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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到掌灯时分,明筝房里依然不见一点光亮。李氏提着一盏灯从游廊走过来,正遇见捧着炭盆站在门外的萧天。萧天见老夫人过来,忙放下炭盆,迎上来,由于午后落了场细雨,地下有些湿滑。
“老夫人,小心脚下。”萧天上前扶住李氏。
“明筝这是怎么了,”李氏望着紧闭的房门,“也不点灯,也不开门。早上出门时不是挺高兴吗,是不是跟宵石又闹别扭了,唉,两个人打小就是这样,不过,宵石总不是明筝的对手,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唉,今日这是为哪般?”
李氏啰里啰嗦说了一通,萧天一笑并没有回答。刚才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隐约听到里面有抽泣的声音,因此他想等会儿再敲门,不想老夫人过来了。
“筝儿,开门呀。”
明筝拉开门就打了个喷嚏,她只穿了件单薄的裙子,双眼红肿,一只手上还捏着杆毛笔。
“哎呀,我的小祖宗,这大冷天你怎可穿成这样,只怕是受了风寒。”李氏提灯跑进屋里,把灯挂到灯架上,就赶紧从床榻上取过一个棉袍给她披上。
萧天把炭盆放到床榻前,走到书案前拿起灯台准备掌灯,却一眼瞥见书案上一摞宣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他不由吃一惊,如此隽秀的小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字体圆润娟秀,又柔中见骨。要说出身,他也算是书香门第,家有藏品,但明筝的字还是让他暗暗吃惊,如此修为,岂是出自平常人家?不由再次对明筝的身世产生了好奇。但是又不便露骨询问,只能择机看查了。他引燃了蜡烛,重新放到书案上,屋里立刻明亮许多。
“我叫阿福给你煮碗姜汤喝,疯跑了一天,可是乏了,也要早点歇息。”李氏说着,又给明筝穿上件比甲。
“姨母,你给我穿成狗熊了。”明筝叫起来,“我没事,才不要喝姜汤,你且回去吧,我要和萧天说件事。”明筝撒着娇把李氏推出门去,李氏一脸宠溺地笑着走了。打发走了姨母,明筝把身上的比甲扔到床榻上,一屁股坐到屋子中间的圆桌前,看着萧天,指着一旁的圆凳道:“萧天,你坐呀。”
萧天温和地一笑道:“今日得见小姐字迹,真是自愧不如。”
“嗨,匆匆写就不值一提。”明筝不以为然地说道,然后他看着萧天像是有什么心事,犹豫了片刻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小姐请讲。”萧天爽快地说道。
“我想请你说服李宵石,让他离开长春院。”明筝说着,眼里已泪光闪动,“天下这么大,他为何要待在那种地方?我再无知,也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他不应该待在那里。”
“刚才,你就是为这个哭得吧?”萧天望着明筝脸上大颗大颗往下掉落的泪珠,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但手在空中僵住,甚感不妥,又忙放下,急忙相劝道,“明筝,你宵石哥哥既然做出这种选择,一定有他的道理。”
“你不知道,儿时,父亲让他做我的伴读,我和他一起读书,我一贯调皮玩耍,功课大多是他帮我做的,他常对我说,长大要考取功名,他还说要做一个像我父亲一样的好官,可是如今,他如何去考取功名呀?”
萧天见明筝情急说漏了嘴,不动声色地追问道:“明筝,你父亲是……”
“家父,家父李汉江。”明筝提起父亲,眼里立时泪水涟涟,已浑然忘却老夫人的叮嘱。
萧天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震,心里对明筝的诸多疑虑也随之而解。他站起身,一脸惊喜地望着明筝,压低声音问道:“原工部尚书李汉江是你父亲,那,你可是李大人的独女李如意?”
明筝抬起头,他骤然从萧天嘴里听到她的大名,诧异地瞪着萧天。
萧天一反常态,他惯有的平静和沉着一扫而光,他冲动地走到窗前,从背后可以看出他正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片刻后,他转回身,脸上有泪光闪动,他重新坐下,压低声音道:“明筝,你可知我是谁?”
