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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哭嫁的婚礼
山村女孩出嫁有哭嫁的习俗,哭的目的是感谢父母的生养之恩,表达自己依依不舍之情,因此,有哭得越凶,女孩越有孝心的说法。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哭嫁的习俗突然间就消失了,我清楚地记得住在我家右边的邻居嫁女时,那女孩就是没哭,从此以后,哭嫁不流行了,紧接着,唢呐也淡出了。人们开始接受新式的婚礼,高高兴兴地新娘、新郎,和和气气的父母,洋鼓洋号、新娘、新郎不再步行,而是高级轿车,吃饭在酒店订餐,气派了许多……
知识是推进社会不断发展的潜在动力。解放后,人们的生活不断改善,生产力不断上升,虽然经历了十年*****,但通过一系列的变革,生产力迅速恢复,猛速发展,这功劳应该是教育事业的。在我的母亲那一代,也就是解放前出生的人群,人们重男轻女,有钱人家的子女读私塾,而对于普遍的百姓人家,肚子都填不饱,根本就没有余钱和精力让子女读书,即使上学,优先考虑的是男孩子,对于女孩子来说,学校的围墙很高,路途很遥远。解放后,在提倡男女平等的基础上,大力发展教育事业,不断改革教育体制,使之适应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发展,服务于政治经济发展。一些地主庄园、庙宇被改造成学校,利用生产队的公房、农家的堂屋开展学前教育和扫盲工作,农村的识字人群迅速扩大。
读者看到这里,会冒出这么一个问题,作家在说不再哭嫁的婚礼,怎么介绍起教育事业的发展和改革了呢?其实这并没有跑题,大家都知道,知识打开了人们对外界认知的思维,思考的问题不再单一,人云亦云的时代就承受不起冲击,人们不断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思考怎样改变命运的几率提高。山村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大背景下,悄然改变的。不过,对于第一个敢于吃螃蟹的人来说,道路都不会很平坦的,特别是在上世纪。在这里,作家给大家介绍一下我的家乡最原始的婚礼习俗。民国之前,山村子女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隔麻袋蒙猫儿”,新郎、新娘要到新婚之夜才知道对方究竟长什么模样,对于叛逆的人群,家族家规总是毫不留情的,在很多地方都有流传沉水的传说,即使现在,人们还能在某个水域还能找到一扇、两扇沉水的石磨,作家在一次采访农村兴修水利的时候,在一个叫绿茵沱的地方就看见过这么一扇石磨,还有那一段美丽的传说。
绿茵沱位于四川省洪雅县西南的八面山中,被李家山、江山、蜂桶岩包围在其中,绿茵沱下的汇入花溪河的白岩溪。沱水因山上植被幽绿倒映水中变得如同刚出土的麦苗一般嫩绿,因此而得名绿茵。话说江山原本是一个江家的山林而得名,李家山自然也是李家的山林,蜂桶岩是因为野生蜜蜂在此酿蜜,人们为了采蜜挂蜂桶而得名了。相传,江家和李家都是大户,江家有一个女儿,得女时,江家希望女儿如同绿茵沱的水一般青翠可人而取名绿茵。绿茵长到十七八的时候,媒婆简直是踏破了江家的门槛,可绿茵都一概拒绝,眼看就要到二十的老姑娘了,绿茵的父亲嘴里不说,心里开始有些不满意了,几次三番让自己的老婆去套问绿茵究竟有何打算,都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却在偶然里听见下人议论女儿和一个李姓长工的事情,他本不相信,就派人监视,终于证实了下人们的话。他恼羞成怒,派人把那小伙子抓起来关进柴房,鞭打得遍体鳞伤,逼他离开绿茵,可那小伙子就是不肯松口。