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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房间查看完后,他们又登上阁楼。楼上的书桌里锁着罗多尔夫写给她的情书。在他们的坚决要求下,她只得打开抽屉。“啊!是信件!”哈朗先生带着谨慎的微笑,说道,“请允许翻一下!我必须搞清楚里面是否夹着别的东西。”
于是他抖动那些信纸,好像时而会掉下拿破仑金币似的。看到这些像鼻涕虫似的又红又软的粗手指捏着那些曾令她脸红心跳的信笺,爱玛不由得心生怒火。
他们总算走了!费丽希黛走进屋里。刚才爱玛派她到外面把守,不能让夏尔这个时候进来。她们赶快安排留在这里看守扣押财产的那个人到阁楼里去,他答应就待在里面。
爱玛觉得夏尔整个晚上都心绪不佳。她提心吊胆地偷偷观察他,似乎觉得他脸上的每道皱纹都在谴责她。随后,她的目光落在那装饰有中国屏风的壁炉上,大窗帘上,扶手椅上,总之落在所有这些曾伴她度过不少时光的东西上,她感到自责,或者不如说是无尽的遗憾。这种遗憾不但没有熄灭她的情欲,反而越发激起了她的情欲。夏尔平静地把双脚搁在壁炉的柴架上,拨弄着炉火。
可能看守人在阁楼里躲得不耐烦了,发出一点响声。“楼上好像有人?”夏尔问。“没有!”她回答说,“一扇窗户是开的,风刮得响。”第二天是星期天,她去卢昂找所有她知道姓名的银行家。他们不是去了乡下,就是去旅行了。她并不气馁,和她碰到的每个熟人借钱,说她急需钱用,保证有借有还。有几位当面嘲笑她。她没有借到一分钱。
两点钟,她跑到列翁的住处,去敲门,没有一点反应。最后他回来了。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打扰你了吗?”
“没有……但是……”他说房东不喜欢房客在住处接待“女人”。“我有话和你说。”她又说。看到他掏出钥匙,她忙止住他说:“啊!不在这儿,去我们的老地方吧。”他们去了布洛涅旅馆他们的房间。一进屋,她就灌下一大杯水。她脸色苍白地对他说:“列翁,你一定要帮助我。”她紧紧抓住列翁的手,摇动着说:
“听着,我急需8000法郎!”“你疯了!”
“还没疯!”她马上把扣押物品的事以及她眼前的困境向他诉说一遍。因为夏尔毫不知情,婆婆不喜欢她,她父亲又无能为力,现在只有靠他,靠他列翁四处动员,为她筹措这笔非要不可的款子了。
“你又指望我怎么办……”“你是个懦夫!”她喊了起来。听了这话,他傻头傻脑地说:“你夸大了问题的严重性。也许有个千把埃居,就能把问题解决了。”
他们想了不少办法。筹措3000法郎,不可能办不到。再说,列翁能替她担保。
“去吧!去试试!你要想办法救我!我会更加爱你的!”
他去了,一小时之后才回来,表情严肃地说:“我跑了三家……没有用!”然后,他们面对面坐在壁炉两旁,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爱玛无奈地耸耸肩,跺着脚,他听见她囔着说:“我要是你,我,我一定能搞到钱!”“去哪儿搞?”
“你的事务所!”她盯着他。
爱玛微微眯起眼睛,那对火辣辣的眸子透露着魔鬼般放肆的目光,淫荡而撩人。这个女人分明是要让他去犯罪。年轻人感到一种无力支撑的压迫。他害怕了,为了避免她进一步解释,他拍打着额头,大声嚷道:
“莫莱尔(他是列翁的朋友,一个大富商的儿子)今天晚上回来!他不会拒绝我的。”
他又加了一句:“我明天把钱送给你。”爱玛并没有像他想像的那样喜出望外。难道她识破了这个谎言?他的脸涨得通红,补充说:“不过,亲爱的,如果我在3点钟之前没有来的话,你就不要再等。我必须走了,原谅我,再见!”他握住她的手,感觉没有一丝生气。爱玛已经心灰意冷,再没有力气激动了。
时钟敲响了4点。她机械地站起来准备返回永镇。
时值3月,天朗气晴。卢昂人穿着节日的盛装,高高兴兴地在街头漫步。当爱玛走到广场时。晚祷刚刚结束,人群像潮水般从三座拱门向外涌出。教堂侍卫像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大门中间。
爱玛又回忆起那一天,当时她战战兢兢而又满怀希望地走进教堂的大殿,宏大的殿堂在她面前展开,但仍不及她的爱那么情深意长。她继续往前走,在面纱下暗自啜泣,头有点发晕,摇摇晃晃,眼看要昏倒了。
“当心!”供车辆进出的通道门打开了,一个声音在里面喊道。
她赶紧站住,让过一辆由一匹黑马拉着的双轮轻便马车。赶车的是一位穿着貂皮大衣的绅士。他是谁?我认识他……马车飞奔而过,转眼间就看不见了。
那人是他,是子爵!她转身张望,行人寥寥无几。她沮丧到了极点,急忙靠在墙上,以免摔倒在地。
