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02 明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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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小子并没有我之前想象的那么开心。
于是我从墙头一跃而下,虽然我只有十二岁,但是我的武功却是村里同龄人中最好的,所以我稳稳地落在他的面前,悄无声息,把他吓了一跳。
他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抬起头看着我,小小年纪,竟愁眉苦脸的。
我便用膝盖顶了一下他,问他:“喂,男孩女孩?”
“是妹妹。”他回答道。
“好啊!”我开心道,和他一起并排坐了下来,“你当我弟弟就够了,不需要再来一个弟弟。”
“我喜欢妹妹。”他说。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娘不高兴。”说着,他转了身,看着我,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虽然我比他大一岁,但其实我才是弟弟。
因为他的眼里有大人才有的那种情绪。那时候,我说不上来是什么,后来才知道,应是掺着害怕的孤独。
“夫人为什么不高兴?”我又问,“她不喜欢女孩吗?”
他又看着对面的墙,在我跳进这个院子前他便在做着同一件事情。我便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但那只是一扇普普通通的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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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头看着襁褓中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只是个婴孩,我却觉得她长得与夫人很是相像。
“名一。”我叫了声她的名字。
她嘬着大拇指,冲我笑。
“她不是!”忽然,夫人从屋子里冲了出来,见着偷偷闯进来的我却不感到吃惊,而是径直扑身在我面前的摇篮上,大概是因为距离太远,身子重心不稳,夫人将那摇篮推至半空,自己也跌倒在地。
我吓坏了,如果被门主知道我偷着来瞧名一,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摇篮里的名一放声大哭,夫人却连她也忽略了,只是低着头,重复着同一句话:“她不是……她不是……”
我赶紧开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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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展一来找我。
不对,私下底他让我叫他明昊。
那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自打我偷偷去瞧了名一之后,便提心吊胆了好几日。直到明昊对我说,门主和我的师父并不知道我犯下的“罪行”。
最奇怪的是,就连夫人都不记得那时候我也在。
我觉得明昊来找我,一定是有话想对我说。
果然,他拉着我,和我一起爬上了那棵树。
但是他却对我哼了首曲子。
“不会吧?”我嫌弃他道,“叫我出来只是为了唱歌给我听?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
他告诉我,这是夫人家乡的曲子,这些天,夫人日日唱给名一听。
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是家乡。
看着他透着些许迷茫的眼,想来他也与我一样,不知道什么是家乡的吧!
“应该是个好地方。”他说,“娘一直说,过些日子就会与我们一同回家乡。”
“怎么可能!”我脱口而出,却没有发现他眼中的那丝加深了许多的迷茫,“你可是将来的门主!走了,十杀门怎么办?”
没错,虽然我只有十二岁,但是我却冷静的知道这个村子的真正面目。
他笑了笑,重新变成了一如既往的模样,淡然,老成,仿佛藏着许许多多的心绪。
但是他说:“我决定了,妹妹就叫‘明月’。你以后不可以再叫她‘名一’,尤其是在我娘的面前。”
我愣眼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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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我才知道,他说的竟都是真的!
夫人真的走了,却独自一人,甚至丢下了嗷嗷待哺的明月。
有人说,夫人走的时候都在唱那首曲子,满眼都是笑。
但明昊却再也不来寻我了,每次我借机去瞧他,都见到他在折腾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什么□□,竹笛,甚至是一把锁。
他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感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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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
眨眼间襁褓里的明月就长成了一个会到处跑的小丫头。
我猜,应该是当她还在摇篮里的时候,夫人日日唱曲子给她听,所以当她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的时候,她问得最多的便是娘去了哪儿。
有一次,甚至问我。
我叹了口气,瞧她那盯着我的未知的眼神,看来她早已忘了我这个曾经冒着巨大风险,□□去探望尚在摇篮里的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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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明昊再次主动来寻我的时候,却是让我办了一件难办的事儿。
我和他不一样,他是展一,门主的儿子,十杀门钦定的未来门主。我呢,那时候还不是展四,只是个排名第九的杀手。
但我还是答应了他。
我这人吧,每次去执行任务,如果不是最后使出的那决绝的一刀,怕是所有人临到死都觉得我只是一名独自行走江湖的侠客。
我觉得不光是我的这身打扮,更是自己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股侠气。所以我便如行走江湖的侠客般豪爽的点了点头,再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替他带了那信物回来。
当我将那信物交给他的时候,我终究是压不住好奇心,问他,到底要那信物做什么。
他的回答云淡风轻:“以后,你就得叫我名十六了。”
我吃了一惊。我问他,为什么不做你的展一,要跑去做名十六?
