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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到了哺食时分,众人牵着牛、驴,扛着犁辕、耒稆,拎着水桶、粪筐,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军营生火做饭。
连绵的大小营帐外,升腾起缕缕炊烟。
兵士们都在低声咒骂:
“在家里吃不上、吃不饱就算了,在这里拼命,也还是吃不饱肚子,真是气人!”
“每人一天两餐,一顿只有两张胡饼,却还要干那么重的活计!”
“‘春荒’缺粮也是平常事,牢骚也没用的。”
“什么‘春荒’!这里每亩每年的产量,比中原多上三分一、甚至一半。我去过凉州,那边的粮囤接连十数里,何止百囤!都是源源不断地拉到关中,给那些贵人们吃去了!”
“撑死他们!”
“哈哈。”……
活计繁重,宋通又是身体壮健,几下就把胡饼吃下去了。他也觉得还未吃饱,只好安慰自己道“别人也多是如此,若是说出来,反而令众人都不愉快。”
陈晖对宋通说道:“宋六若在这里当兵的番值期限过去,还要回去读书考试么?”
宋通干脆地答道:“我只想学那班超!能在边军保国护土、建立功业最好,若是不行就回去归州或者什么地方,一直做兵士就可。”
陈晖叹道:“这世道,做文是财贿堆积出来的;做武,也同样要依赖官长才能出头。都是不易。”
段晏一边听到,也笑着说道:“我是关内人,去过长安,见过那些进京赶考的士子。他们看似风流,其实不堪。考试前夕,这些士子大多期期艾艾地站在名流门外,想尽办法进行勾连,纷纷递交自己诗文,以求获得认可、关照。”
见旁听之人好奇之中略显讥笑,段晏更加得意。
他接着说道:“放榜时,大多数没有考中的士子就骂天骂地,哀怨得流泪伤心、捶胸顿足;那几十个考中的在哪里呢?只见长安各处的妓馆青楼里,立时就多了一些豪饮放纵的身影。嘿嘿,真是有趣,活似赌坊里的赌客。”
陈晖只是摇头。
宋通坚定地说道:“我也不管许多,我若去考试,即便考上了,也不会有好出路的。因为父亲是胥吏,不是士族、士子那样的清贵出身,所以我再下死力,也做不得高官。如何更好报效朝廷?所以,我只决心捍卫大唐疆域,以武报国也很好。”
陈晖叹道:“我少年时读了些书,终究只是做了几年‘白值’这样的杂役,所以也才决心到军营里闯一闯。这几年又觉得军营作战非我所愿,只好先忍过番值期限。想着回去做个小吏也就罢了,不再多想。”
“嗯,都很好。我们兄弟同袍一场,战阵中并肩杀敌;日常里相互说笑慰藉。有这样的因缘,使得我们一生中增添多少情义!这也是最值得珍重的!”宋通说道。
陈晖、段晏纷纷点头认可。
贺远至四处溜达,看到别人还在啃食胡饼,宋通只是呆坐一边,就走过来对宋通说道:“刚才喝冷水不适,剩下小半张胡饼吃不下,只好给你了。”
宋通笑道:“怎么吃饭食还不小心!”接过贺远至递来的胡饼,他几口就吃掉了。
贺远至笑着走开。宋通突然明白过来暗骂自己道“憨痴,明明是十一兄让给你的。”要说几句感谢的话,他却已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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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那博恒拿着分到的胡饼,想起作活挨杖,心中仍是怒火难熄。他不由得记起十余年前的那场惨烈的变故——
那时自己只有十二岁,还没有草原上回纥商人的牛车车轮高。现在身高近七尺,是十五岁以后才明显长的。
那天,自己正和弟弟在毡帐附近,骑着马相互追逐玩耍。落在后面的弟弟不停地喊着:“哥哥,大设!慢一点,慢一点!”
虽然弟弟在自己命令下,以大设来呼喊自己,阿史那博恒还是不耐烦地回头看着、催促着弟弟,想道“我们兄弟的皮肤都像阿妈的一样白薄。自己的头发是金色的,眼睛是绿色的,像是阿妈;弟弟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是灰色的,像是阿爸。
但是阿爸却说自己像他一样勇敢;而弟弟,却连阿妈都说他胆子小。也难怪弟弟总是像自己仰慕父亲那样,总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
忽然,阿史那博恒看见阿妈从远处跌跌撞撞地跑来。她边哭嚎边大喊道:“阿史那博恒,快跑!”
阿史那博恒不是很喜欢这个汉化的名字,更不喜欢阿妈对他的大声吆喝,尤其是她此时变了声调的叫喊。
“让这么多人听着,真是丢人。”这样想着,阿史那博恒虽然觉得阿妈头发散乱、眼睛大睁的样子很可怖,但是想道自己可能就是未来的“突厥大设”,就小声对着瑟瑟发抖的弟弟说道:“别怕,有我呐。”
四周的人们都在惊叫着四处奔逃,阿妈也已经跑近前。她拉着兄弟二人的马缰绳,使劲地亲吻着兄弟二人,泪水蹭了他俩一脸。
看着母亲这悲伤、恐慌的样子,兄弟两个也不由得流泪哭泣。母子三人的泪水混在了一起。
阿妈边哭边说道:“快跑!阿史那博恒,快带着弟弟跑到南边去!”
