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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在楼下急得搓手顿脚,打他手机又不在服务区,以为浩燃被外星人接走了,等半个多小时着实替他捏两把汗,决心四处寻找,转身先进了文联。
走廊墙壁小片返潮,盈盈远远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透过被细灰、手印玷污的窗玻璃:幽涵侃侃而谈,浩燃笑逐颜开。桌上半瓶绿茶,一瓶百事像没开封。周边几个男同学围拢在此忍俊不禁,真是一室生春,意蕊横飞。
盈盈一脚把教室后门“咣”地踹个趔趄,穿黑色纳褶裙的她,气得是:三尸暴跳,七窍生烟。
浩燃舌挢不下,像一头坠入凡高那幅《星夜》里,眼前漫是黄色和蓝色的旋涡,亦或说是束反复游荡的光线的扩散,使人晕眩。
再观盈盈,柳眉倒竖,凤眼圆睁,脸形扭曲得颇有十九世纪后期欧洲印象派风格。
幽涵拿出埃及《书吏凯伊像》中的眼神木呆呆凝视,思维断裂成旧墙面风化的水泥片,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那几个男生脸色滞重,想刚刚有口技可听,现在又有杂技可看,自然不会错过。
盈盈咬牙切齿,“沈浩燃”三字从她牙缝挤出来时已支离破碎,待传进浩燃耳朵俨然只剩偏旁部首了。
室内岑寂,呼吸逐渐减轻再减轻,心跳如擂鼓,在胸腔闷响,汗渍震落,喉结翻动,发丝颤抖,真空中泼桶白色乳胶漆,印迹漫漶。
谷盈盈径直走至浩燃面前,右手攥几张纯白色稿纸卷成的卷,气喘吁吁:“这是几天来我贪黑起早查资料为你的报纸写的所有稿。”
她扬起那卷稿子,低眼瞧桌面白纸上幽涵绽若雕镂的文字,顿时气冲牛斗,那野花般鲜艳的嘲笑瞬间舔舐了盈盈的尊严,“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看来是我太贱了。”把稿子撕成了碎片,“太贱了!”一挥手用力甩到浩燃脸上,“让她帮你去吧!”盈盈发指眦裂,大声咆哮,忿然而去。
袖风杂糅断裂文字的碎片,一股脑扑向瞠目结舌的浩燃,几秒种,思维空白,血液淤积在脊椎高原反应似的爬不上来——直到幽涵轻轻碰了碰他,浩燃才起身低头掸掉头发上和衣领里的纸屑。然后,未等幽涵开口说话,便急步走出门外。
他感觉嘴里酸涩之极,捏出来,是块写着 “校长领导有方” 的碎纸片,瞬间顿悟,难怪味道会这么差!
盈盈一口气跑到楼门口,心说“真气死我了”,纳闷儿“这混小子怎么还没追来,是不我跑太快了”。她希望听到浩燃道歉求她原谅,于是转身又上一层,仰头看浩燃不来,急得直跳脚恨不得跑回文联拽他下来。
此刻,传来急促脚步声,浩燃的健朗身影顺楼梯阶而下。
盈盈迅速楚楚可怜地扭身下楼,故意放缓步调,抬胳膊放眼眉处。
浩燃远远看她在揩泪水,心里一揪很不是滋味;盈盈则擦了五、六回额头上的汗,暗暗埋怨“怎么这样慢,脑门都要擦破皮了”。
楼外网墙边,几个歪带帽子的男生连滚带爬跳街舞,另俩女生腰肢晃动,拉丁舞跳得活像扭秧歌。
孤傲自重的浩燃几度想道歉,就难出口,因怕她为发泄而破坏公物或者被公物破坏,一直跟她身后。
霏微细雨,稀疏飘落。盈盈看到曲折廊庑中一对情侣听着MP3卿卿我我,不觉潸然泪下。
浩燃忙追进残草低迷的静谧枫林,站她对面。
盈盈噙着一汪眼泪,胸脯随抽噎起伏,黯淡无光的眸子里,眼泪枯藤般爬上白皙面颊,给人梦魇中荒芜哀凉的斑驳感。
“盈盈!”措词艰难似的深吸口气,“今天的事是我错了,我承认错误,诚恳的向你道歉。”天际闷雷虺虺,闪电撕裂浓云的束缚以绚烂哀伤的姿态飞逝,湮灭。
萧索意蕴中雨水打湿她的睫毛,滴上宣纸似的汹涌浸润着她的衣裙。“既然你不喜欢我,”盈盈满目阴翳、绝望,“——那就还你自由吧!”她冷唇翕动,几绺乱发垂下来,不停滴水。
“你看现在下雨呢,我们不提这些好吗盈盈!”浩燃拉她。
盈盈推开,狠狠地咬唇,“从今起,沈浩燃是沈浩燃,谷盈盈是谷盈盈。你走你走,我永远不想见到你,永远也不想!”一种绝望而低徊的声音。
浩燃凝伫几秒,转身离开。盈盈瘫痪似的颓然倚向枫树,松开了攥着溅了泥渍的裙子的手。
浩燃听到纵深和幅宽都朦胧模糊的雨水声,和隐遁其中那撕心裂肺的咆啸。
他疯了一样顶雨跑到文联,丧魂落魄,色若死灰。
几个看杂志听音乐的同学打量浩燃,那眼神就像在水果摊见一畸形得离谱的苹果。
浩燃感觉那一滴滴忧伤、凄凉、怊怅、惶恐的液体,像硫酸,将他绵薄的灵魂腐蚀成破底竹筛,才怏怏而去。
浩燃要找回所有被盈盈撕碎的稿子,可座位处收拾很干净,片稿未留。
——楼外可谓银河倒泻,骤雨泡密,草木空濛。
浩燃冒雨颓然迈步,踽踽独行在偌大的校园内。他遽然感觉许久以来欠盈盈太多,固执到结局也只留下哀曲和苍白。
隐隐约约,一玲珑娇小的身影从男生公寓门口逐渐向他靠近。——幽涵鼻尖滴着水,嘴微张,头发贴在脸颊,“我找了你好久,我怕我找不到你了。”她呜咽着,像只淋湿翎毛的小鸟。
浩燃无语。
她从怀里掏出个裹了多层的塑料袋小心翼翼递过去,“它们都在这里!我包起了它们,它们都在这里!”
浩燃怅然俯视,正是盈盈撕碎的那些稿子。 道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