随后她想也许看错了。再说,她现在对任何事都不相信了。所有的东西都抛弃她。她觉得她快要死了,不知不觉跌入了这无底的深渊。所以,当她在红十字客栈看到好心的郝梅先生时,几乎高兴极了。郝梅正指挥着人们把一大箱药品装上“燕子”,他手里拎着用薄绸方巾包着给他太太买的六个发面饼。
郝梅太太很喜欢吃这种头巾状的难以消化的小发面饼。当地人总是在四旬斋期间抹上咸黄油吃。这是哥特人流传下来的食品,大概可以追溯到十字军东征的时代。从前,强壮的诺曼底人把这种发饼堆放在桌子中央,两边摆上几罐肉桂酒和大块猪肉,在火把昏黄的亮光映照下,权且把它们当成萨拉逊人的头颅,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药剂师的太太尽管牙齿不好,但仍能像古代诺曼底人那样大啃大嚼。所以郝梅先生每次进城,总要到马萨克街的那家大糕点作坊为她买几个带回去。
“见到您真高兴!”他边说,边伸手搀着爱玛上车。随后,他把发饼挂在行李网兜的皮条上,摘下帽子,双臂交叉地待在那里,陷入拿破仑式的沉思。但当瞎子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山坡脚下的时候,他大声叫了起来:“不要吃淀粉类的食品和乳制品!贴身的衣服要穿毛质的,常用刺柏酱果的烟熏患处!”熟悉的景物在她眼前展现,使爱玛渐渐从目前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她被极度的疲倦压倒。她到家的时候,几乎要睡着了。
“顺其自然吧!”她对自己说。何况,谁能预测未来呢?为什么就不可能有奇迹发生呢?乐乐也有可能突然死掉。
早上9点钟,爱玛被广场上的嘈杂声吵醒了。一大堆人聚集在市场上,在看贴在柱子上的一张大布告。她看到于斯丹登上一块界石,去撕布告。但被乡村警察一把揪住了衣领。郝梅先生也跑药店。勒弗朗索瓦大娘站在人群当中说着什么。
“太太!太太!”费丽希黛边喊边跑进来,“糟糕透了!”
可怜的姑娘气急败坏,把她刚从门上揭下来的一张黄纸递给爱玛。爱玛只扫了一眼就看清是拍卖她的全部财产。
于是她们沉默地对望着,主仆之间没有什么秘密。最后,费丽希黛叹息道:
“我要是您的话,太太,我就去找纪尧曼先生。”“你认为有用?”“是的,去吧,您这样做是正确的。”爱玛穿上黑色连衣裙,戴上镶有煤玉珠的帽子。为了避开人们的目光(广场上一直聚集着很多人),她沿着河边的小路绕到镇外。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公证人家栅栏门前。天阴沉沉地,飘起了雪花。
泰奥多尔听见门铃响,穿着红色背心跑出来。他非常亲切地为她打开门,就像接待一位老熟人,一直把她领到餐厅。
“这才像个餐厅的样子,”爱玛心想,“我需要的就是这样的餐厅。”
公证人走进来,左手紧紧压着身上那件有棕榈叶图案的室内便袍,右手摘下栗色丝绒软帽,又很快戴好,并有意歪扣到右边,露出三绺金黄色发梢。这三绺头发盘绕在他那几乎光秃的头顶上。
他请她入座。然后,自己才坐下来用餐,并对他的失礼,连声道歉。
“先生,”她说,“我来想请您……”“夫人想说什么?我洗耳恭听。”她开始讲述她的困境。其实,纪尧曼先生对此完全清楚。他暗中和布商早有勾结。布商遇到有人抵押贷款时,都是求他处理,当然不会忘记报酬。
因此,他对这些期票的漫长旅程比她清楚得多。起先数额不多,用不同的名字签署,到期后再延长时间,直到有一天,布商把无力支付的票据汇总在一起,委托他的朋友万萨尔出面提出诉讼。因为他不想被镇上的人看作是吸血鬼。
爱玛在讲述中,不时地指责乐乐几句。对此,公证人只是用一些敷衍的话来应付她。他吃着猪排,喝着茶,下巴尖都碰到了天蓝色的领带。领带上别着两枚由一条金链子连着的钻石别针。他脸上带着古怪的微笑,令人战栗,又让人捉摸不透。注意到爱玛的鞋是湿的,便说:
“往炉子边靠近点……把脚抬高一些……就搁在瓷砖上吧。”
她怕把瓷砖弄脏。公证人用殷勤的口吻说:“美好的东西是不会弄脏什么的。”她试着用话打动他,不想自己却激动起来了。她对他讲起家庭生活的困难,她的需要。他心想的是:她是个多么漂亮的女人!他并没有停止吃东西,只是把身子完全转向了她,膝盖碰到了她的小靴。她的靴底被火烤得微微弯曲,冒着热气。
但当她开口向他借1000埃居时,他却紧闭着嘴巴。然后,他说他非常遗憾从前没能帮她管理财产。因为即使是女人,也有许多发财的办法。比方说,可以投资格鲁梅斯尼尔泥炭矿或勒阿弗尔的地产业,这些获取暴利的投机生意几乎没有任何风险。他想让发财的狂热想法渗入她的心中,这使她悔恨交集。
“您为什么不早来找我呢?”他问。“我不了解您。”她说。“为什么,嗯?……我就那么令您害怕吗?正相反,应该被同情的是我!我们几乎不认识!但我一直钟爱着您。您现在不会再怀疑了吧?”
