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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夫人轻笑两声,柔声回道:“这丫头进食香甜,瞧着令人心宽。”微忖了片刻,又想起她那可怜的头生闺女,叹口气怏怏地放下了手中的粥盏。
缪然察言观色,轻转到她身边,抬起壮实的臂膀在她肩头轻捏几下,那刘夫人立刻周身松快,口中发出了舒服不迭的轻哼声。
看着刘夫人眉宇平静下来后,缪然打定主意继续刚才的话题:“那姑娘方才的吃相虽不如世家大族的娘子矜重,却也是自在慵懒的性子,我静静瞅着,倒是有几分夫人当年的风采。”
刘夫人听她绕着弯地在称赞自己,佯怒嗔骂道:“你这老妪,拐着弯地在责我懒惰。”
缪然痴痴一笑,“婢子不敢!”她又绕回桌前起箸为刘夫人夹了一块糟卤牛肉:“我寻思着大郎也不小了!”
刘夫人闻听,方平顺下去的眉宇又微微一蹙。她身为母亲如何不知自己的一双孩儿早已到了定亲的岁数,只是.....
她不动声色啖了一口肉,放下木箸泠然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先不说这五姑娘的病,单说这大司马将军近日即将回京,待回了京城,必会再有大封,少说也得是个亭侯,若是那位有意抬举,便算是个国公那也是有可能的。五丫头原配嫡女这一层身份,琛儿怎能攀得起?如今宫里那位尚且要些脸面,忌惮着谏议院那些笔头松墨,可若是我再想着在他婚事上寻个助力,只怕一纸诏书,鸢儿的今日便是琛儿的明日。”
缪然见她口舌无羁,急道:“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可不许这般诋毁圣人的。”她警惕地朝屋里扫了一圈,见婢女都守在外间,内屋就站着她与鲍春莱两人,这才松口气,回道:“那日伍大夫前来出诊,我寻了个四下无人的时候细细问过了,这小娘子脉象平和并无沉疴,起先那唐二公子不是也说过了,原是从山脊上滚落挟了伤,许是惊厥,多睡几日也就无妨了。”说完,又对鲍春莱使个眼色,那身量高挑,一步一摇曳的款款妇人上前为刘夫人另布了一箸子芥菜,柔声说道:“夫人,你也不想想,便算是这唐将军会受封,这五姑娘日后也能跟着受些诰赏,了不得也就是个乡君,便是再得些脸面,左不过是个县主,咱们大郎可是金尊玉贵的亲王位份,配这将军嫡女那是足足够的了。”
鲍春莱是刘夫人卓氏的陪嫁丫头,如今熬了这十多年地位反倒不如那缪然更得刘夫人仰仗。初听那缪然的打算,本不欲掺和,但今日厅上一见那唐家小娘子,不得不承认这老妪眼光却有独到之处。在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钟鸣鼎食之家,若是主家婚事顺畅,更进一步,她们下面这些足下之人也能受些助益。就算不为了这位她自小相伴长大的大姑娘卓氏,为了自己身后那碌碌讨债的一双儿女和夫家母家那两窝子指望着她过得顺风顺水的穷亲戚,她再不郁,也得与那缪然一唱一和,将这台戏接下来。
缪然见她似有动摇,又紧着补了几句道:“夫人的娘家是世代名门望族,虽说现在不比从前,但世家起起落落之事谁又能说的准,也许便是从咱们舅侄儿这辈又能重新攀缠登到高处呢?就算一直是这个样子,想咱们琛哥儿小小年纪,一身倜傥贵胄之姿,样貌品性皆是拔尖的,武能披甲守疆,文能儒知古今,难道竟还配不起她一个区区将帅之女?”
