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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府——
自从舒如姒与琴茵离开后,这座宅子便闲置了一段时日,不过每隔一段时日,便有人将宅子彻底打扫一遍,整座宅子与琴茵走时如同昨日。
天色尚早,琴茵还在睡梦中,她已有身孕,床铺上加了一层软软的垫子,而她侧身想着,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沈风坐在她床边,低头凝视着茵儿,没想到一个小生命悄悄在茵儿肚子里凝聚而成,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在未来铺下一条憧憬之路。
平定内乱之后,心情格外轻松,清晨早早醒来,府中最早醒来的人一般是可岚,然后便是沈风,他一早起来便去了茵儿的房间,内乱尘埃落定之后,心中难免有些空虚,而他的孩子便是最好的慰藉。
“公子——”
大地初明,琴茵的眼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入眼便见到他坐在身边,欣喜道:“你何时来的。”
沈风含笑道:“一大早睡醒便过来了,听说你昨夜早早便睡了,差不多睡了五个时辰,是觉得疲倦吗?”
琴茵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轻声道:“草谷前辈说,怀有身孕时便会嗜睡。”
好像是有这个说法,或许是因腹中有了小生命,才使得精神疲倦,沈风仔细看了她一眼,忽然意识到有趣的问题,嘴角不禁勾起笑意。
琴茵好奇道:“你在笑什么?”
“我在想,我是汉族人,而你是波斯人,以后生下来的孩子就是混血儿,不知是像你多一点,还是像我一点。”憧憬着未来的孩子,脸上一阵傻笑,之前茵儿来得太突然,身上却挂着一大串事,一切平定之后,终于有机会享受这难得的温馨。
琴茵脸上沐着羞涩,随即想到幼时受人鄙夷,忽然紧张兮兮道:“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我们的孩子如我一般模样,日后恐会遭人——冷眼。”都说怀孕的人在孕期会有些焦虑,这还真不假,她一下子就变得患得患失。
沈疯愣了下,哈哈笑道:“像你一样才好,一看就是贵族,我和凯瑟琳去你们国家的时候,还冒充过圣使,我们的孩子结合了你我的优秀基因,将来定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琴茵这才咯咯的笑起来,感受到久违的温馨,轻轻依靠在他身边,眼池微微发红:“公子,茵儿又可伺候你在身旁,茵儿心中——好开心——”
沈风小心将她搂住,张了张口,有感道:“你离开家乡来找我,甚至还为我孕育了一个小生命,让我有了落地生根的归属感,相比起你以及婳瑶她们的付出,我太贪婪了,我不知为什么,总有无法填满的空虚感,以前从未有过,但现在不会了——”他说的从前是前世。
手伸入厚厚的被褥里面,被褥顺着她的腹部滑下来,露出微微隆起的小腹,“我有孩子了。”轻轻将茵儿拥入怀中。
不知为何,琴茵心中感觉他变得十分模糊,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有着无法触及的距离,只能紧紧抱住他,“公子,勿要难过。”
萧索地失神片刻,深呼吸一口气,仿佛忘记了前尘往事般,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忽然伸手抚摸她的肚子,然后将耳朵贴在她的腹部上:“都快四个月了,我听听里面有什么动静。”
琴茵羞嗔道:“你听到了什么?”
疑神疑鬼听了一会儿,忽然乐得合不拢嘴道:“我好像听到他的心跳声,心跳声好快,将来一定很健康。”
琴茵低头望了一下,见他耳朵贴着上腹,噗嗤娇笑道:“你听到的该不会是茵儿的心跳。”
“我再听听看。”沈风老脸一红,也知道耳朵贴错了位置,但这家伙从来不是一个知错能改的人,反而是屡教不改,他整个头爬上去,将脸和耳朵贴在茵儿胸口上,煞有其事道:“真的有心跳声,越来越快,咦,怎么还有脚步声——还有开门声!”