再说那绿茵听说自己的心上人被自己的父亲抓起来折磨了好几天,心如刀绞,找到母亲寻求帮助,而遭到拒绝。在那小伙子被抓的第五天,绿茵从管家那里偷到柴房的钥匙,同那小伙子一起私奔,可两人很少出门,特别是绿茵那三寸金莲,无论如何是跑不快的。很快,江家就把二人抓了回来,派人支会了李家的族长。两大家人会审绿茵和那小伙子,两人都不肯松口,江家和李家决定用族规处置二人——沉水。两扇石磨绑在了绿茵和那小伙子的身上,还被罩上一个猪笼,推进了绿茵沱。两人被推进绿茵沱时,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人们还没来得及找地方躲雨,倾盆大雨就砸了下来,雨水汇集成无数股小溪,汇进了绿茵沱。等到雨过天晴,人们清楚地看到,一道彩虹扎进了绿茵沱,绿茵和那小伙子踩着那彩虹翩翩而上……山村的日子又恢复了宁静,每有雨过天晴,人们偶尔会看见那彩虹扎进绿茵沱,人们说,那是绿茵回来看望自己的家乡来了,因为抱着些许幽怨,每次到来都会下雨,那雨就是她的眼泪和辛酸。
民国以后,开展了许多运动,其中就有妇女运动,虽然山村偏僻,如果大城市吹的是劲风的话,到了山村可能就是柔风了,但山村的女孩开始反抗裹小脚,父母刚给裹上,转身就给松开的事件时有发生,渐渐地,三寸金莲退出了历史舞台,妇女投入到生产劳动中。婚姻仍然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双方在婚前可以见面,不满意还可以征得双方父母的同意悔婚。解放后,婚姻法规定婚姻自由,父母之命退出舞台,刚刚解放出来的山村女孩儿一方面渴望爱情,另一方面却又怕背上一个放荡的罪名,媒妁之言就被保留下来。花轿退出婚礼舞台,新郎新娘步行,开始移风易俗。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山村的女孩打破了旧制婚姻的束缚,开始自由恋爱,但只有一部分。绝大多数还是通过媒妁之言成家。在八十年代末期,媒妁之言基本消失,自由恋爱粉墨登场,媒妁之言成为年轻人不会交际的代言词,婚俗习惯可以说是被外界同化。山村哭嫁的习俗正经历一场考验。
在这样的一个大背景里,就要看谁是第一个敢于吃螃蟹的人了。我邻居家的女孩正是在这样的一个背景里出嫁,而此人率直,敢说敢做,曾经在父亲的养牛场锻炼过。她结婚的时候,我也有十三四岁了,正上初中,她的妹妹虽然长我一岁,但和我同级。记得那天早上,四面八方赶礼都来了,却没有听见那女孩伤心的哭嫁声,于是,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开始嘀咕起来了。
“唉,他们家是哪个闺女出嫁啊,怎么没听到声音?”一个头上裹着青纱,顶着一块花格围巾,看上去有五十岁的妇女坐在八仙桌上问。
“说是那个大的,我还是没听到有什么动静,现在的年轻人,说不清楚。”一个中年妇女撇撇嘴回答。
“现在的女孩儿,读了几天书,心气儿都高了。我们那会儿,父母说把你放到谁家就是谁家,对方是啥模样都不晓得,但还是不敢说个不字?现在的女孩儿,要看人,过得了自己的眼睛才答应,幸福哦……”
“自己的幸福是找到了,爹妈老汉生养了一下,养了一、二十年,一点留恋之情总该有的嘛,现在时连一点蚊子声音都没有,有点离谱了嘛……”
……
也许是听到人们的议论,有人把话带到了那女孩儿那里,让她做做样子也好,那女孩正在梳妆打扮,把梳子一丢,站起身来说:“结婚是喜事,哭哭啼啼的还是喜事吗?我看那些哭了的,不见得就有多孝顺!”她在屋里走了两圈,看了一下嫁妆,重新坐到桌子前,一手拿梳子,一手举着镜子,打量着自己,继续说道,“孝顺是自己的婚姻幸福,让父母少操心,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广播、电视天天都在说移风易俗,难道非得哭几句才是孝顺?我就不哭!我就不相信我以后就不孝顺我的爹妈老汉了……”几个年轻人相觑一笑,忙着整理嫁妆去了。、
