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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二十四年十一月。
凉州军府辖制下的大斗拔谷中。
白天下了一场雪,夜里倒还是星斗密布的晴天。
月亮像是被高耸天际的山峰托举着,如往常一般默默地窥看着世间。但它也还是只看见:银白色的、无尽绵延起伏的山峦、峡谷;回环其间早已冰封的数条河流;以及这座距离吐蕃境不远,驻扎在大斗拔谷中的唐军营地。
背后的长城向西北钻进焉支山内,前面的祁连山高不可攀,山下尽是白茫茫的原野。
站在数丈高的烽楼上,借着月光,宋通望向朦胧的群山,心道“刚来凉州西南边的大斗拔谷时,自己总是流鼻血。这边比家乡,实在干燥太多。景致也相差很多,尤其是冬季。
虽然都是万仞群山,但是家乡的山,四季都是绿色的,到处透发着生机;这里的山却都是被冰雪覆盖,凸显着凌厉的肃杀之气。想起来,世间也正如南北迥异的天气和地形显现出来的这般,有它温暖和煦的一面,也自有它冷酷无情的另一面……”
宋通又感觉到身处高地给自己带来的阵阵耳鸣,好在寒风挟带着山谷间,猛虎发出的怒吼、狼群的嚎叫、军营中的战马偶尔嘶鸣和打响鼻声,可以稍稍打破这个高原冬夜的沉寂与孤清。还有,就是身边这位善谈的、不曾相识的同袍,此时正和他低声闲话。
“兄弟,你从哪里来?”身旁这个胡须浓密、身材矫健的兵士,闪动着明亮的眼睛,凑过来问道。
“我祖籍是朗州,从山南东道的归州来。”宋通一边把右手中寒凉的长槊柄倒换到左手,又不断往手上呵着气,希望藉此可以暖和一些,一边回答道。
“归州在哪里?朗州又在哪里?”那人接着问道。
“归州在蜀地和荆襄的中间。朗州就是过去的武陵郡,也靠近巴蜀,但是相比归州更加靠西南一些。听阿翁和父亲说,当地人也不太分得清,到底属于哪个州官治理。反正也和这里一样:都是山连着山、水连着水的。只是没有这么冷罢了,呵呵。”宋通笑道。
“嘿嘿,我知道了。从南方过来的,怪不得你这么怕冷。”那人故意在朔风中挺直腰板,以示自己并不在意这个使人觉得冻彻肌骨的寒夜,然后又说道,“我从河东道的云州来,也都是山岭绵延的。依我看,这天下都是山水相连的。”
宋通见他毫不畏惧的神态,心生敬佩,又听他说得很有道理,不禁暗自回味。
那人见宋通不语,又问道:“你们那里就是武陵蛮的聚居之地了?你看起来很是质朴,也是苗人么?”
“不是,我们都是汉人传统的。听家里的老人说,大概二百多年前,我们的祖辈是从中原为避战乱而迁移过去的。不过,朗州、归州一带的苗人、土人很多,倒也是真的。除了少许的风俗相差,也和汉人一样,都是种田、打猎,糊饱肚子罢了。”宋通说道。
“我们那里也是。麦粟不够吃,只好打些山鸡野兔,或者自吃,或者换些粮食。我抬手一箭就可以射落飞鸟下来;捡块石头丢去,就能打死野兔。”那人得意地说道,“像我这样的,我们那里也还有不少。”
“阿兄看起来就很豪爽,也是跟当地风土有很大关连了。”宋通听他说得有趣,笑罢又说道,“云州应该有很多胡族混居的,古时也是匈奴人弯弓射雕的地方。”
“的确。我们那里,有的小村落的人,说着汉话,耕田织布、打猎放牧与汉人习俗都是一样,但眼睛却是蓝色,或者是灰色的;头发也是土褐色,有的还要黄一些。”那人也认同道,“你知道的还挺多啊。你在家里是种地么?出来也是要立功勋转的了?”
“不是,我父亲在归州做个县衙的书吏。我们日子虽然清苦,我倒也是读了几年书。父亲要我去考明经、进士,我不愿意。我想做个汉朝班超那样的人,就从军辗转来了这里。”宋通回答道。
“班超是谁?大概也是不愿做秀士,想杀敌报国的人了?”那人看到宋通点头认可,接着说道,“我家中几口人,不过是种些薄田。但我们那里天气多旱、雨水少,收成大多不行。日子难过,不得已才出来的……”
宋通见他像是很伤心,就不再追问,问道:“阿兄年纪多大,入伍多久了?”