“公子,快起来,草谷大夫和婳瑶来了!”所谓的脚步声和开门声岂会是四月大的胎儿发出的,琴茵急急将他推开。
“谁——草谷师叔——”婳瑶还不要紧,可草谷是长辈,在长辈面前施展御女术便显得十分尴尬,幸好沈风的荒唐没少做,气定神闲道:“刚才茵儿有些胀气,我帮你她按摩一下,前辈你来看看。”
草谷大夫颔首道:“女子在怀有身孕时情绪难免不定,如此便会呼吸不畅,不必担心,只须多与琴姑娘说说话,让她心情愉悦,舒心畅气。”
纪婳瑶嗔怪地睇了他一眼,坐在床沿上,轻声道:“茵儿,你勿要担心,师叔说你只是路途劳顿,才使得心悸不平,但只须好好调养几日便可。”说着,端来此是早饭,“师叔说莲藕可安神,我便加了一些莲藕煮粥,你快吃点。”
琴茵与纪婳瑶本来便没有恩怨,只是琴茵自身敏感一些,对任何人皆会有敌意,而且婳瑶是天府玉衡宫的弟子,道画陷害舒如姒,琴茵自然恨屋及乌恨上玉衡宫的弟子,但此时了解当年所发生的事情后,琴茵才得知婳瑶亦是被害之人。
“婳瑶,我之前处处与你作对,我——”当年之事大白于天下,舒如姒的仇也已经报了,琴茵经历了这一年的变故,心性已成熟了许多,且今日她已怀有身孕,更加令她懂得宽容。
纪婳瑶温婉一笑道:“不必介怀,况且你从未真正为难我,如今最要紧的是你要好好养好身体。”
两人相视一笑,沈风看着两人言归于好,心中更是开心,笑呵呵道:“如果你们真的合不来,之前也不会一起弹奏曲子,这是几世修来的默契,我看你们前世一定是姐妹。”
纪婳瑶嗔怪地问道:“自那夜之后,南郭先生之名响彻升州,慕名而来的求曲雅士络绎不绝,而你却故意匿藏踪迹,待一段时日后,只剩下几个真心求曲的人,你透露出踪迹,并于草庐内以千金卖曲。”
沈风愣道:“你怎么知道!”
琴茵一脸讶然,随即恍然地气哼道:“难怪公子当时肯帮助我,原来早有预谋。”
纪婳瑶轻笑道:“你所做之事天府事簿中皆有祥记,约有六本之多,若是将这六本事簿卖给天下说书人,想必他们定是趋之若鹜。”如今沈风可是天下风云间炙手可热的人物,无论烟花柳巷、勾栏瓦肆和高阁宝殿皆是议论他,若是此时流出一本关于他的生活琐碎事簿,想必人人争口相传。
琴茵噗嗤娇笑一声,咯咯道:“好主意,他利用我们卖曲子,我们便卖他的事簿。”
没想到婳瑶也会开玩笑,而且是拿我来开刷——干笑几声道:“行啊,你们现在联合起来对付我,不过你们休想骗我,要是真有我的事簿,我怎么没有发现。”
纪婳瑶今日心情甚好,晨上不施粉黛的脸端着笑靥道:“那些事簿被雪儿拿去看了,昨日夜里,雪儿还拿了一本赠与顾小姐。”
居然拿我的隐私当消遣!还当见面礼!沈风头皮一麻,急忙冲出房门,惹来房中两位夫人的阵阵笑声。
今日府中格外热闹,连夏才女也早早来到,乱局初定,并不代表沈风就能闲下来,如今老皇帝病危,新帝还未有人选,大臣只能都来找他商议,但沈风却托辞不在府中,令大臣颇有怨言。
由得大臣着急,他可不着急,更没有心思去理朝政,此时他只想在府中好好陪伴妻眷,打听唐大小姐正在婉词房中后,便去婉词的房中。
“大小姐,原来你在这里,让我一顿好找。”还没走入婉词房中,便听到一阵笑声,推开门进去,便看见唐大小姐、夏嫣然坐在婉词的床上,三人围着一本事簿,莺声燕语。
见到他后,唐大小姐反应倒快,急忙将事簿合上藏在身后,然后笑嘻嘻站在边上,一点也没有做贼心虚的觉悟,夏嫣然也是一脸笑意地站在边上,笑得十分诡异,连柳婉词也不例外。
沈风只感觉浑身不自在,悄悄走过去,“嫣然,你们在看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夏嫣然嘴角藏着一丝窃笑,故作平静道:“我们在看一本游记,书上恰好写了一处有趣的地方风俗。”
沈风哦了一声,转头望向婉词,婉词脸上有了一丝容光,不再那么营养不良,再调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如初,“婉词,你感觉身子还会虚弱吗?”
