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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堪恨奸雄大恶主,乱於禁闼弄戈兵;旗翻太液军声壮,剑拥长扬杀气横。
忍向昭昭欺国法,却从冥冥媚神明;泰山妄祭非今日,漫道威名思也惊。
话表魏忠贤将二十四监局布满他的心腹爪牙,又见辽左多事,皇上留心武备,遂自逞雄心,选了三千青年雄壮净身男子入宫操练,以充禁军。又将他名下官儿,充为把总、哨长。於御营中选进几个教师来教习武艺,著小内侍们引诱皇上到后海子里顽耍,一则引荡圣心,二则假此奉承皇上欢心,把一座后海子收拾得十分齐整。但见:花砖砌岸,文石甃堤。暖溶溶百顷净玻璃,妆就曲江春色;静娟娟十洲通窈窕,造成隋苑风光。织女机丝,直接天河星海;石鲸鳞甲,移来翠水瑶池。到春来和风习习,堤边杨柳绍如烟;到夏来旭日炎炎,水面荷花红似锦。秋来时水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冬来时雪月交辉,玉鑑共冰壶相映。时迎凤舸日边来,常有锦帆天上至。
后海子内原有金章宗李后的梳妆楼在内,左右有金鳌、鑑二坊,又新添上许多楼阁,也都十分壮丽:亭台罨画,岛屿潆洄。平桥夹镜落双虹,高阁凌霄飞五凤。
月轮映水,波纹澄镜浸楼台;宝槛临风,共瓣随风粘荇藻。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画栋雕甍;结绮临春增壮丽;金铺绣幌,瑶宫琼室竟豪华。
又造起许多龙舸凤舰,总选些青俊的小内侍撑篱,鼓棹演习,又选民间十五六岁的美丽女子。唱吴歌於其上。那楼舡造得十分华丽,但见:双龙齐奋,彩鷁争飞。双龙齐奋,荡开水面天光;彩鷁争飞,穿破波心月色。珠帘绣鹄,掩著殿脚女、司花女、尽皆皓齿明眸;桂揖兰挠,忽听得采莲歌、鼓棹歌,都是吴蝓越调。
驾万里长凤,锦缆牙墙天上坐;泛五湖明月,玉萧金管镜中游。
魏忠贤将海子收拾整齐,请皇上游玩。又於海子左边空地做一教场,终日操练。凡兵部的马匹、户部的钱粮、工部的衣甲器械,俱拣上等的般进来,时刻都不敢违误。那班人俱穿了鲜明的衣甲,拿著精利的器械,鸣锣擂鼓,放炮摇旗,日逐的呐喊鬼闹。他要买那些人的心,不时来看操、犒赏,又常请皇上赏赐。待操练纯熟,又请皇帝亲阅。自厚载门至教场,一路都是明盔亮甲的官兵。皇上至演武厅坐——卜,上列著锦袍玉带的内臣,帘下立著四员金盔金甲的镇殿将军,下面都是勋卫,全妆披挂。将台上高悬著一个大纛旗,旁立着一个守旗将士,看他怎生样打扮?
金甲斜穿海兽皮,绛罗巾帻插花枝;茜红袍束狮蛮带,守定中军帅字旗。
月台边立著四员巡哨官儿,也结束得齐整。但见他:三叉宝寇珠灿烂,两条雉尾锦斓斑;柿红战袄银蝉扣,柳绿征袍金带拴。
蜀锦袍遮锁子甲,护心镜挂小连环;手中利剑横秋水,肓插传宣令字旗。
台下旗幡队队,戈戟森森,列成阵势,各按方位。东边一簇尽是青旗、青甲、青马、青缨。但见他:轻云晓映春堤碧,簇簇旗幡拖柳汁;锦绣斜穿翡翠袍,金盔半掩鹦歌帻。
狻猊绣甲衬猩绒,宝带玲珑嵌绿琮;蓝靛包巾光闪闪,牙幢开处现青龙。
正南上皆是红旗、红马、红巾、红缨。正是斗大朱缨飘一颗,猩红袍上花千朵;狮蛮带系紫玉团,狻猊甲露黄金锁。
岸帻锁金簇绛纱,龙驹千里跨桃花;祝融天将居离位,朱雀旗摇映晓霞。
