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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剑影交织成幕。
迷乱了本就恍然的视线。
号角震天。
城门在身后紧闭。
这一战,只有赢与全军覆没两种可能。
孟岌明白,若是输了,虽然城门就在身后,晏清帝也绝不会冒着城破的危险,将这一支主帅身份存疑的战败之师放入城中。
燕京城近在眼前,却又如此遥远,触不可及。
“一个邪灵,何以堪此大任!”叶思存的声音伴着剑风,响声幽幽。
孟岌竭力放空思绪,只一剑砍去。
奈何,心脉扰动,一击未中,反被叶思存借势刺伤了左臂。
毕竟师出同门,叶思存对他的一招一式都再熟悉不过。先机已失,孟岌此刻并不占上风。
“一个邪灵,何以堪此大任!”
“孟将军可以隐藏身份,妄图混入军中,居心叵测。”
“许大郑以国泰民安?他也配?”
“他替你背负邪灵之名这么多年,你配吗?”
……
千丝万缕,心乱如麻。
曰归一剑劈下,孟岌旋身抽回陆离。身形陡然一颤。随即,他调转方向,转攻为守,将那杀招生生转成了格挡。
一声不明情绪的轻笑忽然响起,在周遭的厮杀声响中显得格外刺耳。
隔着曰归与陆离,叶思存那苍狼一般的视线,重重地落在孟岌眉目间。
“孟伏清,这一招,好像不是这样的吧?”
孟岌紧锁双眉,未予回答。
“这一剑应该是穿胸之势,怎么变成格挡了?”
陆离被一寸寸压下。
说来也怪,狠绝如叶思存,他的重剑曰归,却并非一柄杀伐之刃的模样。曰归没有陆离那般寒芒铮铮的凌厉感,它的线条是宽厚而任勇的。
但,纵然是这样一柄剑,在叶思存手中,也能够凶残至此。
孟岌避开了他的目光,用力将曰归格出一段距离。
方才那一招,本应刺向叶思存左胸的。
只是,陆离出手,他才恍然惊觉,自己使不出这一招。
这一招,他已经十年没有用过了。
“没猜错的话,樊洗尘当年,就是这样……”
话音未落,孟岌已撤回了剑,向叶思存颈侧斩去。
叶思存猜的没错。
十年前,无定河一战,正是这一招,樊昭没有躲开。
从那以后,血染的雪原,再也没能从他记忆中淡去。
也正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能使出过这一招。
孟岌竭力驱逐着纷乱的思绪,却无济于事。
北风萧萧,自白甲缝隙间侵袭而入,冰冻了心魂。
叶思存闪身避开,曰归将陆离打偏了方向。
“孟伏清,你对樊洗尘是何感情,你师尊知道吗?”
十年来,下落不明的负雪山人,亦时常出现在他梦境中,如幻如魅,却从未让他看个真切。
就像那场山火,永远地成了一个谜,成了他心头挥之不去的念想。
“负雪山人若是知道,他最器重的弟子对自己的师弟是这种心思,他会怎样想呢?”叶思存后撤几步,缓缓道,“孟伏清,你觉得呢?”
“伏清白以死直兮,多好的名字。不过应该不是你师尊取的。”叶思存打量着孟岌的神色,语调悠悠。似怀念,又似仇恨,“他取的名字,总是寓意美好,好像取个吉祥的名字就能一生无忧。”
孟岌的回答,是陆离一剑斩出。
“你在想谁?”叶思存挡下这一击,沉沉问道,“负雪山人,还是樊洗尘?”
此时,叶思存已是完全把控了局势。他在每一招的间隙仔细地观察着孟岌神情,目光灼灼,炽烈而阴骘。
“哦,对了,你是不是养了一个附灵?”
孟岌怔然。
知晓暗生的人,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有施馨吾。
“负雪山养出来的石头不止你一个啊。”叶思存声似慨叹,“施馨吾性子比你还要倔。”
“可怜,”看孟岌也不发话,只死死盯着自己,叶思存忽然笑了,“一个比一个倔,一个比一个深情。这就是那老头教出来的徒弟吗?”