唐大小姐嘻嘻笑道:“方才婉词还有点虚弱,但我给她看那本游记之后,她便生龙活虎了。”
真的要给唐大小姐找一个夫子了,生龙活虎是可以形容女人的吗,沈风眼睛瞅准她的背后,突然伸手去夺。
唐大小姐尖叫一声,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一屁股弹到床上,咯咯笑道:“不给!不给!”
“不给是吧!”沈风撩起袖子,奸笑道:“那我只能用强了。”说着,脱掉靴子跳上床去抓她。
咯咯咯——唐晴雪娇笑着,躲到了床角里,一只手拿着事簿,另一只手胡乱挥舞,再加上双腿直蹬,这大概就是她目前所拥有的防狼术,看着拙劣,却十分实用。饶是沈风久经沙场,脑袋上竟挨了几下拳头,甚至面门被踩上一脚。
旁边柳婉词、夏嫣然看得笑个不停,之前只听闻唐家小女不好惹,如今观此,名不虚传,直将沈将军打得不能还手。
沈风顿感颜面无存,没想到连一个丫头片子都打不过,当下知耻而后勇,迅速伸手抓住她的双腿,气哼道:“再动,动裙子就没了”
唐大小姐脸唰地一下红到底,急忙抓紧裙子,气恼道:“你欺负我!”
沈风抓着她两条纤细匀称的双腿,眼睛望裙内瞟去,幽暗的底处反而令人浮想联翩,“快点把事簿给我,要不然我挠你痒痒。”
唐大小姐哼了一声,乖乖交出事簿,碎碎念道:“你拿走拿走,反正我已经看完了,你今日会在府中吗?”
沈风黑着脸道:“怎么,你是巴不得我出去吗,这三日我准备足不出户,一来好好调养身体,二来好好*你。”
唐大小姐羞啐一口,哼道:“你对本小姐有意见吗——有意见也不许说!更不许跟我娘亲说!”
沈风听得一脸雾水,还是夏嫣然明白事理,她眼眸眨了眨,笑着揶揄道:“出嫁之前若是夫家对女子不满,这亲便结不成,女子还须送回婆家管教,晴雪这是怕你将她送回去。”
被她一语言中,唐大小姐脸唰地红成红苹果,就差没找个地缝钻进去,大嗔道:“我——才不是!”用手背捂了捂发烫的脸颊,忙掀起被褥躲进去。
汗,古代娶个老婆还带升级维修的,沈风好笑一下,拍拍被子,道:“好了,快出来,嫣然跟你闹着玩的,我问你,其他几本事簿在谁手上?”
从被褥露出一张精致的脸蛋,她畏畏缩缩道:“有两本给了凯瑟琳,剩下的三本给了红叶、顾碧落——还有,,,林姨——”
“臭丫头,看我不收拾你!”林姨?那不是夫人吗!沈风气得火冒三丈,只见冲入被窝里面与她扭成一团,被窝内很快发出一声声压抑的笑声,原本嫣然与婉词还想劝阻,却被殃及进去,一时间床上春色盎然。
闹了好一会儿,嫣然与晴雪终是招架不住,衣衫不整地仓皇而逃,这倒符合一个规律,只要和沈风在同一个房间的女人,就没有完整走出房间的。
房中只剩沈风和婉词,犹豫少时,才道:“婉词,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否则对你不公平——”柳婉词似乎感觉他要说什么,神色黯然地嗯了一声,“我已查明你的身世。”
柳婉词娇躯一颤,不知为何已掩面流泪,见她如此伤心,沈风于心不忍,沉默下来,她是个执拗的人,对身世有着解不开的结,因此,当她经常带着一股伤郁。
一番讲述后,柳婉词终于得知自己的身世,深怕她不信,沈风又道:“当年你娘将你寄养在一户农家,后来那户农家贫苦难济,便将你送到柳府——还有,你虽然看着体质柔弱,却可在幼年耐住寒冬,在崖下也是,这多亏了你娘在你体内留下一只瑞虫。”
闻言,柳婉词掩面垂泪,一只臂弯将她揽住,她默默沉浸许久,才道:“我能去天府看看吗?”
