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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是一个夏日,太阳一定要报仇雪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腹地的戈壁和土堡被烤得快要成炭成灰,地面上的空气中弥漫着呛不死人却随时要吸尽人最后一丝气息的烟火味。
快要跟出魔鬼城,大龙胯下的枣红马突然高昂起头,长长地嘶叫了一声。
叫声中它停住了奔跑,骤然挺立。身子坐到后腿,前腿向空中舞动,划着弧圈,蹄子对着太阳敲打,把它当成一面战鼓,那姿势是在演绎电影中的慢镜头。
手舞足蹈了片刻,枣红马才缓慢地把身体稳稳当当放下来,停下脚步,摆动身姿,它不肯往前走了。
大龙夹了夹腿,想催促它,枣红马昂起头颅,对着长天呼啸了几声,蹄子弹动着,却还是不肯再往前迈开一步。
大龙心里被什么抓了一把,就势趴下身子,脸贴在枣红马的颈脖上,他伸手摸了摸它的胸脯,手掌上立刻沾满了淋漓发烫的热汗。枣红马的胸脯烫得大龙心里一酸,眼下是不能再勉强它赶路了。
大龙从马背上跳下来,先是搂着枣红马的头,将它揽进自己怀里,脸埋进它湿烫的鬃毛里,和它亲热了一会儿,马儿受了感动,惬意喘着叫着乐着,一时消去了许多疲劳。
接着,他把枣红马牵到土堡底下背阳的地方,让它就着阴凉歇住了脚。然后,他自己顶着酷热爬上那座大土堡,站在上面急切地寻找那个狡猾的东西。
这会儿,大龙仿佛置身于汪洋火海,人整个儿被烘烤得快要冒出青烟来。他环顾周围的古堡,它们一个一个全都像是投进了炉子的铁石或者煤块,偌大的一个魔鬼城,快要被烧烤成只有铁扇公主才可以降服的火焰山。
大龙拿起望远镜,架在眼前,开始朝着沙漠深处眺望。只见或高或低的沙丘一座连接一座,由远而近,由近而远,绵延不绝。
在明媚阳光的照耀之下,这些沙丘,随心所欲地交合,成为一堆又一堆形态各异的青壮年男人或者是成熟的女人的胴体,身形巨大,轮廓分明的曲线却勾画得有如真人一样清晰。
这么一些胴体,或者粗犷,或者健硕,或者刚劲,或者窈窕,或者柔媚,一个一个韵味十足。
看起来细嫩润滑的肌肤,表明这些肉体们必定是才从海水里出浴,恣意散发出一阵又一阵清新的肉味或者幽幽的皮香,不论谁看了都会想伸出手来要轻轻地摸它一把,甚至,会不怎么犹豫就把脸面凑上去做一番亲热。
还有那更大胆的,干脆摆出了一个一个巨大的人体的隐部,在深沙里隐藏住了挑逗的眼神或是羞怯的脸庞,索性是要引诱那位自命清高的天神。
哎哟,那一座巨大的沙丘在他的眼前突露如山,竟然像极了来不及遮羞的乳房,分明在慌慌张张地颤抖,惹得人心旌荡漾,大龙移动的视线就在那颤颤悠悠的地方停了下来。
大龙透过那只扣住眼球的双筒望远镜的镜头,仔细地瞄着这座沙丘上层层叠叠的金粉黄沙,镜头的光圈总算在沙丘的一蓬开花红柳下套着了可爱的老狐狸。
这个老家伙趴在绿翠的柳荫下,大口大口喷着粗气,它的舌头伸出来老长老长,舌头上流淌下来的涎水,牵扯起长长的一根像是在风中飘着的绳索,绳索粘粘地拉扯,正在卷着它胸前的细沙。
因为控制不住心脏在胸腔内疯狂蹦跳的缘故,老狐狸葡伏在沙子上的身架狠着劲前伸后缩,颤动如突然受到一番电击,好像随时都会弹跳起来。显然,它早就已经没有了弹跳起来的疯狂力气,它顶多能够苟延残喘。
望远镜的遮光片临时给大龙带来了一丝清凉,那一蓬繁茂而青翠的红柳树正好开着红似火、紫灿灿、粉扑扑的鲜花儿,也散发着青气、香气、粉味。
微风从什么地方吹过来,送来一阵一阵爽快,那美滋滋的气味好像正在迎着他扑鼻而来。
这自然旷野中,微风对谁都会生发爱意,它也在轻轻地抚着这只羸老的动物,像慈母的呼吸,也像少女的娇喘,竟然拂动了它那麻得发黑的外衣,轻盈盈地掀开它外表的粗毛,翻出一缕缕贴着肉体的细绒,像是要塞给它透骨的凉爽。
这个可爱的老东西,享受着甜蜜和温柔,慢慢地平缓了刚才的抽筋像,舌头收缩了许多,一双干涸欲裂的眼睛因为得到了及时的润泽,眯出来一副笑脸。
看来,这老狐狸是找着了埋藏它胎衣的圣地了,它在作片刻歇息,它应该围住那一蓬开花的红柳树,闻嗅过了好几圈儿,然后才肯在这里歇息下来。它歇息下来不是打算享受一时凉爽的快意,而是为它下一步行动攒劲。
这当儿实在是太烤人了,脚底下像架着一个燃烧不断的火炉,似乎随时要把人烧成灰烬。
看这架势,只怕要等到天色暗下来,这个可怜的家伙才好施展自己的身手。到时候,它得用尽平生最后的力气,掏挖出红柳下的沙子,直到挖出来从娘胎里带它出生的胎衣。
当然,它的胎衣早已经腐朽,只是一个象征。但它知道,那是自己可爱的母亲在多年前为它埋藏好的,这像它可爱的生命一样,是一位勇敢母亲的壮举。
可爱而羸老的活物也是在完成自己终极一生的壮举,它会心安理得地同自己的胎盘死到一起,结束它英勇的生命,书写出一个生命之符。
大龙立刻兴奋起来!
