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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听见外面的嘈杂声,已感觉到事情不妙。
他和拉起了金童和玉女,并且把“猫”也从睡梦中擂醒。他让金童和玉女骑到“猫”的背上,并示意他俩,无论如何骑在“猫”的身上,抱紧“猫”不能放手,又咬着“猫”的耳朵,摇头晃脑对她作着交待。
“猫”一个劲地摇摆着头,像是完全接受了玖对她的嘱托。
金童和玉女听懂了玖跟“猫”的说话,这才是全家人独有的“猫语”。
这时,官军已经冲进了院子,他们举着火把,火光将院子照得通红。
突然,他们看见驮着孩子的老虎,一个个都大惊失色,人也像潮水般地退走了。
很快,又有一队官军杀进来,他们看见“猫”,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仓皇逃命。屋外,村里人惊惶失措的同时,一定是猎鹰捣着了官兵的眼睛,杀猪一般的惨嚎一阵紧过一阵。
天慢慢地亮起来,玖知道时间不会太多了,他在“猫”的脸上轻轻地摸了摸,对着“猫”做了一个手势,“猫”背起金童和玉女,直奔院外,同从外面冲杀回来的官军碰了个正着。
官军潮水般往后退,唯恐躲避不及,慌乱中,他们手中的火把点着了自己或者同伴们的头发或衣衫,于是又生发惨叫声一片,“猫“趁着这个空当冲了出去。
官军们还是清醒过来,他们在官长的大刀威逼下集合着又一齐追杀“猫”,围住村庄的官军也一刻不停地对着村里射箭。
村里人和驱逐他们的官军纷纷中箭,“猫”也眼看着要无路可逃了。
就在如麻乱箭纷纷射来的一刹那,“猫”一个跳跃,腾空而起,腰上蹦出一对翅膀,飞身跃出了火海,如一朵祥云腾空而去,直把官军全都惊吓得一时间傻了眼。
玖被官军押着走出了院门,他身后的祖屋燃起了熊熊烈火。
玖和村里人都被官军用绳索捆扎着,往老紫檀树底下的金子滩上驱赶。
这时已是早晨,朝霞布满了东边的天空,普天之下,五彩缤纷,煞是好看。
从村里冲撞出来,四散逃窜的五禽六畜没命地往紫檀河边、笔架山上疯狂奔跑,眼看着就要丰收在望的五彩庄稼披着晨露,像挂了一身的珍珠,村庄燃起的浓烟升向天空,越升越高,慢慢地遮盖住了大半边天。
老紫檀树下,官军将村里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铁死。
有的官军正蹲在河边,就着河里的清水,在石头上磨着明晃闪亮的大砍刀,有的冲着村里人无所顾忌地用棒打,拿脚踢,有的竟然光着膀子挥动大刀砍削活人的脑袋。
孩子们的惊叫啼哭,大人们的悲吼哀求,官军的怒骂呵斥混淆到一起,河滩上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个又一个横眉竖眼的脑袋,不及眨眼就被大砍刀从手舞足蹈的活人身上搬了家。
无头的尸体堆积如山,被大刀砍下来的人头在河滩上乱滚、乱蹦、乱跳。
从人的脖根儿上和脑袋茬子上喷射来出的鲜血,热气腾腾地弥漫着紫檀树,涌向紫檀河。
失去头脑的躯体没命地挣扎、颤动、摇晃,相互之间乱抓、乱抠,乱踢、乱打。
玖在心里祈求着金童和玉女能够平安,冷不防一个官军手握砍刀,一阵轻风嗖地飘过了颈脖,人已经身首异处。
玖的身子没有倒下,从他脖子根儿喷射出来的鲜血,像一根红色的柱子,直冲云天,玖的热血染红了本是青翠的紫檀树。
三五个官军一齐来推玖的尸身,却怎么着也推不倒。
玖的眼睛一直睁得像牛蛋蛋大不肯闭上,他看见“猫”正驮着金童和玉女往远处奔跑跳跃。
他看见檀树村已是火光冲天,祖宗留下的一切在烟火中越燃越旺。
他看见笔架山变成了红山,他看见老紫檀树变成了巨大的红树。
他看见紫檀河的河水也汹涌成红色的海洋,他看见竖在地里的庄稼,还有一草一木,都变成了血糊糊的红色——
令人遗憾的是,在家谱也就是族谱里,竟然会找不到关于玖的确切的记录,老人们关于先人的传言之中,好像也没有把玖当作自己的发派祖。他们始终对玖怀着无限的崇拜和敬仰,每当讲到玖的时候都会眉飞色舞,得意忘形,百讲不厌,而听者同样虔诚、认真、毕恭毕敬。
关于檀树村,则能够描绘出更多的活力和色彩。
他们对于朱皇帝“血洗湖南”之事,至今深信不疑。
于是,这类传闻仍然在许多地方流传很盛,当然少不了有人往里面添加了很多的浓墨重彩。也许,人们对于自己生命看得珍贵,才会对那种无情而又残暴的杀戮特别关心甚至心甘情愿为之喝彩。