沈风定道:“当然可以,天府还找到了你父亲葬身之处,我已令人将他们合葬一起,等你身体好了,我再带你过去。”
柳婉词柔声道:“嗯。
在房中陪她直至午后,柳宗礼才赶来,父女团聚然是一番痛哭流涕,如今这番景象,沈风心中甚感宽慰,本想留在府中,却突然传来消息皇帝派人召见,老皇帝时日无多,这次醒来不容易,无论如何都去一趟。
“将军,请留步。”
正要出府,便被草谷大夫叫住,沈风疑惑道:“师叔,你找我有什么事?”
草谷大夫神色古怪道:“请将军借一步说话。”
“——”
愣一下与她去了药房,这间药房是专门为草谷大夫准备的,药房内放置着无数药物,包括一些希珍,使得房中漂浮着淡淡的香味,四望一眼,笑道:“师叔,你收集了不少药材,看来医术大有长进。”
草谷大夫道:“全仗将军当初,将我带下山,又传我医术,草谷感之不尽。”
沈风语气一转道:“接下来将会是与柔然大军的最后一战,战争难免流血,这便需要一支医护队伍,你们准备得如何了?”
草谷大夫道:“请将军放心,一切用具和药材皆已准备完毕,征召而来的大夫亦有千人之多。”
沈风点点头道:“有劳师叔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草谷大夫神色一转,语调沉重道:“将军,昨夜当着其他人的面我不方便多言,其实将军的身体已——呈积劳之症!”
沈风愣了一下,晒然道:“最近这一年的确劳碌了一点,最近一段时日我会注意调养。”
草谷大夫摇摇头道:“并非如此简单,将军身体多次受创,再加上疲劳多度,身体已——”
沈风心中咯噔一下,草谷大夫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难道我的身体真的出了问题,忙镇定下来,“师叔直言无妨。”
草谷大夫道:“你的身体已呈亏耗之像,又因几次失血过段,你切记不可再伤到重伤,若是调养得当,身体便不会有大碍。”
沈风眉头一皱,接下来将会一场大战,怎么可能不再受伤,心中暗自嘀咕,看来火灵芝并不是什么仙丹妙药,只是让体质达到一个极限,但极限仍旧是肉体凡胎,“这段时日还请师叔帮我调养身体,我需要尽快恢复。”
“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草谷大夫神色凛然,转而道:“还有一事,将军曾中了螣虫之毒,如今师姐之女已找到,将军应尽早与之——行夫妻之事。”
被一个外貌萝莉,满头白发的前辈操心房事,总觉得怪怪的,沈风脸色怪异道:“师叔不是说我身体虚弱,怎么还能做那种事。”
“多虑了,你的身子只是因几次重伤而致亏耗,并非不能人伦。”草谷大夫脸上露出淡笑,语气如一位慈祥的长辈,但放在她那种萝莉脸上却显得十分不协调,她突然收回笑,神色怪异地望着沈风:“将军——是否有难言之隐?”
沈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脑袋短暂放空:“什么意思?”
草谷大夫吞吞吐吐道:“我听闻将军最近与几位夫人几乎没有同房,是否——力所难济?”
闻言,沈风一下子怒发冲冠,脸色铁青道:“最近是因为太忙,而我每次同房时间又太长,时间不够用,师叔,你这些话是听谁说的?”
谈及如此难以启齿之事,草谷大夫略带窘色道:“我也忘记了。”
肯定是府中的丫鬟乱嚼舌根子,沈风急忙神色郑重道:“师叔,你一向都相信我的为人,房事也是为人的一部分,你身为我的私人大夫,对我身体情况最为了解,千万别轻信别人的谣言。”
“将军教训得是。”草谷大夫一脸窘色,出于大夫的职业操守,仍旧难以启齿道:“另外,柳小姐是我师姐之女,而将军曾中了螣虫之毒——”
不禁她尴尬,沈风也尴尬,理解她的意思后,紧忙道:“多谢师叔,我明白了。”
草谷仍旧神色郑重道:“将军,你的身体切勿再受重创,否则将会酿成难以治愈的顽疾!”
