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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锦院院门紧闭，正厅外的屋门半掩，橙萝和新叶在银杏树下玩沙袋。忽然院墙外丢进来一颗石子，新叶猛地跳了起来，匆匆对橙萝说了句话就一溜烟地跑到了院子门口，门也随之“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新叶蹙着眉头听了外面的人说了几句话，迅速将大门关上，飞也似的跑回了正屋厅内。
锦盈接过萦白手里的茶盅，静静听新叶在她耳边低语。“嗯，知道了，下去吧！”
“后来呢？”锦盈端了茶盅细细地啜茶，眸中也是明灭不定，“妈妈可求证过了？那乔妈妈一家可是真的死于时疫？”
邹妈妈笑着，额间的皱纹干涸若渴，带着几分戏虐和漫不经心。
她的态度刺痛了锦盈，“妈妈若是想说，就好好说，若是不想说，那便连同三鹞巷的一双儿女一起捆了到老爷面前说吧！”
邹妈妈脸色猛然一变，眸中若腊月倒悬屋檐下的冰凌，射出彻骨的冷意。她中指的骨节轻轻敲了敲地面的水磨石砖。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提前做了安排！不，从她方才的表现来看，不过是个稚气未退的蠢丫头，这分明...难道是唐玠提前安排了人？
邹妈妈屏气道：“当年我才刚被调到淑姨娘身边服侍，还不像现在做事这么方便，许多时候也只能躲在暗处观察和推敲。后来我托了人到怀来的官府问过，乔家似乎在之前与什么人起过冲突，家里还被人打砸过，为此他们还花银子托了人，求到了官府一名胥吏的头上，想将户籍更改了，去外地生活，只是没来的及，时疫便先到了。”
锦盈听到这，神色微敛，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虽说只是想让邹妈妈放松警惕，可说到底自己还是介入了太多，难道真的是这具身体与那故去的大林氏有着割舍不掉的母女天性？
有些事，既然躲不掉，那便不躲了，干脆弄个清楚，免得对着一院子的人总是心生警惕！
把当年事查个清楚，自己也可以睡个安心觉。
她点头瞪着一双大大的杏眼道:“我晓得妈妈也有难处！。”
邹妈妈见她态度软和下来，更是笃定了刚刚自己的猜测，这丫头不过是个绣花的枕头，中看不中用罢了，那便干脆将自己知道的告诉她，这样即便自己真的难逃一劫，还能在南朝的豪门后宅之内埋下一颗种子，说不定哪一天就能长成参天大树，一时牵制南朝这只巨兽。
“当时淑姨娘和伊姨娘已经各养育了一双哥姐儿，又因是先大林夫人贴身婢女提上来的，自然是与大林夫人很是亲近。别说一日三餐，即便是浆洗熬药这类的活计也多是亲力亲为。大林夫人自然看在眼里，且当时大姐儿和二姐儿岁数都不大，身旁又没有什么可靠的人照看，大林夫人便吩咐了身旁管家的妈妈在府里甄选几个可心的下人到两院去伺候，我便是那个时候被选到了淑仪阁。可即便选上了也没有一步登天的，先是在淑仪阁的小厨房做了二等的厨娘。那日清晨因我们姨娘说大林夫人前一日提到了想喝鲤鱼汤，姨娘便一早天不亮吩咐了人守在雾江边上等着第一拨回船的渔夫，买了最新鲜的鲤鱼做了汤，让我问了乔妈妈意思后，直接送到了婉茵居的小厨房温着。”
“晨起后，大林夫人跟以往一样，由大丫鬟陪同着散步。我为了给我们姨娘汇报，便细心打听了一下，说是前一日收到了老爷的回信，说是再过个七八日，老爷便能回府了，到时候正好赶上大林夫人的生产之日。”
锦盈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细细的碰瓷声清脆而又清泠。“大林夫人是这一日开始发作的，也就是说老爷并未收到消息还是按照原定时间回的府？”