正西上尽是白旗、白甲、白马、素缨。但见:旗飘白练走如雪,戈戟森森多皎洁;素色罗袍腻粉团,烂银铠甲层冰结。
狰豸吞头银闹妆,麒麟腰带玉玎珰;太阴凝处寒霜护,白虎生威宁兑方。
正北上一簇多是黑旗、黑甲、黑马、玄缨。一个个:铁骑腾空如地煞,堂堂卷地乌云杂;雪花乱点皂罗袍,日光掩映乌油甲。
剑似双龙气吐虹,马如泼墨晓嘶风;牙旗开处飘玄武,黑雾漫漫锁坎宫。
中央皆是黄旗、黄马、黄甲、黄缨。真个是:一簇黄云分队伍,熟铜锣间花腔鼓;杏子黄袍绣蟠龙,创金护领携飞虎。
翻风锦带束秋葵,出水雏鹅染号旗;坐镇中央戊巳土,高牙大纛拥前麾。
五方阵势摆得齐整威严,只听得一声号炮,月台上三声画角,鼓乐齐鸣,将台上扯起一面黄旗来。军中两骑马一对蓝旗,飞也似地来到月台边,下面起奏道:"请皇上开操。"厅上内臣传旨道:"奉上谕,小心操演。"蓝旗答应一声,飞身上马,报入五营。又听得一声炮响,将台上将旗一展,只见摆成一个八卦阵。少顷,又一声炮响,那阵中纷纷滚滚,顷刻间变成一字长蛇。
阵势摆定,只见西北上烽烟一缕,忽的流星报马来道:"有外国来犯边了。"八骑马齐奔中军,吩咐道:"旨下,着谨守城池。"中军答应。又听得一声炮响,旁边冲出一队番兵来,只见:黑雾漫漫至黄沙,阵阵连皂雕旗展。一派乌云拐牙,马荡半天杀气。人人衣襟左衽,个个拳发齐眉。连环铁甲重护,百衲征袍紧系。
番军壮健,黑面皮,碧眼黄须。劣马咆哮,阔臂膊,铜腰铁脚。半角引撍沙柳箭,虎皮袍衬雕鞍。铜腔铁鼓军前打,芦管胡笳口内吹。
那队假番兵约有二百余人,拥着两员番将向阵杀来,从西北杀至东南,复转上来。只见官兵队里一声炮响,鼓角齐鸣,一簇红旗飘处,拥出两员将官来。上首一人怎生结束,但见:锦鞍骏马紫丝缰,翠叶花枝压鬓旁;雀画弓悬半湾月,龙泉剑拂九秋霜。
绣袍巧制鹦哥绿,征服轻裁柳叶黄;顶上朱缨光灿烂,手提金杆铁钢桅。
下首一员将官也打扮得出众,怎见得?只见他:蜀锦鞍笼宝灯光,五明骏马玉玎珰;虎筋弦扣雕弓硬。燕尾稍攒羽箭长。
绿锦袍蟠金孔雀,红鞓带束紫鸳鸯;参差半露黄金甲,手搦银丝铁杆桅。
那一彪人马冲出,那些番兵也列成阵势,门旗开处,拥出两个头目来,都是一般打扮,但见他:头戴铁缦笠,上簪纯黑缨,身穿八宝甲,腰束软蚕绦。踏蹬靴半湾鹰嘴,梨花袍巧绣蟠龙。
各挂强弓硬弩,都骑骏马雕鞍。腰间尽插昆吾剑,手内齐拖柳叶刀。
那两员将官齐奔垓心,寻对厮杀,一来一往,斗了三五个回合。那番将回身就走,这边将官纵马赶来;一个回身又战,一个看看赶上。到演武厅前,按住刀,取了箭在手,回身向官将一箭,那官将也不慌不忙,箭到处将身一闪,那箭从胁下过处。那番将见射不着,回马便走。这将官也按下枪,还他一箭,叫声:"着!"那番将应弦而倒。众军士上前捉住。
那队番兵也入阵中,官兵团团围住,番兵都叩头乞降。军士上前一齐绑起两员将官,押到御前请功,大吹大擂的献俘。
皇上面论喻道:"既诚心归顺,姑免死收回,再犯不赦。"两将俱著赏金花、金功牌并白银十两酬之;余者各赏银花、银牌;军士各赏银二两。魏忠贤训练有功,亦赏金花牌、锦缎八表里。
各各谢恩,领赏归营。然后大摆筵宴,军中打起得胜鼓来,众乐齐鸣。
乐止收兵,尚未尽收,忽正南上鼓角齐鸣,飞出一彪人马,但见得:杂彩旗幡映日,喧阗鼓角连天。吴绫蜀锦趁风旋,铁甲霜戈布满。灿烂金麾玉节,轻盈宝镫丝鞭。浑如月孛下云端,魔女天仙出现。
那支人马却是一队女兵,来到月台下扎住。门旗开处,有几十对旗幡拥著一员女将,妆束得下分艳丽。但见他:玉叶冠满簪珠翠,锦花袍巧绣蛟龙。鸳鸯双扣玉玲珑,宝甲连环穿凤。十指轻笼嫩玉,双钩斜踏莲红。娇姿秋水映芙蓉,宝剑精光吐迸。