“多谢师叔提醒,那我先走了。”
谢别一句,走出房间,便看见婳瑶她们在拾缀谷物种子,春天将至,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季,一年之计在于春,在立春之时,各家各户尤其看重,包括一些大户人家,而婳瑶她们亦是坚持自给自足,享受四季劳作与收获之乐。
天空白云挪了挪,一缕缕阳光照射下来,阳光带着淡淡的暖意恣养大地,冬末,寒山褪去雪笠,冰河融化晶壁,万物将迎来复苏之象。
眼前的家与山河,如今皆是他要守卫的。
心中沉重了几分,收起心思,立即前往老皇帝暂时居住的寝宫,如今老皇帝已是病入膏肓,此次醒来恐怕是最后一次,对于这个皇城,沈风谈不上恨,但更谈不上敬,虽有千丝万缕的交际,却依旧感觉陌生。
来到皇帝寝宫,正碰见掩门而出的太医,太医见到沈风,神色疲倦地叹息一声,无奈地摇摇头,俯身一拜随即离去,寝宫站着一众大臣,大臣神色哀默,呈现一片死寂的安静。
宫里一个太监回复一声,便推开门进去,夜幕临近,寝宫内只有两盏微弱的烛火,偌大的寝宫显得十分暗黄,更添了几分哀伤,哪怕寝宫依旧金碧辉煌,陈具希珍。
缓步进入寝殿,才见昏暗处站着一位中年大叔,赫然便是天府群峰下的摆渡人,他正是婳瑶的亲生父亲——李變!
“前辈,你——”
李變道:“沈风,皇上有话与你说,你暂且进去。”
婳瑶父亲出现在这里,想必是皇帝的安排,点了点头,拉开一面玉帘子走入里内,来到榻边,只见皇帝躺在榻上发出微弱的呼吸声,皇帝脸色十分苍白,仿佛是行将就木。
“皇上——”喊了一声后,不见皇帝醒来,又接着叫了几声。
一会儿后,皇帝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浑浊无神,还有几分呆滞,待定了定神后,才道:“你来了。”
沈风低声道:“皇上,你召见我有何事?”
“你看到他了吗?”皇帝虚弱地喘了几口气,此时他连说话都显得困难,“李變身具经世之才,只因朕的嫉妒之心迟迟得不到重用,以后他便是你的丞相,有他辅助你执掌朝政,你大可安心。”
在丞相这个位置上安排上婳瑶的父亲,这等于往沈风身边送人,这等于稳固了沈风在朝中的控制力,而且这是皇帝的旨意,大臣们不得不接受,沈风微微讶异,如今的皇帝已经放弃了他的骄傲。
“多谢皇上!”沈风轻叹一声,这句道谢是出自真心,“婳瑶父亲能当上丞相,对我大有益处,但这不是在满足我的权欲之心,只是眼下的朝廷再也经不起动荡,需要尽快平定下来。”
老皇帝虚弱道:“此是朕亏欠李變的,亦是朕应尽之责,朕对你亦有亏欠,此便当是朕为天下苍生最后做的事。”
沈风心中暗自怅然,一直以后他皆没有争权之心,但他当初在天下人面前承认自己是蜀人后,致力于民族统一,这等于触犯皇帝的逆鳞,因此,皇帝落到今日如此,沈风才是最直接的原因。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之前他天真的以为,不争权便不是在威胁皇帝,但他已深陷局中,并且要完成舒如姒的毕生志愿,便无法避免与皇帝产生矛盾,正如皇帝所说,他也是身不由己。
顾碧落曾说过,皇帝并不是昏庸之人,之前如是,但从皇帝施行苛政,拉拢封邑王侯后,他便仿佛迷失了心智,否则不可能做出如此惨无人道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心中尽管有疑问,但却没有开口,此时老皇帝已受不得任何刺激,沈风不会残忍地对待一个将死之人,何况他还是一位帝王。
沈风低声道:“罢了,谈这些已无意义,正如皇上所言,深陷其中便身不由己。”
“有些事不可便这么算了,否则朕会死不瞑目!”老皇帝忽然神色一变,苍白的枯容上露出潮红色,眼神变得炯炯明亮,“带朕过去见那两个贱人!”
原来此时支撑活下去的是仇恨,在来之前,也早已猜到皇帝最后要做什么事,沈风叹道:“皇上,若你好好躺在龙榻上,说不定要延命几月。”
老皇帝从榻上爬起来,豁然起身,神色几分狰狞几分疯狂:“少倾之命何足惜,朕要亲眼看看那两个贱人如何死在面前!”
