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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沈凉是个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因为他矮。

　　大概只有五尺五的身高，我常常笑话他长得矮。不过也只能笑话他矮，因为他除了矮，就没有什么缺点。

　　第一次见到路沈凉的时候，他穿着一双破鞋，一件破破烂烂的没有扣子的布衣，露着胸膛，吊儿郎当的从我面前走过。过了一会他又折了回来，把我的破碗里的五个铜子捡起来装进口袋，全然没理会我。

　　我看着他离去，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知道洛阳谁管的吗？”

　　他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回答道：“刘玄啊。”

　　我吞了吞口水，“我问的是，洛阳的丐帮谁管？”

　　“你啊。”他竟然知道是我。

　　我沉声说道：“既然你知道我就是传说中的韩大帮主，为何还敢犯我？”

　　他摆了摆手，没理会我，转身便走。

　　我拿起地上的碗就往他身上砸过去，碗哐当一声砸到他后脑勺。我愣了一下，心想这人没两下子怎么敢抢我东西，忽然一只破鞋迎面飞来，我低头躲开，另一只随之而来，砸中了我额头。我恼怒的扑到一个卖烧饼的摊位上，抓起几只烧饼，一只把哇哇大叫地老板的嘴塞上，其他的全都砸了过去。同时躲避砸过来的鸡蛋。

　　就这样，我和他在热闹的大街上展开了拉锯战。那天我们跑了几条街，把洛阳最繁华的地方弄得鸡飞狗跳，直到巡城的官兵全部调过来，我们才跳到屋檐上跑开。

　　我们来到一座青楼的屋檐上躺下，屋檐下不时传来呻吟声。

　　我把手上的五个同伴抛起来，接住，再抛起来，再接住，然后抛了一个给他，他接住。

　　“从哪里来？”

　　“长安。”

　　“长安混不下去了？”

　　“不是，我来找你，听说你的丐帮已经和官府杠上了？”

　　看来这事传得很远，“没有，乞讨的人太多了，官府不允许，经过我们反抗，现在又允许了。”

　　他听我这样说，有点儿失望。过后我了解到，原来他以为我们要和官府打仗，特意从长安赶来，说要助我一臂之力。

　　我觉得好笑，“你用什么助我？”

　　“我能打，人又聪明，而且我看不惯那些当官的人。”路沈凉大大咧咧说道，“他们能享受荣华富贵，为什么我们不能？我也想天天有肉吃，有钱去青楼睡女人。”

　　屋檐下的房子的呻吟声越来越大，路沈凉突然用力一蹬瓦面，然后就跑了。我骂了一句，也跳起来跟他跑。

　　路沈凉没有离开，而是留在了洛阳，说要跟着我混，等我们和官府打仗。我表示我们不会和官府有冲突的，官府已经允许我们乞讨，我们有饭吃。路沈凉摇摇头，说官府的话都是骗人的，他们准备把你们一窝端呢。我问他怎么知道，他说猜的，我觉得他在放屁。

　　但等那一个晚上到来时，我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正如路沈凉所说，官府一直在说谎，他们用谎言让我们放松警惕，时机到来时，忽然把我们一锅端。

　　那天晚上全城官兵出动，丐帮三分之二的兄弟被抓进大牢。我召集剩下的人，说洛阳已经混不下去了，让他们离开，去其他城市，或者能活下去。

　　准备散会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声吼道：“我们要武装起义，不然一辈子招人欺负！”

　　众人面面相窥，不知谁在说话。路沈凉跳上一张桌子，众人才看到他。他继续说：“那些贪官污吏贪了钱，就不管百姓死活，我们为什么要管他们死活？全都杀了！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

　　众人继续看他，没有人说话。

　　路沈凉问道：“你们已经反抗过一次，为什么不敢第二次？”

　　有人回答：“这次他们动真格的，若是我们反抗，就会流血死人。”

　　“你们宁愿流血而死，还是屈辱地活一辈子？”

　　“屈辱的活一辈子……好点吧。”有人小声说。

　　路沈凉一愣，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见他尴尬，赶紧拉他下来。当众人推推嚷嚷要离开时，他突然一掌把身边的桌子拍烂，指着我大声说道：“你这个懦夫！”

　　有人怒了，指着他大声骂道：“你说谁懦夫？韩大帮主把我们当兄弟，我们不准你这么说他！”

　　“不是懦夫是什么？”路沈凉冷笑，“看着自己的兄弟进牢房，过几天就都要被斩首了，你们在外面的竟然要逃跑。什么狗屁帝都乞丐帮，我看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议论着的众人忽然禁声，全都看向我。

　　“布告贴出来了。”他们没有人认识字，所以不知道写的什么，这几天捉捕得严，街上冷冷清清，传播不开，“三天后行刑，会死一半人。”

　　众人又开始议论起来，最后有一个人被推出来，和我说道：“帮主，我们不能不管他们。”

　　“那怎么办？”我问道，“和他们打起来？”

　　“就是要打起来！陈胜吴广起义时，不也是手无寸铁的壮丁！”路沈凉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开始有人附和他，我心里也有点冲动了。

　　“帮主，我们听你的。”有人说道。接下来陆续有人说听我的。

　　长久的沉默后，我终于下定决心，“起义！”

　　接下来一切都很顺利，我们当晚就去劫狱了。官兵们猝不及防，乱成一锅粥，吃了一场大败仗。之后我们开始去洗劫贪官的府邸。其实基本全是贪官，我们见当官的府邸就抄，然后回到我们的街道，筑起防线。

　　之后就是持续几天的巷战，路沈凉出了很多法子。我们依靠这些法子，竟然抵住了官兵，形成对垒之势。甚至还能出去继续洗劫。

　　直到有一次出去洗劫时，中了他们的圈套。一翻激战后，我和路沈凉被三百官兵团团围住。我已经记不太清楚那个晚上的细节了，只记得我们两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一个小巷子里。我跑着跑着，发现路沈凉没跟上来。我回头看，他已经往回冲。

　　我也想冲过去，结果他回过头像头狮子怒吼道：“跑啊！”

　　我咬咬牙，就跑了，一半是恐惧，一半是我知道回去也没什么用。第三天路沈凉的尸体被挂上城墙示众。

　　嗯，这就是我和路沈凉的故事，简单得很。

　　简单又难以忘记。

　　直至他死去，我才明白他改变了我们这些多少。这个从长安来的少年，告诉了我们人生来无贵贱，王权如粪土，让我们学会了反抗，学会了告诉那些人，我们也是人。只是到最后，我也只知道他从大唐长安而来，关于他的其他事却一无所知。

　　整整十年里，我都不时梦到那个小巷子中的少年。他衣着破烂，身材矮小，只拿一把破剑，就冲向群蚁般涌进来的身穿铁甲的官兵。

　　小嘟子忽然在我眼前晃了晃手，小心翼翼说道：“韩信哥哥，天亮了。”

　　我回过神来，对着树林中大喊：“赵短腿，你拉完没有，便秘了啊？”

　　树林里传出赵子龙痛苦的喊声：“知道就行了，别说出来啊！再等一刻钟！” 星空守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