孟岌撤了剑,正欲质问他施馨吾的境况,却听叶思存转了话锋。
“孟伏清,你有没有想过,你如何会有如此多的邪气,足以供养一个附灵这么多年?”
“那附灵沾染的邪气,同十多年前樊洗尘身上沾染的几乎全然相同。你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那我来告诉你吧,”叶思存策马绕着孟岌转了一圈,“高阶邪灵的邪气太重了,重到驱邪符纸无法感应。但你身边的人所沾染到的,却足以使符纸燃烧。”
孟岌皱眉看向他,满目难掩的惶惑。
“只是,这么多年,我一直想不明白。”叶思存停下了步伐,定定地看进孟岌眼中。
“负雪山人,为何不肯告诉你真相。”
心中有一隅,渐渐明晰。而这明晰带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惶然与纷乱。
樊昭,师尊,施馨吾……
还有那个高阶邪灵。
孟岌只感到碎片般的记忆自眼前一一拂过,似狂风扫落叶,迷乱了双眼。
有些头晕目眩。
还有那席卷全身的,势不可挡的疲惫。
这些年来,他实在是太累了。心上总是,稳稳地平端着山河社稷,与斯人已去的执念。
没有了师尊与师兄弟,负雪山冷得格外刺骨,格外毫无生机。
他就是在那滴水成冰,四面漏风的屋中,怀念着故人,牵挂着家国,整整十年。
屋后是樊昭的剑冢。那是他唯一可以倾诉的地方。
后来,山火烧焦的草木复又葱茏。春华秋实,却再也未见过凉风习习,未闻过书声琅琅。
与那一袭鶠蓝衣袍。
与那纷纷扬扬的雪中,粲然一笑,便融尽了世间风雪的少年。
孟岌一剑砍出,忽然淡淡笑了。
叶思存一愣。他清晰地感到,孟岌这是在用全力。
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只能说明,孟岌知晓自己支撑不了太久,故而选择了这样危险的速战速决。
“倘若我战死了,也该算得上是魂归故里。”
陆离寒芒铮然,却终究不敌曰归狠绝。
可孟岌却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遍布全身的伤一样,一剑连着一剑,舞出了虚影。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烟尘起,马蹄疾。
男儿立志平天下,何须白马饰金羁。
岌此生孤苦。
所恃,惟热血满腔,薄命一条。
籍以此,付家国。
陆离银光如蛟似霜。
白甲沾染了血迹,在阴沉的天光下,格外狰狞可怖。
似那年远山之上,暮光苍凉。
叶思存沉沉的目光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忆起,那年,在朝堂之上,那单薄的白衣少年,掷地有声:“伏清愿挽南疆于生灵涂炭,许大郑以国泰民安。”
他当时在想,多年以后,此子会有怎样的际遇。
后来,朔风黄沙,夜雪冰河。十年大梦一场,孟岌终究还是站在了自己对面,为他们曾经共同的家国,决一死战。
号角声低沉而急促。
叶思存双目血红。他接下陆离,转而一剑横扫过去。孟岌闪身避过,顺势砍向对方左臂。
乱糟糟的马蹄声踏碎了心底的寂然。
猛然回马,孟岌挡下曰归。
四目相对,陆离银光乍起,直刺叶思存颈间。
白甲将军,红缨映目,墨发迎风。
恍如当年。
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一剑霜寒十四州。
只可惜,上臂与肩后的伤,使得陆离偏了方向。
叶思存后撤两步,随即策马上前。
曰归径直斩下。
天光黯沉。
满身的伤所产生的痛意,丝丝缕缕传入心间。
像是这十年间积压的苦楚,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了出来。
血气上涌,迷乱了视线。
挥剑的动作,无可抑制地慢了一瞬。
刀剑声嗡鸣。
孟岌愕然地抬起头,却见一柄长刀正将曰归挡下。
如拨云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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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贯休《献钱尚父》 万里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