阿史那博恒哭着,不停地喊道:“阿妈,我阿爸在哪里?”
阿妈见他倔强地不动身子,立即跳起来给他一记耳光。此时的她就像草原上愤怒的母豹子,对阿史那博恒吼道:“快向南边跑!告诉唐人,就说是突厥人来了!”
“突厥人?”阿史那博恒心里纳闷,看见此时阿妈的眼里,都是恐惧和愤怒,没有阿爸眼里的那种提到突厥人时的自豪。
望去北面,黑乎乎的箭雨开始向这边移动,阿妈哭叫着:“快带着弟弟跑!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我不能丢下你们!阿妈,阿爸呢?我们一起跑啊!”阿史那博恒哭着喊道。
“你阿爸在北面山脚下抵挡突厥人,我等他过来一起去追你们!好孩子,你们快走罢!”阿妈跳着脚喊着,哭着。
“阿妈,那你跟我们一起走罢。”阿史那博恒怎么会听不出阿妈的敷衍说辞呢,哭喊道。
阿妈愤怒已极,用手拼命拍击马的后臀,对着小兄弟二人的背影,不断哭叫着:“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阿史那博恒虽然和弟弟跑出了很远,但又怎能就这样丢下阿爸、阿妈呢?即便弟弟很害怕,也还是跟着阿史那博恒绕道跑向北面,想去找回阿爸,再带着阿妈一起跑掉。
“还是要一家人在一起,再延续往日的生活。”阿史那博恒想道。
“我和弟弟怎能偷偷溜走呢?阿爸严厉的喝骂与阿妈甜美的歌声,我们都还要继续听呐!只不过,阿爸,我以后要和你一起放羊、打猎,我也不再怕你了。你过去总说要保护好阿妈和我们兄弟两个,现在,阿史那博恒也能保护你了。”阿史那博恒这样想着,恨不得飞到阿爸身边。
就像他能一把把自己拎上马背一样,自己也要一把把他拉上来,然后赶紧回来找到阿妈。“阿妈和弟弟骑那匹马;阿爸身子那么重,我就带着阿爸骑这匹马,这匹马脚力更好些。”阿史那博恒想着,心里充满了男子汉的自豪。
勇敢的阿史那博恒,愤怒的阿史那博恒。他不怕箭矢在天空中飞来飞去,不怕兵械的惨烈撞击声,不怕战士们的连连怒吼声。
他的心里、他的眼里,只有阿爸那长满胡须的威严的面容;只有阿妈轻柔的金色头发下,那双碧绿如水的眼睛。他似乎听见了阿爸豪爽地大笑声,仿佛看见了阿妈凝望着他们父子三人时,那满含深情的眼神。
“必须找到阿爸、阿妈,我们要在一起!”阿史那博恒在马上不停地大叫着,也不知道是对弟弟喊的,还是对自己喊的。
是自己错看了弟弟,现在的弟弟也不胆小地喊“慢一点”了,也在自己的带领下,有胆量去找回父亲。“阿爸,阿妈,你们的儿子,我们阿史那兄弟,都是男子汉啦!”阿史那博恒自豪地想着。
只听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弟弟掉落马下。阿史那博恒回身看见,立即慌乱起来。来不及勒住坐骑的窜跃,他就跳了下来,却站立不住,翻滚在地。拖着摔得剧痛的身体,他跑着、爬着去看弟弟。
弟弟单薄的小胸膛上,插着两支鹰羽箭矢。鲜血,从他白皙面庞上红润的嘴中,和胸前不断涌出。
阿史那博恒拼命地喊道:“弟弟!就这样睁着眼睛,听我说!你自己告诉他们,我们两个是要找他们的,不是有意不听话的!你自己告诉他们,否则,阿爸、阿妈要打死我的!”
但是九岁的弟弟再没说出一句话来。亲爱的弟弟,阿史那静真——带着箭疮的剧痛,颤抖着不停点头,使劲大睁着眼睛。终于,他就这样死在了阿史那博恒的怀里。
那时,就如现在,也是阳光灿烂,令人觉得暖烘烘的春日傍暮。
……
“是不是我把他抱得太紧,他才没有再说一句话的?”阿史那博恒每每想起,总是以各种理由责备、暗骂自己。
“我要回到草原、大漠去!”阿史那博恒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
曹世宇在身边不停地说着什么,阿史那博恒男子汉的眼泪自然是不能掉下来的。
虽然还在为上午的事故生气,但那不也是经常的事么?也实在饿了,阿史那博恒不再乱想。他长出一口气,啃了一大口刚烤好的胡饼,又听见曹世宇笑道:“阿史那,你的饼屑都落在胡须上了。”
阿史那博恒随便用手捋了一下,恨恨说道:“即便难堪,也应该掉些肉渣才好。”
吃了几口,阿史那博恒想起什么,悄悄对曹世宇问道:“我看你总是和仲云庆嘀嘀咕咕,是要做什么坏事?”
阿史那博恒惨烈记忆不堪回首,胸中当然尽存激愤!此恨如何抒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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