那人笑道:“我二十五,算上在县里作团兵二年,总共五年了。你呢?”
宋通说道:“还真是叫你阿兄呢。现在是开元二十四年,那你就是开元元年人;我是开元二年人,今年二十四岁,投军三年。”
那人问道:“还没请问兄弟怎么称呼?”
宋通说道:“我是宋通,按祖父辈行第排在第六。”
“我叫贺远至,宋六兄弟叫我贺十一就好。”贺远至笑着,爽快地说道。
宋通看着贺远至,觉得他言行间颇有豪雄之气,就笑着说道:“来自云州,说不定贺兄还真是匈奴人的后裔呐。”
“那么,跑这老远才抓到一个‘汉蛮’,甚为不易!”贺远至故作凶恶地说道。
“相识、相逢,即是因缘。你怎可如此?”宋通故作生气地说道。
“嘿嘿。”贺远至笑了起来。
两人不敢发出大动静,还是忍不住相互轻打几下,都笑起来。
寒风夹杂着山间、原野中的积雪,不断地向站在烽楼上、毫无遮蔽的二人掠来。宋通用手拍打几下铠甲,发觉铁甲冰凉粘手。他赶紧用内里衣袖裹住手,再抓紧长槊,想走动一下驱驱寒气。
“好了,不敢多聊,被监军营将发现就要挨军杖了。对了,我在一队作队副,六郎在哪队?”贺远至也觉得这样呆站着太冷,还是问了一句。
“在二队作火长。”宋通说罢,跺跺脚,就持着长槊与贺远至分开,在烽楼上瞭望、巡看着无垠的白色旷野。
贺远至看着表情严肃的宋通,心想“宋六兄弟言辞宽厚,想来平日定是为人和善。此刻他又有凛然神态,那‘班超’大概如此了。”
“要不这样罢,现在离天明大致还有大半个时辰呐。你先到烽楼下面的屋子里暖和一下,等下我喊你替我。”贺远至说道。
宋通谦让不过,就说道:“好,等下贺十一兄喊我。”
“好。”贺远至笑着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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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通下到小屋中,把炭盆的木炭拨拉得旺一些,就把长槊戳在一旁,坐在毡垫上烤火。他不禁想道“家里的冬天也是这样的,只是都是一大家人围在一起,说笑声不断的。火塘上面,总是吊着一大块谁也舍不得吃的腊猪肉。它的油脂偶尔滴落在火炭里,发出‘呲’的一声。随着烟雾飞升,那香气立时散在空气中……”
眼看东边的山顶上,天色逐渐发白。贺远至实在忍不住寒风地持续扑打,就下到小屋中,想让宋通更替一下。
他进到里面,只见宋通抱着双臂、垂着头,坐在将要熄灭的火堆旁,仍睡得昏昏沉沉。
贺远至不忍叫醒他,就给火堆添一些干柴。咬咬牙,他又轻手轻脚地回到烽楼上。
越是临近清晨,越是寒气逼人。贺远至只觉得脚下的烽楼是冻雪铸就的冷砧,自己就像是一块逐渐变冷的祭祀用的牲肉,任四面而来的无形的冰刀霜剑,不停劈斫。
“来罢!我投身军籍,死都不怕,还怕你么!在云州,在朔方,在陇右,你不都是这样么!何止此时,在春夏秋,你何尝又不是如此呢!”贺远至以头脑中的乱想,来对抗这凛冽的寒风和无情的天地。
他怒瞪着双眼,不让被冷风刺激眼眶而生出的冰水溅落下来,只想把它永远封冻起来。
望向即将再次辉煌的天地,贺远至暗唱起母亲教给他的这首歌——“君不见河边草,冬时枯死春满道。君不见城上日,今暝没尽去,明朝复更出。今我何时当然得,一去永灭入黄泉。人生苦多欢乐少,意气敷腴在盛年……”
想起母亲,他那眉毛、胡须满是冰霜遮覆的脸上,才又被积蓄在体内的豪气,催生出一些生动的表情。
波澜壮阔的历史背景下,战士们跌宕起伏的各自运命尽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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