从大土堡上滚下来,大龙先给枣红马灌够了水,然后自己也呛了个够,才仰倒在戈壁上作短暂的歇息。
大龙心想,我从胡杨沟跟着这个尤物,一直到了魔鬼城,总算没让这老东西溜掉,它可是他的命根呀!
但是,这一路上,老狐狸总是在同自己捉着迷藏,它把雄气的枣红马也给累出了血汗。
太阳毫不留情,再被它这样拖着,人和马都必定会被烤成现存的木乃伊!
这老神物是被邻居杨老太爷在胡杨沟边发现的。老太岁每天一大早起来就会跨上他的枣红马,一边哼唱着陕北人的古老歌谣《兰花花》,一边挥动羊鞭儿,招唤他的羊群到胡杨沟沟边饮水。
羊儿们听惯了他那苍凉粗犷的歌声,总是在痛饮阿尔泰山雪水的同时,仰起头来“哞哞——绵绵——”地连声叫唤,或是跟他耍乖,或是还给他爽心悦目的回唱。
这样的情形本身就是一首悠扬的牧歌,一幅锦绣图画,早起的神仙禁不住侧耳细听,看傻了眼睛,还相互间挤眉弄眼。
难怪天上的云朵那么绚丽多彩,一定是一群神仙在天庭之上受了感染,从内心里乐开了花。
那个清新的早晨,坐着枣红马正在哼唱起劲的杨太爷,老远就看见了沟边那棵千年胡杨树下趴着一只狐狸在喝水。杨太爷看见它拖着那条残腿,从来都向上卷曲,像圣芸花的花瓣一样好看的尾巴,无力地耷拉在地上,麻得有点儿发黑,黑得发亮的一身衣毛,因为不再有先前的油水,皱皱巴巴的显得很是难看。
老狐狸的样子已经十分可怜了,它那拼命灌水的贪婪劲头,更像是在抢夺生命中的最后晚餐,看着真是让人心里发紧。
杨老太爷认识这个可爱的家伙已经好些年数了,他以独有的经验断定,老狐狸在呛饱了水以后,一定得去寻找埋葬它胎衣的圣地。
大龙需要这个季节里由那胎衣上长出的开花圣芸,那可是能够拯救他父亲性命的神药啊!
这老太岁快步小跑叫来大龙,顺手将枣红马的缰绳甩给了他,就催促他跟踪着老狐狸去寻找那圣药。这可是天赐良机啊!
想到这里,大龙站起来向着天空跪下了:感谢天神的保佑,感谢祖宗的庇护,感谢万寿无疆的库尔班太爷,父亲终于有救了!
大龙不肯再劳累枣红马,他一步一步向着那座沙丘走去。
燃在头顶上的火球,像是不断有人增添干柴而烧得越发毒辣。
踩在脚底下的泛泛黄沙,也像是才从灶堂里掏出来的红柴灰,尽管隔着一层厚实的牛皮鞋底,他的脚板还是受着没完没了的炮烙之刑。
天空湛蓝如洗,远处有成团的白云悠悠飘逸,慢慢地向着他越来越近,眼前的蓝天、白云、黄沙之间生发出来一环连接一环的晕圈。
那晕圈儿一串一串的,渐近渐大,渐远渐小,忽然又变得越近越小,越远越大,一串串晕圈五彩缤纷,争相夺目。
有一阵清风迎面吹来,悬于苍穹的白云,像是仙女淘气时撕碎了王母娘娘的暖被,有如棉絮般一片一片地飘荡下来,洁白如雪的云絮,受到蓝天黄沙的感染,悠悠下坠时都染成了五彩斑澜的美丽。
有一朵彩云,慢慢落地时依着金色黄沙的承接,在远处的沙地上突然铺张出绿茵茵的一片草地。彩云频频落下,绿草越铺越宽,渐渐地包围了大龙。吸吮绿草的清香,大龙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所在。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