顷刻之间,老皇帝已站立直身,眼中迸发出仇恨的火焰。纵然他是一位皇帝,但尊贵的背后,却是悲凉的命运。
明知道皇后是心怀叵测,却假意恩爱二十多年。
明知道太子并非是亲生,却假意恩宠二十多年。
此时他已忍无可忍,亦无须再忍!
与皇帝来到皇宫,此时整座皇宫还在天策军的控制之内,皇宫仍旧是皇宫,但却多了一个充满焦炭的伤痕,而且皇宫亦不再富丽堂皇,呈现出一片落败的昏暗,而在原在皇后的寝宫却成了唯一还有光亮的地方。
“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殿外面守卫的天策军见到皇帝与沈风齐齐参拜,随即让开一条路,老皇帝走入宫殿,目光望向里内的宫房,沉声道:“你们下去,任何人没有朕的命令不准进来!”
“是!”
看守军士一众退下,老皇帝向着里内迈去,殿上静得只剩下嗖嗖吹绕的冷风声,哐地一声,房门被推开,只见皇后一身素白坐在旁边凤椅上,她的头上已摘下凤簪凤冠,脸容亦是素面朝天,不再复之前的雍容华贵,但却无喜无悲,仿佛是一位看破红尘的老人。
父皇!
原本荒淫无度的太子此时变成一个狼狈邋遢脸色蜡黄的人,被人从外面带进来,见到老皇帝进来后,连滚带爬到皇帝脚边,疯叫道:“父皇,父皇,快放了儿臣和母后,儿臣再也不敢了。”
“皇儿,快起来——”
“父皇——”老皇帝语调慈祥,俯身去扶起脚下的太子,太子抬首,赫然触及皇帝脸上森然恐怖的笑容,顿时恐惧无比,惊地跌坐在地上。
老皇帝依旧带着恐怖瘆人的微笑,语调甚至带着慈爱:“皇儿,你为何害怕,你是朕的孩子,无论你做任何事,朕都会原谅你。”
太子惊恐道:“父皇,儿臣只是看父皇太过辛劳,才想替父皇掌管朝政——”
“皇儿,够了!”一直面无表情的皇后忽然怒喝一声,嘴角含着嘲讽道:“他不是你的父皇!”
闻言,太子目瞪住,随即激动道:“不可能!不可能!母后你在骗孩儿!”
“哈哈哈——哈哈哈——”皇后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笑声,神情带着解脱:“够了够了,哀家已经受够了,早该结束了!”
老皇帝眼中露出狠毒之色,神情忽然变得狰狞而愤怒:“你这个贱人,朕每日做梦都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太子脸色惨白地望着眼前的皇帝与皇后,神情变得木讷痴呆,此时他终于意识到其中有可怕的真相。
皇后疯了般笑起来,刺耳的笑声回荡在宫殿内,在静夜里显得有些悲凉,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皇后因为嫉妒害死了李晓月,然后又被晋王奸污,最终沦为濮阳宫的傀儡,她是可怜,但不值得同情,沈风无心体会,对于眼前之事置身事外。
“所谓夫妻同心,臣妾若是可一直在皇帝心中,臣妾死而无憾。”皇后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笑容,而眼神却是生无可恋。
老皇帝哈哈大笑道:“贱人!若不是为了皇位,朕岂会看上你!但朕这些年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朕!为何要害死晓月!”
听到晓月这个名字,皇后眼神立即变得恶毒,“臣妾全心全意帮助你登上皇位,为此不惜害死兄长,而你却丝毫不念情,心中只有那个贱人,臣妾不甘心!臣妾恨她,她便是一个*不贞的女人!”
啪!
老皇帝重重地打了皇后一巴掌,怒道:“住口!你害死了晓月,朕要杀了你!”
老皇帝这一巴掌力度极大,皇后捂着发红的脸,一丝血液连同冷笑从嘴角流出来,厉声道:“害死她的是皇上你!皇上登基之后却依旧对她念念不忘,甚至她还有了皇上的骨肉!”