还有,在湘赣两省甚至更多的地方,许多人一直把老虎叫做“猫”。尤其是在通讯和传媒极不发达,几乎不可能有什么诸如普通话之类相对统一语言的昨天和前夜,人类一直能够以“猫”为伴。
其实,称之老虎也罢,称之为猫也罢,那活灵灵的生物,都是我们家庭中的一员,只有人类的敌人才会把老虎和猫当做祸害和仇家。
金童和玉女依照玖的叮嘱,双双伏在“猫”的背上不敢抬头,也不敢往回看,两人只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啸尖叫。
金童鼓起胆睁开眼睛向下看时,如麻的利箭在他们的身边穿剌而过,官军的火枪也在他们脚下炸响,追赶他们的官军呐喊着乱成一团。
“猫”飞过了紫檀河,收拢了翅膀,在河边的一个山头上停了下来。
他们转回身,眺望自己的家园。
追杀他们的官军,隔着紫檀河又对着他们射放乱箭,密集的箭秆还没有飞过河心就无力地坠落了,掉进河中被滔滔河水冲了个没影没踪。
紧接着,河的对面又是一阵火光闪烁,官军们正用成排的火枪对着他们射击。
河那边立时山摇地动,地动山摇,但枪弹同样抛进了紫檀河,在河水里散成了泥沙。
无奈的官军,只好站在河边,胡叫乱喊着金童和玉女压根儿听不清的话。金童和玉女老远都可以看见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
金童和玉女哭喊着他们的父亲,凄惨的声音让汹涌的河水带动,飘向远方。
村庄燃起的浓烟被远处的彩霞涂抹渗透着,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五彩蘑菇,紫檀树受了热血的浸染,像一个从天上抛下来的椭圆形血球,直立在河滩上打颤,随时都要倒塌下来。
笔架山受了红的浸染,青绿的色泽正慢慢褪走。
河滩上涌动的血潮滚卷翻动,血雾向四野里弥漫,晨风追逐着弥漫的血雾,成股成股的腥恶一阵紧接一阵向他们袭来。
血潮在紫檀河澎湃汹涌,紫檀河水越来越红,鬼哭狼嗥之声越演越烈,凶残之物即将把他们吞咽。
金童和玉女除了嚎哭之外,已不知所措,“猫”也在惊慌中流下了眼泪。
“猫”记起了玖的嘱咐,她以特有的动作催促金童和玉女赶紧上路,她逼迫着他俩骑到了背上并坐稳当了以后,没有再回头,仓皇逃离了檀树村。
金童和玉女不断地向着远处逃走,身后那山崩地裂之声不绝于耳,“猫”急忙加快了奔跑的步伐。他们逢山翻山,遇水涉水,沿途所见,到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嘴叼人肉的野狼四野奔走。
秃鹫们衔着人的五脏六腑在空中盘旋,长长的死人的黑色肠子从半空中拖曳下来,苍蝇乱飞乱叫,庄稼和草木都呈现死血的乌黑。
牛羊猪狗到处寻找主人,鸡、鸭、鹅集在一堆嚎叫,白日里太阳像哭丧的老脸,到晚上月亮的脸上也蒙了一层厚霜。
一切都被人的生血、死血、冷血和热血洗染着。
一路上不可能找到吃的东西,好在他们都不饥不渴不寒,就这么走了九九八十一个日夜,实在太疲乏了,“猫”才肯停歇下来。
金童和玉女睁开迷糊的眼睛,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慢慢地又看见了青翠的山,碧绿的河,听见了鸟的啼叫,也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
这时,他们才感觉到饥渴,于是,一齐奔跑到山溪边,痛饮着山泉水,多么酣畅淋漓的山泉水啊!
它消除了疲倦和饥饿,也让人临时甩掉了深藏心中的痛苦和悲伤。
“猫”和金童玉女冲进溪水里欢蹦乱跳起来,一时追寻到了童年的快乐。
“猫”在山坳里找到一个山洞,把金童和玉女带了进去。
金童和玉女发现洞穴里有几个长得像“猫”一样的活物,当他俩进洞时,这些活物对着他俩一个劲张牙舞爪,煞是可怕。
“猫”将金童和玉女护在身后,迎上前去同那些活物亲热了一番,活物们就乖乖地离开了他们不再回来。
“猫”带着金童和玉女到山上找野果充饥,教会了他俩怎样同山山水水、天空地面的活物相处,还带他俩到河里喝水解渴,戏水玩耍。
这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秋、冬、春、夏。金童和玉女一天天长大。成长的快乐占据了他们曾经死去的心田,慢慢地,他俩把毁灭了的檀树村给忘记了。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