明筝疑惑地看着萧天,脑子里一片空白。
“还记得你五岁时的神童宴吗?有一个哥哥曾送给你一把木剑。”萧天提醒道。
明筝惊得捂住嘴巴,她指着萧天,犹疑地问道:“你……你是书远大哥?萧书远?国子监祭酒萧源之子?”
“正是。”萧天笑了。
明筝一跃而起,一把拉住萧天,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般,惊叫道:“你是萧书远?你还活着?可是听家父说,你与父亲在被贬充军的途中遇难,家父为此还跑去妙音山为你们点香祈愿,超度亡灵呢。”
“我是死里逃生,父亲已经不在了。”萧天说着眼圈一红,这么多年流落在外,突遇故人,心里一片温暖。
“萧大哥,”明筝突然改了口,亲昵地称他大哥,她想到那日萧天昏倒在宅门外,狼狈落魄的样子,一阵心酸,“萧大哥,你一定吃了很多苦,以后你尽可放心的住在这里,不要再生分了。”
萧天脸上忽白忽暗一阵尴尬,不由羞愧难当。想当日明筝在危境中救他,他却把她当敌防范,一路跟踪至此,时时想夺她手中之书。明筝待他光明磊落狭义心肠,而他却处处算计居心叵测,实属小人所为。
“明筝,大哥对你有愧呀。”
“萧大哥,你说哪里话,”明筝看着萧天,眼里明显多出几分亲切,“想想家父当年与令尊交好,两人经常在一起对弈,说起写字,当年令尊没少教我,”说着说着明筝垂下头,声音渐轻,“只是……后来,你父亲出事后不久,我家也遭遇不幸……”
两人静默下来,似乎都沉浸在往事里,谁也不愿打破沉默。
突然明筝抬起头,眼神犀利地盯着萧天道:“萧大哥,我不相信父亲所犯罪行,他是被小人构陷,难道你就不想找到当年构陷你父亲的奸人?”
萧天脸色一沉,此话说到了他的痛处。
“我要报仇。”明筝双眸闪过一道寒光,她突然起身走到书案边,抽出一柄长剑,在萧天眼前一晃,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六年了。”
“不可。”萧天想也没想就叫了一声,事后又尴尬地解释道,“明筝,不可莽撞。”
“哼……萧大哥,亏你祖上还是声名显赫开疆拓土的将军呢。”
“明筝,此事非同小可,需要慢慢筹谋。”萧天劝道。
明筝把长剑放入剑鞘,“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胆小,”她一边说,一边回到书案前,提起笔开始写起来。只见她轻握笔杆,低眉微蹙,一只笔在白宣上,如行云流水般,挥洒自如,一行字一挥而就。
“明筝,你这是写什么?”萧天拿过旁边写过的一页纸,凝目一看不由吃一惊。
“天门山录,”明筝道,“我要把这本书默出来。”
“不可。”萧天慌乱中一把握住明筝握笔的手,又突觉不妥,急忙松手。
明筝看着白宣上一滩墨迹,有些哭笑不得,“萧大哥,你除了会说‘不可’,还会说什么?”
“明筝……”萧天拉明筝坐到圆桌前,如果说这之前他关心明筝,是出于要报她雪地相救之恩,但现在当得知她是李汉江之女后,情景已变,即是故人又胜似亲人,再加上李汉江为人忠正耿直,遭人陷害满门抄斩,身后唯一骨血,岂可再有不测。
萧天看着明筝问道:“《天门山录》你已看过,在上仙阁,你也听到诸多传闻,不管是江湖人士还是朝堂官员,都是志在必得,你知道为什么吗?”
明筝略一思考:“此书里涉及诸多秘密。”
“是。”萧天道,“如果让心怀妄念之人得到,就会无端引来灾祸。”
“我想起一件事,”明筝突然道,“在来京的路上,我救过一个狐族老人,难道这么隐秘的族群也是由此书引发的祸端?”