她神情恶毒,“连臣妾亦无福分怀上龙胎,那个贱人却能怀上,臣妾岂能放过她和那个孽种!哈哈哈——”
沈风愤怒道:“李晓月的孩子根本不是皇上的孩子!”
皇后道:“此话是何意!”
沈风依旧愤怒不消道:“因此你怀疑了婳瑶、婉词,只要她们是皇上的孩子,你便会将她们害死!甚至还不知她们是男是女。”
皇后冷笑道:“只要是她的孩子,活在世上便一个错误,幸好不是龙子,否则本宫定然会不择手段将她除去!”
沈风道:“为了能太子顺利登基,你便杀死其他妃子诞下的龙子,使得只有太子有继承大统的资格。”
“哈哈哈——”皇后疯狂地笑了起来,“都是你们逼本宫的,只有我的皇儿当上皇帝,本宫方可主宰自己的命运!”说罢,脸上却露出恐惧。
老皇帝道:“贱人,你也会害怕!”
皇后神情恍惚了一下,神智出现一点疯癫道:“害怕——不,不,臣妾不怕,臣妾不怕,他们都死了,被臣妾杀死了!”
皇后忽然紧紧将太子拉扯到皇帝面前,哀声道:“皇上,他真的是你的亲生儿子,是太子!”
老皇帝冷冷漠视,嘴角勾出嘲讽之意。
皇后神情再次恍惚片刻,接着愤怒起来,竟然一脚踢在太子身上,语调带着浓浓排斥和厌恶,“你这个孽种,滚开!给哀家滚!”
太子跪着爬到皇后脚下,神情痴呆道:“母后,母后,你在说什么!?”
皇后呆滞了片刻,忽然激动地甩着头,举起双手掐着头发,本来雍容华贵的皇后变成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眼神忽然惊惧地望着太子,“滚,滚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太子转头望向老皇帝,爬到老皇帝身边,大叫道:“父皇,父皇,母后怎么了?!她在说什么?”
老皇帝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意,俯身轻抚太子的手,“皇儿,知道朕这么多年一直容忍你胡作非为——”在太子惊恐地目光下,“因为朕从来都没想过将皇位传给你。”
太子惊惧道:“父皇只有儿臣一个儿子,不传位给儿臣,那能传位给何人?!为何!为何父皇不将皇位传位儿臣!”
老皇帝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残忍可怕:“因为,你这个孽种不是朕的儿子!”
一支匕首刺穿太子的胸膛——
由于情绪激动,血液喷射在皇后脸上——
太子的神情定格在震惊与痛苦——
啊!!!
皇帝亲手杀死了太子,而皇后的疯癫被滚烫的血液喷醒,赫然发现自己的儿子倒在血泊中,顿时尖叫一声,爬到太子身边哭嚎。
哈哈哈——
听到皇后痛苦的哭嚎声,老皇帝似乎将压抑多年的仇恨释放出来,口中发出一阵狂笑,一时,哭嚎声与狂笑声充斥着整座宫殿,这两股声音仿佛将宫殿美丽的外表撕去,露出它原本丑陋的面目。
沈风望了望死不瞑目的太子,心中亦有感叹,一直以为太子是所有矛盾所在,原来皇帝早知道太子并非他的亲生儿子,皇帝一直隐忍着,或许便是有朝一日能引出背后的人。
这样一来,皇帝所做的一切并非全是失去了理智,他欺骗了天下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的儿——我的儿呀——”
皇后抱着太子的尸体撕心痛哭,良久之后,皇后只剩下一张生无可恋的脸,没有悲伤,没有信念。
“看到亲生儿子死在面前的滋味如何?”皇帝狞笑道:“这些皆是你这个毒妇咎由自取!你害死了朕的所有儿子,朕也让尝尝这种滋味。”
皇后猛地抬起头,眼球上布满血丝,尖叫道:“还不是被皇上你逼的,夫妻二十几年,皇上却不曾有一日将臣妾放在心中,臣妾总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皇帝大怒道:“你便打算用你跟别人生的孽种谋夺朕的江山,这便你的打算!?”
皇后眼中露出泪水,冷绝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生在皇宫里,若是一朝失势,便如坠入地狱,永远不能翻身,自从臣妾被晋王奸污后,便知再没有回头路,宁可臣妾负天下人,亦绝不可天下人负臣妾!”
