来,贺远至又抵挡、砍倒了几个敌兵,终于发现了已是摇摇晃晃的梁和。担心他不撤走,贺远至冲过去叫道:“梁仲已然出谷!军将快些撤走!”
梁和看看自己身上的各处伤口,嘴角浮现出惨淡的微笑。他大声说道:“如此甚好!你快去告诉他,日后找个好娘子,多生几个娃娃,每年寒食来祭奠我!”
“你自己说与他!我和你一起走!”贺远至喊道。
“军将要你报讯,你敢违命,现在就斩了你!”梁和喘着粗气勉强喝罢,拿刀作势要砍。
贺远至央求道:“军将快走罢!”
“我必死于此地!要你报讯,如果耽搁,先取你性命!”梁和喘气说道,“快走,务必将此讯告知吾儿!”
贺远至知道他已是伤重,也不能快行,所以甘心死于阵中了,只得流泪说道:“军将保重,必将你言告知梁仲!如果不能,我情愿代他祭祀!”说罢,他抹泪拼杀向外冲去。
贺远至正往山谷外冲杀,却见曹世宇不知何时回到战阵,似乎正在找寻什么人。贺远至大喊道:“宋六出去了没有?”
曹世宇见这人面部尽是伤痕、血污,惊呼道:“几乎认不出十一兄!宋六出去了!我正来寻你,十一兄快走!”
“你先走!”贺远至一边挡开刺向曹世宇的敌兵长枪,一边喊道。但他话未说完,就觉得肋部刺中一刀。他扭头一看,曹世宇正脸色苍白地呆站在那里,身体颤抖着,口中还不断说着:“十一兄,我被绊了一下,不是有意的。”
“哎!慌乱什么!”贺远至忍住痛喊道:“快走!”
曹世宇听罢,顿时大哭起来,失魂落魄地向外跑去。
贺远至望着他的背影,呵呵笑道:“失手而已,算得了什么!还要哭,我又没怪责你!”随手撕下一块衣袍缠在伤处,他继续抵挡追来的蕃兵。
他边战边退,终于见到了野牛谷的出口。
透过谷口,他已然能够看见谷外平原,都笼罩在刺眼的阳光里;已然能够看见,唐军兵士们都穿着黑色的衣甲,像是乌云向北掠去;已然能够看见,谷口站着那个脸庞冷峻的兵士,骑在一匹通身火红的骏马上,正用冰冷的目光盯视着他。
曹世宇、达昂毋谦、浑天放等人,就站在那人身旁。
“阿史那!是我!”看见阿史那博恒纵马向他奔来,贺远至跌跌撞撞地跑着,喊着。
身后的敌兵也越追越近,箭矢不断射来,射在他的后背上、腿上、肩膀上……。
还有一箭,正中贺远至的前胸!
达昂毋谦和浑天放大惊失色,面色惨白。达昂毋谦当即惊叫一声,再哭喊道:“阿史那,你怎能如此?!”
浑天放也欲上前与阿史那博恒理论,被曹世宇拼命拉住。
曹世宇哭道:“事已至此,我们再相互残杀,只能增加不幸,还有何用!”
贺远至一下摔倒在地,阿史那博恒催马已纵到身前,对着他大喝道:“贺远至投敌,我已报知节帅,特来斩首回报!”
说罢,他收起弓箭,跳下马来,抽出横刀,走到贺远至的身前。
贺远至立时就明白了他要杀人灭口,从而可以继续逃亡计划的用意。
使出全身力气,贺远至冲着阿史那博恒说道:“你快走罢,这里危险!”说完,他头一歪,已经无有声息了。
阿史那博恒泪水不停淌下,握刀的手也颤抖着,犹豫着没有劈下。他耳边的野牦牛群“嗵嗵”的奔踏声不断接近,对面的蕃兵也是蜂拥杀来。
浑天放怒喊道:“阿史那,你还要做什么!”
阿史那博恒翻身上马,一拨马头,持刀大哭奔走。曹世宇等人再望向倒在地上的贺远至一眼,只得也嚎哭着紧随而去。
野牦牛群被蕃兵驱赶着也冲到谷口,阿史那博恒等人终于躲过了野牦牛群的攻击。赤影如一道红色的闪电,袭向了茫茫的原野。
跟随冲到谷口的吐蕃兵士,也见到同伴正引领着野牦牛群狂奔而来,纷纷大声喝叫阻止。那边蕃兵发现是自己人,再去轰赶牛群已是来不及了。
野牛谷内的蕃兵立即嚎叫着转身往谷内奔跑,野牦牛群随即拥挤着冲了过来。如铁锤一般的牛蹄,如利剑一般的牛角,践踏、撕扯着唐蕃双方死伤,或者无处躲避的幸存的兵士。野牦牛群如同一阵黑色旋风般凶猛驰过,谷内尽是血肉模糊、狼藉满地的惨状。
野牦牛群疯狂奔过山谷之后,谷内只是死寂一片,悄无声响。只待着狼豺、熊虎、鹰鹫,来“清理”死尸横陈的残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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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口,那头威猛的巨大野牦牛又现出身影。它徘徊啼吼,仿佛在悲哀人类的相杀,在慨叹上天神灵不能阻止这残杀的无情。
像是要悲悯得更加彻底,巨兽漫步走进了谷内。它的啼吼和呼气的沉重声响,轰然回荡在山谷中。
它的铁蹄,带动着庞大的身躯缓缓移动着,踏在死尸上,又是“噗嗤”的闷响。也许它自己也奇怪自己的身体这样沉重,就用牛鼻子去四处嗅嗅,伸出带着倒刺的舌头,舔一舔。但它只是又把死尸的血肉再刮一些下来罢了,都是毫无动静的。
忽然,这巨兽停了下来,听见了一点细微的动静。它踱步过去,发现了刚才危急的瞬间,拼尽残余气力,翻身躲进山石后面的贺远至。
它凑上去嗅了嗅,摆动耳朵听了听,这个人也没有动静,但还是有些许喘息的。它又想伸出舌头舔舔他,似乎想起来自己的舌头也是“利器”,担心伤到了这个脆弱的人。
它忍住了好奇,只是用鼻子嗅了嗅。但要是“救”这个人,这巨兽知道自己也是做不到的,只得恋恋不舍地走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贺远至稍微清醒了一会儿。自己也不知道身处何地。他只觉得身上寒凉,但又浑身剧痛,想要移动一下也是不能。
他想道“不知宋六活下来没有?自己恐怕真是要死在这里,喂那些狼豺、熊虎了。也许等会儿,吐蕃人就要来打扫战场,说不定还会砍下自己的头,回去记功。也好,证得自己还是‘有用’的,没有白来世间一回。阿爹的事虽然不能了结,但人世间不就是有很多遗憾么?”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那头巨大的野牦牛再次走到他身边,它身上的长毛也就覆盖在他的身上。贺远至嘟囔着:“真是神兽。”胸前又是剧烈疼痛,他再次昏死了过去。
贺远至,就这样被丢在了这个世界最为凄冷的角落里。 大唐因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