萧天点点头,道:“据传王振在得到此书后,命东厂督主王浩秘密带领手下去各处搜寻宝物,狐族镇界之宝狐蟾宫珠被夺走,引发狐族反抗,与东厂激斗,最后狐地被涂炭,老狐王被射杀,郡主被掠走,竟被王振送进宫里充了妃子,狐族人至此流离失所。”
“真乃欺人太甚!”明筝气得双目圆瞪,小脸通红,不由叫道,“写作此书的人,也是罪大恶极。”
“何以见得?”
“不作此书,何有此患。”
“我想,写作此书之人初心也是心存善念吧,”萧天想到吾土道士,叹道,“只可惜人心不古,奸妄之人横行于世。”
“可是我已经答应宵石哥哥,给他默出一本《天门山录》来,这该如何是好?”明筝有些为难地问道。
“长春院那把火肯定是冲着那本书来的,此书在京城一露面就被发现,绝不是偶然。你若再默出一本来,岂不是又一次给宵石引火烧身,再说那本真迹到底是烧毁还是又被盗走也不得而知?就当是天意,此书已毁岂不更好?”萧天看着明筝低头沉思,接着说道,“明筝,我担心你在上仙阁所言已被人盯住,我想让你和老夫人到城外躲些日子,不知可好?”
“萧大哥,有这么严重吗?”明筝一听简直要笑出来。
“京城表面看一派盛景,背地里凶险异常。”萧天说道,“东厂锦衣卫耳目众多,市井又帮派纵横,寻仇刺杀,防不胜防。还记得出门遇见的白莲会之人吗?”
“记得,”明筝想到那枚暗器,冥思回想道,“我记得此书对白莲会记录也有一章篇幅,说是‘信徒众多,涉及多省’,对了萧大哥,”明筝觉得有些需要告诉他,便道,“书中还有对十大帮派的记录,甚是惊人。有七煞门、白莲会、八卦门、三清观、兴龙帮、天龙会、龙虎帮、天蚕门、斧头帮,还有一个域外的帮派,就是雄踞大漠的黑鹰帮,书中记录,此帮里大部是亡元皇族后裔。”
萧天听明筝如此一说,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语气坚定地道:“此书决不可再现,它只会带来更大的血雨腥风。”
“我明白了。”明筝脸色一变,拧眉不语。
“明筝,你怎么了?”萧天不安地问道。
“宵石哥哥是如何得的此书?见书已毁为何还执意讨要?”明筝陷入沉思。
这也正是萧天百思不解的问题,“是呀,此书如何到了他手里,确实让人起疑,而他为何又把书交到你手里?莫非……他料到此书在他手里风险难测,而他又知你身负奇禀,有记忆天赋,交到你手上他多了一份保障,即使失去也不怕,如此推测也算行得通。”
“看你把宵石哥哥想成什么了,似乎是个居心叵测野心勃勃之人?”明筝噘嘴反驳道,“他不过是怕我路上寂寞,才得了此书让我路上消磨时光而矣。”明筝说到最后语气越来越低,最后心虚地垂下头,她知道萧天的话不无道理,只是她不愿承认。
萧天看出明筝有意维护柳眉之,便也不再反驳,只是淡淡一笑道:“那你怎么想?”
明筝清澈的双眸掠过一丝凝重,语气坚定地道:“父亲在世时,日读孔子,曾对我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我必效之。”
萧天闻言,心头突涌起一股热浪,暗自赞叹,不愧是一代忠良之后,大儒之女。他一颗忐忑的心放下了,有此言,《天门山录》如在长春院烧毁,那就是从此消失人间。
明筝起身走到书案前,拿起写好的一摞纸填进炭盆里,炭盆“哄”地一声,掀起几尺高的火苗。
萧天欣慰地看着明筝,起身告辞。 狐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