那女将直至御前下马,叩见皇上。看时,却是客巴巴,妆扮得异常娇艳,比平时更觉风流。皇上大喜,亲举金杯赐酒三爵,特赐金花、金牌表里。手下女兵个个领赏,命卸去戎妆侍宴。饮至半酣,皇上下来走了一回马。魏监也领著一班小内侍,客巴巴也领一班宫女来走马。正是:殿前宫女总纤腰,初学乘骑怯又娇;上得马来才欲走,几回抛鞚抱所鞍桥。
客巴巴上了马,如星流电掣一溜烟的去了。只见:袅袅身轻约画图,轻风习习飏衣裾;双钩斜挂新生月,疑是明妃乍入胡。
各走了一回马,至御前下来。魏忠贤骑的匹玉面龙驹是天闲选乘,谁知走发了性,收不住缰,竟冲上御道来。左右内侍不敢拦他,竟冲到御前。皇上动了怒,取箭将忠贤的马射倒,哈哈大笑。左右扶忠贤起来,竟不到御前请罪,他竟自去了。
皇上同客巴巴又饮了一回才起驾。客巴巴令中军打得胜鼓,直送至宫。
魏忠贤见皇上射死了他的马,心中郁郁不快。回到值房,李永贞等都来问候。忠贤说了一遍。又道:"那马平日骑惯了的,到也驯熟,今日不知怎么溜了缰,再收不住。咱昨夜梦一金甲神人,把我一推,不意今日就有此事。我想从前没甚事得罪神圣,只有当年曾许过涿州泰山庙的香愿,至今未还,须要自去一走。"遂叫永贞写了个告假的本,先差人送银子去启建道场。至日,亲来拈香。
本下,次日辞朝,把一应事都叫李永贞照看管理,凡奏章紧要者即飞马来报,其余都俟回来票拟。沿途地方官闻得此信,早预备下轿马人夫,一路迎接,也不知费了多少钱粮。他领了一班内兵,簇拥著往涿州来。百官远迎,不须细说。一行仪从甚是齐整。但见:羽葆翠盖,凤帜龙旗。职方负弩净风尘,尘伯特筹清荤路。
轰轰雷响是黄幄车、大路车、金根车,高卷著珠帘绣幕;层层雾卷是红罗伞、曲柄伞、方沿伞,尽都是翠点珠悬。飞龙旗、飞虎旗,相间著黄旌白钺;日月扇、龙凤扇,相对著玉节金幢。
捧香帛的都是锦衣玉带,金鞍白马从容;护乘舆的尽是铁甲金戈,绣袄金盔猛烈。一路上红尘滚滚,半空中香雾漫漫。恍疑凤辈看花回,浑似銮舆巡狞出。
不日到了涿州,知州等离城五十里迎接。一路来廪给中伙,俱如进御膳的一般。将近泰山庙时,众道士响动乐器,出庙俯伏迎迓。众官俱跪在道旁。进得庙来,至大殿前下轿,礼生迎上殿。忠贤看那醮坛,却铺设得十分齐整。但见那:琼台九级分,宝笈千函列。数千条绛烛流光,几万盏银灯散彩。对对高张羽盖,重重密布幡幢。风清三界步虚声,月冷九天垂沆瀣,金钟响处,高功进表工虚皇;玉佩鸣时,都讲步虚朝玉帝。紫销衣星辰灿烂,芙蓉冠金碧辉煌。监坛神将貌狰祐,值日功曹形猛恶。道士齐宣宝忏,上瑶台酌水献花;真人暗诵灵章,按法剑踏罡布斗。青龙隐隐开黄道,白鹤翩翩下紫宸。
大殿上贴著一副黄绫织成金字对联,上写道:贝阙珠宫,鉴草莽之微恍,一诚有感。
金书玉简,降海山之福庆,万寿无疆。
礼生引忠贤上殿,小内侍铺下绒毡,小道士用银盆捧水,净手上香。小内侍捧著香盒,礼生唱礼,上了香,拜了四拜。
游览一遍,至方丈内坐下,知州引众道士一一参见。忠贤问道:"閤庙多少道士?"住持跑下禀道:"共有四十二众。"问道:"都有度牒么?"住持道:"只有十二名是有度牒的。"忠贤道:"你去把名字一个个都开了来,没度牒的,我都给与他做一个胜会,也不枉来此一遭。"道士答应去了。少顷,逐一开了来。忠贤一一看过,并不见有陈玄朗在内,心中疑惑道:"怎么不见他?当日只好十七八岁,如今才好有四十外,年纪又不大,何以不见他?"道士摆上斋供,遂与田尔耕吃罢,心中甚是不快,便早早睡了。