他却神秘道,他自名部动了些手脚,将自己冒名顶替成了名十六。如今捏着这信物,便能去名十六该去的地方了。甚至还一本正经的威胁我不许告诉旁人,就连明月都不行。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有些狡猾,好像这件事其实已经蓄谋已久,又好像能够因此摆脱掉什么烦人的枷锁,就连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动作都轻松了起来,看来,他整个人都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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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地,他的偷天换日便东窗事发了。
那日,议事堂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是门主与明昊。
我忽然有种错觉,仿佛许多年前我溜进夫人的院子去偷瞧明月的事儿,在藏了好多年之后终于是要被门主发现了。
最后,他没有做成名十六,而是变成了名二。
他应该也算是达到自己的目的了吧!毕竟他是真的要离开十里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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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启程的那日,对我说,原本的名二死前潜伏在四剑阁,我交给他的信物便是名二留下的。名二不是死于身份的暴露,而是替师父挡了一剑。他此番前去,便是拿着那信物,以名二之故,靠着名二师父的那份庇佑,寻机潜伏下来。
但是除了我,应是没有人知道,四剑阁便在那和首山。
那首曲子唱起来倒像是和首山一带的口音。
晚上他还带着明月去了村外的那爿麦田,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反正明月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心心念的乐器,好像是只骨埙。明月也不缠着我问她娘到底在哪儿了,说是过些日子明昊便会来接她去找娘。
后来有好几次我执行完任务后偷偷溜去和首山。
但我心中暗自不爽——这小子不急着在四剑阁立稳根基,倒是在外头交了个新朋友。
那人看着比我们年纪都大,我只知道他姓李,四剑阁那时候刚好在整修,那人便暂时在一处偏院做活。明昊则刚刚入了四剑阁,便被派在那儿不痛不痒的监工。有一天,我冒充明昊的表哥,去那人做活的院子找明昊,这才发现,那家伙在刨木头,做卯榫,原来是个木匠。
我又有些生气,想不通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明昊,为什么会喜欢上倒腾那些小玩意儿,甚至与一个木匠相谈甚欢?他可本应是展一!
我总是神出鬼没的,有的时候带着杀气,有的时候带着些轻伤。姓李的好几次撞见我,倒是没有过问我这个表哥的这些异常。
算了,一个木匠而已,就不杀他好了。留他在,还能在我不在的时候陪明昊说说话。
但我没想到的是,明昊的身份会暴露的如此之快。
事实证明,互相隐瞒,总有一日会阴差阳错。
那姓李的,竟是那江湖上已经小有名气的墨家传人傀儡李?谁会想到,他竟与四剑阁有些恩怨,所以这才潜到了和首山?谁又会想到,他的恩怨,却最终连累到了明昊。
明昊拿着前任名二的信物,便被认作暗中加害四剑阁师徒的凶手。前任名二的师傅更是要誓死抓了明昊,再顺道挖出些十杀门的鼹鼠来,与这江湖上逐日一发不可收拾的蛀虫们战个不死不休。
多么感人的师徒之情啊!
可是明昊能说,其实你的徒弟也是我十杀门的人么?名部的人身在外,有多少人早就忘了自己原本的使命,他的死真的只是为了替你挡剑!自然不能,这可是在出卖同门,犯了十杀门的大忌。
即使这同门早已成了一堆白骨。
所以,他只能一人扛下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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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突然,我带着那时候还是展十六的展十二来到了和首山,帮着明昊杀出了重围。
我的武功在展十二之上,所以很远便瞧见和首山的一条河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呵,那日我与门主汇报了和首山之变,他说,名部的人身份暴露,必须斩断一切与十杀门的联系,从来都没有展部之人前去解救的先例。但那晚的身影,分明便是门主自己。
我带着展十二与四剑阁人拼死击杀,一路上又有附近门派加入战局,也不知道门主到底带走了明昊没有。
围杀暂休,不知怎的,我又绕回了那个院子。
见到眼前的人,我吃了一惊,手中的刀也铮然落地。
明昊为什么还在这儿?
