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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岌仔仔细细打量了这个与苏府格格不入的小孩一番,确认他属人族无疑。于是收剑归鞘,拍拍封玄阳,示意他不必如此紧张,便上前走去。
他比那个小孩高了近一尺半,此刻不足两步的距离下,小孩不得不仰起脸来才看得到孟岌的眼睛。
令孟岌诧异的是,那小孩看他的眼神里,好像并没有畏惧,反而是平静且带有隐约敌意的,平静得不像一个八九岁孩子该有的眼神。
孟岌被这眼神盯得很不舒服。他向来强势,很少有人在他面前这样毫无畏惧感。负雪山众师弟都要敬他三分,可这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明摆着没把他当回事。
“你是什么人?”孟岌紧盯着那小孩的眼睛问道。
小孩一声不吭,依然直直地盯着孟岌。
孟岌也不着急,就这样耐心地等着他答话。祠堂安静得吓人。封玄阳不明所以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道这小孩为什么一眼也不看我,如果说苏陌玉只看孟岌是因为喜欢,那这小孩呢?百思不得其解,他干脆轻轻悄悄挪出了祠堂,去外面查看符纸。
谁料封玄阳刚走,小孩就开了口:“我是贼。”
那声音有些哑,与生俱来的粗糙音色并没有多少孩童的稚嫩活泼之感。
三个字,被他说得清清楚楚干脆利落不卑不亢理直气壮。
孟岌忽然觉得这孩子很特别。
“贼?你偷了什么?”
“吃的。”依然理直气壮。
“这样。”孟岌打量着他,并不意外,只是放轻了语气。“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小孩眼神敌意更甚,几乎是瞪了孟岌一眼。
“你爹娘……还在吗?”
“爹死了。娘走了。”小孩面无表情地瞪着他,好像在说“这回你满意了吗”。
“你没有家?”
“嗯。”小孩终于发现,无论自己怎么瞪,孟岌都和没看到一样。于是放弃了继续瞪,转而移开视线,专心研究起自己脏兮兮的小手。
“你几岁了?”孟岌目光微微一动,看着小孩的手问。
“十岁半。”
十岁半了啊,可他看上去绝不像是十岁多孩子的样子,孟岌以为他顶多八九岁。
“你……”孟岌看向外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声音平平淡淡。
苏府的院墙不矮,并且墙头为了防贼嵌满了碎瓷片,天知道他是怎么翻进来的。
“你没有名字?”孟岌还是有点诧异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会连名字都没有。
“那……你爹娘以前怎么叫你?”
“我没见过爹,我出生前爹就死了。”小孩刻意地避开了孟岌的视线,“娘叫我“招人烦的”。”
小孩说得很平淡,好像没什么委屈的感觉,甚至还带着点不耐烦,想来是早已习惯了,孟岌听着却是大吃一惊。
他忍不住问:“你娘是在你几岁时走了的?”
“记不清了,六岁吧。”小孩想了想,又补充道,“一开始我以为她还会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孟岌感觉胸腔里某个地方莫名空了一下。
又是六岁。
又是我以为她还会回来。
“那你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一旁刚走进来的封玄阳也是颇为震惊。
“要饭。”小孩依然盯着手回答。
要饭,恐怕不是每天都能要得到,否则大概也不会进苏府偷食物。
孟岌忽然在小孩面前蹲了下来,抬手拨开他脸上的乱发。四目相对,孟岌问他:“想去负雪山吗?”
封玄阳大惊:“孟师兄!你不会是想……带他回去?”
小孩也是一愣:“你不是要把我交给官府?”
看着两人都惊愕地盯着自己,孟岌伸手摁了摁这小孩的脊梁骨,转头对封玄阳说:“这孩子,应当是有天赋的。”
明明只差了两岁,孟岌把人家叫做“孩子”,却丝毫没觉得不妥。
经孟岌这样一说,封玄阳也便没有了反对之意,正欲答话,却听见一道尖叫骤然响起。
孟岌猛然起身向外跑去,只见苏老爷和夫人的卧房附近蓝光乍起,那是他布下的验邪符遇到邪物了。
“在这里别动!等我们回来!”孟岌在祠堂门槛上扔下几张符纸,转头冲那小孩喊了一句,随即和封玄阳冲了过去。
当他们出现在遇邪处时,正碰见苏老爷扶着萧夫人慌慌张张地从屋中跑出来。
“道长!”一看见二人,苏老爷立马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扑上前,一把扯住孟岌袖子,哆哆嗦嗦道,“有……有鬼!真的、真的有鬼啊!跟大树叶一样的鬼啊!!!”