刘夫人一听,瑟缩的双肩一抖,柳眉舒展,眸色中沁出几分自矜之色。
刘夫人母家本是兖州卓氏,世代簪缨清贵之家,前肃王朝时,经徐州刺史吕任征召卓氏当时的族长卓申起为长史,卓申应召。当时州郡寇盗甚多,卓申亲率兵卒,频讨破之。州界清静,政化大行。卓申故此在民间威望甚高,因得到百姓的爱戴,一路在朝中攀升,直至入阁拜相被奉为了朝中三老之一,德行功高名望厚重,卓氏对朝廷影响可见一斑。后到了禹朝,因朝代更迭,几大氏族已然事过境迁,卓氏族人不欲引起新朝圣主不快,便以闲贵之身退居了兖州地界,再不问朝事。
先帝在位时,有心为心爱的幺儿寻个懂诗书,知进退的大家之女,可斟酌甚久,臣下之女中一直未寻到满意的,这时,便有人提到了兖州卓氏。
彼时刘夫人尚是一饱读诗书,立志以商贾之道传承家门的莺莺贵女,站立在如云层掩映的巨室门阀之后,如一轮若隐若现的秋月。听闻家中为她选中的夫婿竟是未来的天下之主,羞怯之余更是因对皇室的惊惧终日惶惶不可堪负。好在后来成婚后,前太子刘璟品性驯良,行止温和多情,也算是将她这一颗惶惶堪乱的心抚慰不少。本以为托了这般好的终身,定能一生顺遂,谁料一朝风云跌宕,塌天大劫便如闷雷砸到了头顶。
自端睿太子去后,她一孤寡妇人飘零如风中四起的飞絮,泅了血光吞咽脏腑,被苫蒙荆终于将一双嗷嗷待哺的孩儿养到了這般大小。若说这世间谁最盼着他们好,她这位饱经风霜的母亲定然是头一份的。
可就算她心气再高,也无偷天换日之功,如今天下早已换了个主人,朝中风向大变,昔日的前太|子党阀早已被一一剪除干净,若是为君高位之人肯松松手,直接让她们在封地自生自灭那便罢了,偏偏时有朝廷封赏的旨意传来,既受封赏,若不往谢,视为不敬。她们孤儿寡母,便得时时从被众人遗忘的角落出来,对着臣民发表一番称赞圣人的褒词。天晓得不被圣人忌惮便已是她最大的心愿。
时移世易,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婢女们见刘夫人停止了就食,忙不迭地进来拾掇杯盏盘箸,她在缪然相扶下,慢悠悠向着内间的美人榻走去,身旁却不见了那位窈窕的掌房女使鲍春莱。只听卓岚口中轻叹一声道:“我只有琛哥儿这一子,怎会不尽力为他博求一方天地,若是与那如日中天的唐氏一门结为秦晋之好,单凭那唐玠手中的兵权,我那苦命的孩儿也能挺起胸膛,不受那起子竖子小儿的刁难。”
缪然心知自家主子的毛病又犯了,忙轻咳了声,对着膳间的一众丫鬟婆子们说道:“手脚利索点,做完事便出去吧,夫人喜静,不唤你们都别进来。”
下人们领命出去,屋内顿时乱糟糟的窸窣声静了下来,外面西下的光芒自条条分明的支摘窗中钻进来,形成一道若隐若现的曲线,又映回到地上晴雨色的石板上,微光、风影相携摇动,为这幽邃的大屋平添了一些明动。
“老妇人说句不该说的,这幼太子如今才十七岁,二皇子也不过二十,俩娃娃哪里懂得欺辱忌惮,不过是孩子家家时常斗嘴所惹出的嫌隙罢了,趁着夫人这次回京,备好土产好生到两宫走上一遭,这点子微末的龃龉很快便会消散了。”
刘夫人叹口气道:“都听你的罢。”又低首垂眸沉了许久才道:“这还不是最让我担心的!鸢儿这孩子竟...能做出这般事来,实在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早知她主意大,对这亲事也不满意,不曾想竟对那左全家的幺儿这般抗拒,那宣旨令不过是带来了一道‘共赏寒菊’的旨意,竟吓得携一众丫鬟婆子连夜北上以求避亲,真是气煞我,若非不欲这等丑事传扬回京,我又怎会让琛哥儿寻了那闻校尉连夜追赶,又为着她的闺誉劳你同行,这几日定是累坏了吧?”
缪然听主母关怀,心若温沙填满石隙,忙哂笑一声道:“夫人这说的是哪里话,照顾哥姐儿难道不是我这老妪的职责?”
刘夫人道:“你与鲍妇不同,她是入了奴籍,一辈子得守在这方天地里,你..”她自嘲笑笑:“你是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甘愿被陷在这里的。”说罢,心血上涌,双目微酸,眼看便要落下泪来。
缪然同样也是心口泛酸,当年的太子府一朝倾覆,府中上至掌事下至婢女俱四下托人计较其他高处,可怜的当家主母,本是世家朝外小姐,端的是诗书规仪,稽礼示下,于这管家全然不懂,彼时又何曾受过这般劫难,只能日日柔声泣哭,闻之,令人肝肠寸断。
她本为良士之族女,丈夫在偏远小镇尚有一芝麻绿豆的小官,随着俩儿越长越大,不欲再让她外出劳作,便接连来京想接她回乡享几年清福,她那时也是动了心的。可为着卓岚,只好碎牙入肚,再不提返乡之事。抿紧牙关愣是生生将一风雨飘摇的太子府挺了起来,待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候,卓岚对她也越发信任和倚重。
她躬身将手搭上刘夫人双腿轻轻捶着,叹口气道:“夫人待我这老妪的情谊我哪里不知,只是有句话不吐不快,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大姑娘也着实任性了些,陛下旨意尚未下达,便算是真下来了,她这般作为岂非陷夫人与琛哥儿至了万劫不复之地。” 君家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