“我知道你会来这里寻我。”明昊对我说。
原来,我绕回这里,心底其实也是知道他还是会回来的。
“爹也来过和首山了。”明昊又说,“他要我回十里村。我问他为什么,他猜他怎么说?”
我摇了摇头,揣测人心这种事,我从来都不擅长。
明昊便在那台阶上坐下,宛若五年前明月刚出生的那个晚上。
“你是不是觉得他是我爹,理应关心我的安危,所以表面上不愿破了十杀门的先例,但还是下不了这个狠心,所以悄悄来将我带走?”他问,嘴角逐渐泛起笑意,接着,又摇了摇头,“呵,你错了,他并非关心我的生死,他说,我应是展一,而非名二,所以潜伏,并非我的长项,这次暴露,其实他并不感到意外,但如果我不跟他回去,十杀门便真的没有展一了。你说,好不好笑,就好像明月出生的那晚……对了,你可知,他以前也是个杀手,一次受了伤,受到娘的照看,便生了贪念安逸的念头,在娘的村子里住了下来。后来,安逸的日子又令他生了更加贪婪的想法,那便是十杀门。”
他看着我,第一次,不是在看兄长,抑或朋友,而是在悲悯一个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的十杀门的孤儿。
“他与合伙人暗自筹划了十杀门,娘哪里懂什么打打杀杀,稀里糊涂的跟着他去了十里村后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认识真正的他。他也答应过娘,将十杀门交给他的合伙人,与娘一起回村子,但是你想,一个杀手,发现自己既能拥有普通人的生活,又能暗自操控一群更加愚蠢的杀手,他会放手么?”
愚蠢的杀手?他是在说我么?可是,我并不蠢。虽然我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但是我喜欢行走江湖。杀手,只是我的生存之道而已。那些行侠仗义,不图回报的人才是真的蠢。
“那时候我还小,娘便一边抚育我一边等,等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有了明月。明月出生的那晚,他不关心娘的生死,不关心添女之喜,说的唯一一句话却是——我名部也后继有人了。”说完,他笑吟吟地看着我,问我,“他给明月取名叫做‘名一’,一儿一女,一个展一,一个名一,你说,好不好笑?”
我扯了扯嘴角,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该笑。
“娘自那之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也时常精神恍惚。后来的事,你便也知道了。至于她去了哪儿……”明昊摇了摇头,神色逐渐暗淡下来,“我也不知道……爹应该是知道的罢,即便不知道,想知道也总是能知道的。可是,他却从来都没有过要寻娘的心思。”
“明月不喜欢习武,我何尝也不是呢。”顿了顿,他拾起脚旁的一块刻了一半的石蜡,又说,“我反倒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因为,我能自由地发挥我的所想,想让它变成什么样它就能变成……”
说着,他竟变了脸色,慌道:“你说,我是不是其实和我爹一样?”
我立即从他手中夺过那块石蜡,扔了出去。
他也终于又恢复了笑容,但看着他的面容,却更加地令我感到难过。
“当初,我托你寻名二的信物,只是需要一个能够让我按照自己所设想的路走一走的理由。在这里,我没寻到娘,却第一次认识了十里村外的朋友,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却没想到,这只是作为棋子走的另一条死路而已……”
“跟我回十里村吧。”我终于道。
他摇了摇头。
“去与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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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究还是死了。
死的时候刚刚十六岁。
但我总觉得他好像已经活了一辈子。
没人知道后来傀儡李是死是活。
也没人知道明昊为什么要带着那份对名部来说很重要的名册去和首山,更没人知道那名册最终落在了何处。
它仿佛成了随时会牵动十杀门神经的某个隐患。
直到十五年后。
再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了新的名二有着十杀门独一无二的名字——明月。
她终也是不愿成为名一。
我想,等到明月也长到了这个年纪,如果她想知道她哥哥的事,我是会告诉她的。
毕竟——她是十杀门唯一一个剩下来的会做出选择的人。 侠探简不知续:神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