屋外,还是有人不断地议论着,迎亲的唢呐队就要进门了,父亲站在堂屋的门槛上喊到:“帮忙打杂的,迎亲的队伍已经在附近了,大家准备好帮主家迎接客人。来赶礼的叔爷老辈,四方乡亲,现在都在讲改革开放,移风易俗,一些陈规陋习,我们就不要去追寻……把婚礼办得热热闹闹的,祝福一对新人幸福美满。一会儿吃过饭,大家都帮忙把嫁妆送过去,叔爷老辈、四方乡邻有愿意送亲的,都去送亲,送个热闹美满……”
吃过饭,拜辞祖宗,告别父母,女孩没有哭,虽然眼里流露着不舍,但幸福写满了那张年轻俊俏的脸……我的邻居,那对中年夫妇,微笑着目送女儿出门……
“养大一个女儿不容易,出嫁连一个眼泪花儿都没有一个,真是寒心啊!”还是有人嘀咕。
“又不是生离死别,远隔重洋,人家这是在结婚,结婚是喜事,哭哭啼啼算哪门子事嘛。新社会,新时尚,有什么哭头嘛……老脑筋,死牛筋,只要子女幸福了,父母也就省心了,这也是一种孝顺。如果他们结婚以后不幸福,三天两头来找爹妈老汉哭诉,惹得你提心吊胆的,那就孝顺了?我结婚也不哭,怎么了?难道还要把我打哭不成?”一个因为有事没有送亲的女孩回敬那些嘀咕的人一句,转身离去。那几个嘀咕的人怔怔地看着那女孩离去的背影,半天回不过神来。“这话说的,哭嫁不是老辈人传下来的习俗吗?不哭就不哭嘛,有哪个逼倒你哭嘛?”又是那个老女人。
“话又说过来,人家这话也是有道理的,我们那会儿结婚的时候,揭开盖头帕才晓得是黑猫黄老鼠,性格不合,三天两头吵架,回去埋怨爹妈老汉也没有用,只有认命,爹妈老汉死的时候才说一句,娃儿啊,你没有赶上这个好时候。爹妈老汉带着遗憾走了。如果我的婚姻幸福了,他们就没有遗憾了……”
“唉,说什么呢?就是这句话。解放来,说离婚呢,娃儿一大堆,将就着过,还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现在吵不动了,干脆就各管各,一天说不了几句话。人已被就几十年,我们这辈人是值不得的……”
“哪个喊你投胎的时候跑得太快了的呢,你慢点走,就赶上这个时代了嘛。说不一些不痛不痒的废话。”
下午放学回家,母亲和父亲坐在堤阳坎上的凳子上讨论着这事儿,父亲说:“人家说的话是对的啊,结婚是喜事,哭哭啼啼破坏气氛,孩子们的婚姻幸福了,比什么都强!哭又怎么了,不哭又怎么了?哭了,涂生伤感,不哭,大家高高兴兴、热热闹闹地,多好啊……”
“现在的婚姻又是自己事先选好的,不像以前那样,隔口袋蒙猫儿。那时候结婚,心里是怀着恐惧,不晓得等待自己的究竟是啥命运,现在的年轻人,不走一年都要走行两三年,早都熟悉对方的性格了,也晓得自己结婚后要怎么干,自然就不怕了,有啥哭头呢?”母亲说,“是我都不得哭。”
父亲取下叼在嘴角的烟,笑着说:“就是嘛,现在不能接受的就是那些上了岁数,不看电视,不听广播,不读书报的老牛筋了。现在的年轻人,接受的是新思想,又识字,跑出去又不怕掉了,了解的世面自然就多了,移风易俗是早晚的事情。你没听我们家的孩子们在说吗?外头结婚,人家要用几十辆小轿车来接,我们这里,只是没得公路,要是有公路,你看嘛,以后早晚要到那一步……”
“我们看得到不嘛?”母亲开始有些向往马格时代的到来。
“有啥看不到的,你看,这公路不是修到咱们这儿了吗?前几天开会,说是县上调了一个县长来,大家喊他路县长,恐怕这路很快就要修到村、修到组了……你说这路一通……还有什么看不到的?”父亲问。
“哦,你说我们还有机会看到?”
“在我们的子女这一代看不到,在孙辈那一代是要实现的嘛!我就不相信,我们再活二十多年都活不起。”父亲笑了,母亲也笑了。
这以后,山村不再有哭嫁;这以后,人们的嫁妆有了电器,有了西式家具……公路通到了家门口,迎亲队伍是高级轿车,着装整齐的鼓乐队,还有丰富多彩的文娱节目…… 岁月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