“你这个贱人!”老皇帝猛地抓住皇后的头发,面容狰狞可怕道:“好好看着你儿子的尸体慢慢腐化,你将朕最后的儿子也害死,朕不会那么容易就死!”
闻言,沈风突然生出疑窦。
皇后冷冷笑道:“臣妾的命运再不会被人掐住,皇上,臣妾在黄泉路上候着你!”说着,她喉咙一咽,接着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老皇帝神色一怔,大怒着双手掐住皇后的脖子,道:“朕让你不能死,你便不能死,你这个贱人!”
皇后脸上艰难地露出一丝嘲讽地冷笑,然后缓缓闭上双眼,曾经风光无限的一国之代竟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真是不胜唏嘘。
宫殿中只剩下皇帝愤怒的咆哮声,渐渐的,归于平静,皇帝坐在地上眼睛圆睁着,似乎有些迷茫,良久之后,老皇帝忽然道:“沈风,你知朕为何突然性情大变?”
沈风心中一动道:“方才皇上说皇后害死了你最后一个儿子,难道是因为此事?”
老皇帝神情悲痛道:“不错,朕早知太子是孽种,而宫中又被皇后与濮阳宫控制,朕的儿子出生一个便死一个,后来又有一个皇子出世,幸亏朕事先将皇子换了其他人,才幸免于难,但皇子不可留在宫中,朕便将那个皇子藏在一个专门托孤的地方。”
闻言,沈风神色惊骇!有些原本扑朔迷离的事情渐渐明朗起来。
老皇帝神情悲戚道:“想不到终究难逃一死,得知皇子惨死后,朕已无心掌理朝政,所做的一切更变得毫无意义,你以为朕真的不知唐家忠心吗,朕只是故意排挤唐家,才可令皇后不起疑心。”
沈风急忙道:“皇上,你所托的皇子是否在夏才女集资筹建的孤儿院?”
老皇帝浑身一震,激动地抓住沈风的手腕,激动道:“正是!”
沈风又道:“他大约七岁左右,名字叫做小七?”
老皇帝霍然起身:“是是是,朕的皇子叫做小七,你为何识这个名字?”
沈风不禁失笑道:“当日有人烧孤儿院,我与夏才女正好在孤儿院,而小七便在我们身边才逃过一劫。”
闻言,老皇帝颤了颤嘴唇,神情万分激动道:“朕的皇子没有死,朕的皇子没有死,张太师诚不欺我也,你真是朕的救星!”
“我也庆幸救了皇子。”沈风微微一笑,这几日有太多悲剧,终于有一件让人欣慰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起大落来得太突然,老皇帝仿佛回到年轻的时候,显得精神奕奕,得知如此天大的好消息,将皇上身上的阴冷彻底扫去,口中不停的大笑。
沈风长松了一口气。
老皇帝眼眶红了起来,神色怅然道:“朕之前做了太多的错事,朕累了,已无法再去弥补,沈风,朕求你一件事。”
沈风愕然。
老皇帝淡淡道:“小七已无资格继承皇位,请你将他带去一个偏僻的村庄,做一个平凡的百姓。”
沈风再次愕然,沉默片刻道:“如果可以,我想让小七当皇帝,但我会让人培养他,如果他没有能力,那我会另外找人选。”
老皇帝愕然道:“小七根本无法与你争夺皇位,为何你还要将皇位拱手相让?”
沈风无奈笑道:“我一再说过,我对当皇帝没兴趣,当然,我也不会让太子那种人渣当上皇帝,所以小七有没有资格当皇帝,还要靠他自己,接下去三年,我会让他去民间体验,三年之后,我便将他接回皇宫,皇上,你意下如何?”
老皇帝一时激动,连连答应道:“好好!”
沈风点点头。
老皇帝神色复杂地望着沈风,长叹一声道:“到如今,朕才知无论胸襟和眼界皆不如你,或许你当上皇帝是更好的结果。”
沈风笑着摇摇头,人生辉煌一时便可, 总是站在高处,只会越来越孤独,更无法去体验世间的乐趣。
老皇帝哈哈一笑,又道:“朕累了,赵燕便交给你处置。”说着,老皇帝带着最后的欣慰走出宫殿。
沈风心中一叹,走向关押赵燕的宫殿。 不世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