苏老爷一手扶着夫人,一手攥着孟岌袖子,似乎是想将屋子指给他们看,但两只手都不愿松开,只好一边拽着孟岌往前蹿一边拼命朝卧房转头示意。
孟岌有些奇怪地看着苏老爷紧攥着自己袖子的手,随即明白他们在看到他之后的第一反应不是让他去驱邪而是带着他赶到苏陌玉房间里保护女儿。
“师兄,你陪着他们吧,我进去看看。”封玄阳见状,撂下这么一句,就匆匆冲进了屋子。
孟岌错愕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拉着二人向苏陌玉的厢房方向疾行。待终于到了门口,孟岌将二人安置在屋门口,在附近布下驱邪符以确保他们安全,随即转身就跑。
他知道以封玄阳的本事,独自撑个一时半会不成问题,但是那个小孩子还在祠堂中醒着,他必须确保他没有乱跑。他先前扔下的符可阻止邪物入内,却挡不住人族出门。方才苏老爷说有树叶一样的鬼,那定然不是妖魔,应当是某种邪灵,孟岌怕那孩子乱跑被附体,那可就麻烦了。
最惊悚的故事发生了——祠堂中空无一人。
孟岌暗骂一声,回身跑出去想要找到那小孩。可偏偏这时候,苏老爷的卧房上空六七尺处蓝色烟花倏然绽放,纷纷扬扬点缀了夜空。
那是负雪山派的求助信号。
孟岌犹豫一瞬后当机立断返回去找封玄阳。当他赶到的时候,封玄阳正后背抵在门边墙上,手中短剑直指前方。
封玄阳极少用剑,这剑出鞘次数太少以至于孟岌连它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只知自从师尊赐剑,封玄阳就一直把它佩于腰间,像个摆设一般。
孟岌循着他剑尖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大团白雾正在屋中悬着,只是因忌惮剑锋不敢贸然上前。
“师兄,这是什么东西?”封玄阳余光看到孟岌提剑进屋,急急喊道。
说实在的,孟岌也不知道。但是一地烧焦的符纸说明,这东西不是妖魔,亦不是什么鬼魂,而是某种确实没见过的邪灵。
“它刚才不是这样的!”封玄阳突然惊道,“它……不是,你进来之前它明明是像个树叶的啊!”
孟岌闻言颇感诧异,但来不及多想便一剑刺过去。那邪灵飞快地躲开,翻腾如滚汤锅上的热气。
下一刻,孟岌飞身上前,一剑截断它退路,劈手砸出符纸。封玄阳紧跟上来,却见那邪祟径直向上蹿去,随即调了个方向朝床幔扑去。门窗都关紧的情况下,孟岌与封玄阳对望一眼,两人皆是满眼见了鬼的神情——那个小孩居然也在这屋里,并且此刻正躲在床帷旁边。
“向后退!”孟岌提剑冲过去,见那雾似的邪物还是不管不顾地朝那小孩靠近,为了避免伤到他,孟岌情急之下一把揽过来那小孩将他挡在身后。小孩被他扯得脚步有些趔趄,但还是乖乖地在他身后没动。
封玄阳见状,将剑收回腰侧。广袖一展,数张符纸已然在手。他足尖点地,旋身跳起,符纸凌空出手。
霎时,破风之音自耳畔划过,孟岌飞身提剑砍去。陆离寒光自符纸中穿过。
符纸似刀般削去,一张张钉在床柱上。一片树叶被拦腰折断,分作两半缓缓飘落地上,顷刻化为枯叶状,渐渐碎作齑粉消失不见了。
“漂亮!”孟岌拉过身后的小孩,上前拍拍惊魂甫定的封玄阳道。
封玄阳方才那招正是负雪山派的“起凤”一式,出招极快,化符为刃,甚为惊艳。
谁料封玄阳只是心不在焉地一笑,而后问道:“苏陌玉呢?”
“我留了符纸,他们不会有事。”孟岌一愣,答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封玄阳在这个时候这么问,似乎哪点不对,但是又找不出来到底哪有问题,于是索性不再去想。
那邪物应当是匿身于祠堂附近,趁孟岌审查那小孩时溜进了卧房。
安抚好苏家人,孟岌与封玄阳在苏府埋好避邪符纸,以镇压这弥漫宅子的邪气。封玄阳临走前特意叮嘱苏老爷,若是仍有邪物出没,只管向负雪山下守山弟子汇报便是。他说这话时,孟岌正带着那孩子在祠堂中放下一沓符纸。
“这些就当还给苏家了,”孟岌低头看着小孩道,“懂吗?”
孟岌没说的是,你欠苏府的,我替你还了,从今以后,你可以再也不用做贼了。
小孩抬头看向孟岌,眼睛亮亮的,看不出神情。
什么也没说,但是孟岌明白,他这是愿意去负雪山了。 万里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