他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贪婪地狂吻,随后把它放在腿上,温柔地抚弄着她的手指,不停地说着甜言蜜语。他的话单调乏味,就像小河在咚咚流淌。他的眼珠在镜片后面闪闪发光。他把手伸进爱玛的袖子,慢慢地向上移动,抚摸她的手臂。爱玛感到他急促的呼吸,热气吹拂着她的脸,这个男人使她感到非常厌恶。
她猛地站起来,对他说:“先生,我等着呢!”
“等什么?”公证人说,他的脸突然变得异常苍白。“等钱呀。”
“但是……”他无法克制强烈的欲火:“好吧,我给!……”
他跪在地上,向爱玛爬过去,也不管他的衣服会不会弄脏。
“请您留下来吧!我爱您!”他搂住她的腰。
包法利夫人满脸通红,惶恐地往后退着,大声叫道:“您竟无耻到趁人之危,先生!我可怜,但不出卖自己!”
她跑出去了。公证人呆愣着,眼睛盯着他那双漂亮的绣花拖鞋,那是情妇送给他的礼物。看到它们,终于使自己冷静下来。再说,他也想到,陷进这样的风流艳事,也许就无法自拔了。
“多么卑鄙!……多么下流!……多么无耻!”爱玛在路边的山杨树下边跑边骂。白跑了一趟不算,还受人凌辱,心里愤怒极了。她觉得老天存心和她作对。这反而激发了她的自尊。她从来没有这样敬重过自己和藐视过别人。她产生了一种狂热的好斗情绪。她想跟男人们打架,朝他们脸上吐唾沫,把他们踏成粉末。她继续快步往前走,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怒气冲天,盈满泪水的眼睛眺望着空寂的天边,满腹的仇恨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远远地看到自己的家,她却突然感到浑身麻木。但她又只能往前走。再说,她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费丽希黛正站在门口等她。“怎么样?”
“没借到!”爱玛说。
然后,她们数起永镇所有可能帮助她的人来。但每当费丽希黛提起一个人,爱玛都说:
“不可能!他们不会借的!”
“可是,先生就快回来了!”
“我知道……让我单独待一会儿。”爱玛试遍了所有的法子,现在只能坐以待毙了。当夏尔回来时,她只得如实交代说:“别进来,你脚下踩的这张地毯已经不是我们的了。家里的一针一线都不再属于你了。可怜的人,是我害了你啊!”
他听到这话,肯定会大哭大闹一阵,等清醒过后,他还会原谅她的。“是的,”她咬牙切齿地低声自语,“他一定会宽恕我的,但是我不会原谅他,即便他给我一百万法郎,因为他看透我了……不,决不!”
想到自己败给了包法利,她就不禁恼怒起来。其实,不管她是否承认,在一两天之内,他早晚会知道这场灾难的。那么,她就只有等待那可怕的场面。她突然想再去找乐乐,但又有什么用呢?写信给父亲求援,已经来不及了。她现在也许有点后悔刚才反抗了公证人。这时,她听见小路上的马蹄声。是夏尔,他打开栅栏门,脸色比墙壁上的石灰还白。爱玛跑下楼梯,飞快地逃向广场。镇长太太正在教堂前和莱斯梯布多瓦聊天,看见她跑进了税收官的家。
镇长太太赶快告诉卡隆太太。两个女人爬上顶楼,躲在那些晾晒的衣服后面,那儿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比奈屋里。
“啊!那不是她吗!”蒂伐什太太说。但车床发出的响声太大,听不清楚她说些什么。两个女人似乎听见了“法郎”两个字。蒂伐什太太小声说:
“她在求他延期交付税款。”“可能是!”卡隆太太同意。她们看见她在来回踱步,观赏着摆在墙边的餐巾杯、烛台和装饰楼梯栏杆的圆球。而比奈则抚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洋洋自得。
“她或许是去定做什么东西?”蒂伐什太太说。“可他又不是卖货的!”卡隆太太反驳道。税收官好像在听她说话,瞪大了眼睛,一副吃惊的样子。她仍保持着文雅的态度讲着什么。她走近他,呼吸变得急促,他们默不作声了。
“她是不是在勾引他?”蒂伐什太太说。
爱玛抓住他的双手。比奈面红耳赤。“啊!她真不要脸!” 包法利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