“记不太清了，应当是，但老爷自己将日程提早了，不然只会在这一日之后往后推个七八日才能回来，我记得大林夫人出事后第四日老爷便回来了。”
锦盈想起唐玠在外守边了十年，几乎很少回府，想来应当也是对老太太有些怨气的。
“当时家里不太.安稳。”邹妈妈继续道：“老爷一向心疼大林夫人，唯恐院内的事情管不好惊了大林夫人的胎，临走时去求过老太太管家，但当时老太太似乎心里在堵着气，没应。大林夫人生产前的这一段时间老太太也一直是称病的状态。老爷没办法，在走之前直接将外院的事交给了当时任大总管的许巍许大总管，内院就吩咐了大林夫人身旁的乔妈妈。可那时候，夫人怀胎是第一的要紧事，乔妈妈心思几乎都在这个上面，于府里的内务便有些顾不上，于外院更是从不过问，这么里外加起来就有几个管事渐渐有些不安分起来。有失窃的，有吵嘴的，甚至还有当值时几个人凑在一起玩牌的。”
“许总管当时年纪轻，不过因是大林夫人带过去的人，所以老爷才会给他面子安在了总管的位置上，于是渐渐有些镇不住了。这个时候，老太太只好拖着病体出来管事。”也就是从大林氏生产这一日开始，其实院内院外几乎都是唐老太太的人了。
锦盈用手中的茶盖轻轻划着杯中的茶叶，“老太太是真的...病了吗？”
邹妈妈笑道：“老人上了点岁数，时不时的也会添置些小的毛病。”可当时唐老太太也不过五十岁出头而已。
锦盈目光闪了闪，道：“你继续说。”
邹妈妈回忆道：“我记得那日早膳后，外院和内院又各有几个管事和妈妈闹着要见大林夫人，一时说自己位置上需要采买了，问乔妈妈要对牌到账房支钱，一时又说底下几个下人犯了事请大林夫人示下，大林夫人当时神色便有些慌暗起来。只因这些人都是她从清河府带进来的，老太太处置了其他事，却独独没有将她带来的人安抚好。府里内外院自从老太太接手后，很是换了一拨人，大林夫人带来的人倒是也高高敬着，只是不再给他们分配活计了。”
“这就是将母亲给架空了！”
邹妈妈笑笑道：“是！大林夫人当时怀着身孕，唐府和林府请来的太医都曾在之前断言，这胎比上两胎安稳的多，让大林夫人不必忧心，且当时算着离发作生产的日期还有十来天，正好能等到老爷回府，所以大林夫人那几日其实心情是很好的，也并未多思多虑，只是下人们有些不省心，但当时乔妈妈在身边，她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倒是很快将一干从清河府带来的下人给安抚好了，且吩咐了再大的事也不能报到主子面前来。她一心只想让大林夫人好好养胎，外面的事情便渐渐闭了一只耳朵。只是不知为何，到了快午时的时候，大林夫人却突然哭闹起来，闹着非要到宫里去。”
“说了什么原因了吗？”
“没有，当时听说大林夫人的脸色突然很不好，像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谣言，乔妈妈动了怒，将婉茵居上上下下翻查了一遍，又将几个人拖到外面动了板子。可还是无法安抚住大林夫人。”
“我记得是晌午的时候套的车驾。乔妈妈拗不过只好派人去了苍南斋，跟老太太说了一声，老太太也没拦着。我当时因糕点做的好，我们姨娘还特意吩咐我又做了些新鲜的，去给大林夫人送到了车上，说是路上也有个消遣的。从宫里回来之后，淑姨娘又让我做了新的吃食到婉茵居去，当时伊姨娘也在。就看到当时的大林夫人似乎心情已然变好了，身旁的乔妈妈还道‘这下夫人放心了吧，老爷不是那样的人，夫人且好好养胎，争取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小公子。’又赏了两位姨娘每人一些宫里的梅花糕。大林夫人吃完了饭，还让底下小丫鬟端了杌子给两位姨娘坐，饶有兴趣的问了很多如何养孩子的事情...”
锦盈听着突然打断了邹妈妈的话：“大林夫人可说了去宫里见了谁？是皇后、太后还是哪位娘娘？”
邹妈妈回道：“没有，什么都没说，至少没有当着奴婢们的面说，至于两位姨娘....”