次早起来,吃过早斋,高功禀道:"醮坛各色文表齐全,请老爷用押。"忠贤换了蟒衣玉带,众道士一齐响动乐器,引至殿上,礼生喝礼拈香,礼拜毕。东首一顺摆著四张桌子,都铺著龙凤彩袱,上面堆著各色文卷,高功一一指点道:"这一宗是借地建坛表文,这一道是上奏后士皇都地祗关牒,这一道是土府值年太岁并本庙土地,这一宗是开发文书关牒。这六道是本处城隍、四值功曹、本庙护法诸神、泰山顶上传宣急流马元帅、流金大锭康元帅、九风破秽上将军;这一宗是本日早期启上元赐福天官笺文、启请五帅真君笺文、启请监坛监斋神将文牒;这一宗是五方五老、玉符云篆、五朝真文,启请赦罪地官笺文;这一宗是晚赞星关灯祝寿、解劫、上斗姥元君云篆、上奏紫微大帝表文。一桌已完,又一桌上是次日早朝关白庞、刘、苟、毕、陶、辛、张、郑八表天君文移,开天总召各职神员文移,上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文表。一桌是次日早朝开天门、劈地户、取水火、炼度真文,上南极丹霞大帝取水文移,上东极扶桑大帝取水文移,关白司玉磬神霄劈非大将军,关白司金钟神霄禁坛大将军关牒。这是次日晚朝解结上释厄水官笺文,劈暗灵符。这是正日早朝启请东岳天齐仁圣帝君笺文,上太乙救苦天尊文表,上冥府十王笺文。又上度老爷三代祖考,下及冥阳界内十类孤魂。这是黄篆白简,告下斗府七元君一转元灵妙道真经,告下南极长生大帝二转元灵妙道真君,告下东极东华帝君三转元灵妙道真君,告下东方木公真君四转元灵妙道真君。这是正日早朝关召,交龙金龙关符,启请三清上帝清司黄篆白简,告下斗姥九凤元君五转元灵妙道真君,告下南岳魏夫人关召青鸾白鹤六转元灵妙道真君,告下南极老人寿星七转元灵妙道真君,告下东华福禄二星八转元灵妙道真君。这是晚朝启请五师笺文,黄篆白简,告下青城可韩司丈人真君九转妙道真君,告下三天辅教天师十转元灵妙道真君,并总醮都公诸疏。这是老爷虔许香愿清词。"道士一一查出,与忠贤画了字,旁边小内侍捧过五十两一封银子、四表礼,做画字礼拜表仪。各神前都拈香,再拜而退。
高功发毕文书,请忠贤到方丈内用午斋毕,同田尔耕在庙闲步。见昔年光景,宛然在目,想道:"我当初在此与死为邻,若非陈玄朗师父,怎有此日?我今富贵了,到此却不见他,难道他是死了?"睹物伤心,忍不住凄然泪下。又不好哭,又扭不住泪,只得暗暗拭干,没情没绪的回来。
睡了一刻,又起来,叫小内侍唤一个老年的道士来。那道士不知为甚事,战兢兢的跪下。忠观道:"不要害怕,我问你,这庙中曾有个陈玄朗的,怎么不见?"那道士回道:"那是小道的师兄,他於十年前同个云游僧家往青城山朝峨嵋,至今未回。"忠贤道:"他俗家有人么?"道士道:"他俗家没人了。"忠贤叹息不已。
三日醮事已完,忠贤吩咐知州拨腴田十顷为庙中香火,每一个道士给度牒一张。吩咐:如换住持,不许妄举匪类,须择有德行者当之。於庙旁空地上建玄朗祠,亦拨田三顷,以供香火祭祀,我自著人来住持。"知州一一答应钦遵。忠贤正科理起身,只见一个小黄门气呈吁吁地下马,入内叩了头,走向忠贤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忠贤传令,即刻起马,兼程而回。 懤杌闲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