说着,她语气一顿,又道:“只是后来宫里皇后娘娘和今日的惠贵妃娘娘都先后差了人过来问话，还送了很多东西。”
“后来呢？”
“后来，掌灯的时候吧，清河府的二姑娘，也就是现在的小林夫人过来了。”
“什么？”
邹妈妈肯定道：“对，就是掌灯时分，当时淑姨娘却很是不安的样子，在淑仪阁的院子里走来走去，不断问身旁服侍的，问了许多遍，‘二姑娘走了没？’我当时一心想冒头，便自告奋勇到婉茵居打探，还再三跟淑姨娘保证，说自己小时候练过几年养气闭气的把式，动作灵活，能在墙头上攀爬几个时辰不被里面的人察觉。淑姨娘初时有些犹豫，但眼看天色越来越晚，便也同意了我的请求，之后我便想办法潜到了婉茵居上房后面的墙上，因它后面连接着一个小花园，夏日里蚊虫多，几乎没什么人经过，又有一大墙的爬山虎遮挡，我能够很轻易的待到了后半夜。”
“也就是到了后半夜，现在的小林夫人仍然没有离开。”锦盈问道。
“是！大林夫人便是在后半夜一更半的时辰开始发作的。我听到里面乱了起来，便顺着那墙趴的离后窗的位置更近了些，当时屋内人不多，但每个人都很惊慌的样子，大林夫人被安置在了内室的暖阁。老太太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我听到淑姨娘和伊姨娘在院子里的声音，本想下了墙也绕到前院去，谁知道老太太却没让两位姨娘进屋，严令她们回了自己的院子。我想了想，就决定先不回去了，至少要弄清了大林夫人的情况才能回去禀告，免的我们姨娘担忧。”
“隔着后窗，我看到了故去的大林夫人散着发髻躺在临窗的大炕上，两只手紧紧攥成了拳，面沉如水地望着立在她面前的小林夫人。而乔妈妈也脸色铁青，眉眼通红，唇角不停的哆嗦着，一副气极败坏的样子。老太太坐在大炕下面的太师椅上，看不清神色。小林夫人则如履薄冰般站在落地罩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我瞧着情况不对，因为当时大林夫人的脸色并不像一个即将分娩的产妇那般惊慌，反倒是绝望，对，就是绝望。”说着，她眼神微黯。
锦盈端起茶盅来缀了口茶，发现茶早已经冷了。萦白急忙出了屋子，很快沏了一壶新的进来，重新倒了一杯送到锦盈手中。
“再后来，太医到了，也诊了脉写了方子，但大林夫人却像是得了癔症一般，只呆呆的望着屋内的一幅画发呆。太医出来便对老太太说，大林夫人似乎没有生存的意志了，还询问将军何时回来，最好能请人去清河府请老郡主来一趟，但老太太神色却是很疲倦的样子，许是前头已然经历了两次这样的事，她显得很是镇静，只问那太医，这一胎是男胎还是女胎，太医回她只怕多半与从前一样，老太太叹了口气说了声‘知道了’，便让人送了太医去外院休息。”
“我因为急着想给姨娘消息，所以听到这，就急忙从墙上跳下来回了淑仪阁。后来第二日听说，大林夫人这一胎从后半夜发作，生到了午时，这才生下一位姑娘，也就是五姑娘你，之后大林夫人却突然传来了血崩的消息。”
“老爷是什么时候进的府？”
“我记得是第四日的夜里，那会大林夫人已经停了棺柩，设了灵堂。”
“你回去报给淑姨娘的时候，淑姨娘可说了什么？”
“姨娘听了神色比白日里更加不安，来来回回嘴里不停的说着什么‘完了’，‘全完了’之类的，她在后半夜其实又去过一次婉茵居，只是老太太说正是大林夫人产子的关键时刻，不能让人打扰，又将她赶了回去。”
“我知道了。”锦盈脸色沉的似雪，大大的杏眼眸子亮的如霜。 君家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