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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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倾说完这句话,便没有出声,只冷淡地看着戚柔。
小姑娘站在他面前,头发失去了发簪的依附,瀑布一般披散在身后,更衬得身形娇小。
白皙俏丽的脸蛋上满是无措,仿佛做错了事情,被当场揪了个彻彻底底。
“我、我……”戚柔捏住衣袖,移开视线,小声嗫嚅着,“我方才追兔子去了,只是追着追着,就跑出竹林……然后,就看见了虞水村的村民,再然后……”
她的话磕磕绊绊出了口,却愈发觉得懊恼,恨不得捶自己的脑袋——
平日分明能说会道的,现在竟连这点小事儿都解释不清楚!
用余光觑了觑沈倾,见他还是没有说话,戚柔心思一动,小步上前,轻轻扯过他坠垂一旁的冷白衣袖。
触手冰凉顺滑,像抓住了一抹微凉的云瓣,很容易就在手中滑落。
好料子。
戚柔条件反射,心中很不实际地浮出这三个字,又连忙收敛心神,抬头道:“沈倾,你别生气,我下次不会了。”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她仰着脑袋,月牙眼眸弯弯,粉颊灵动,模样娇俏又可爱。
“你别不说话呀。”戚柔又摇了摇沈倾的袖子,“沈倾?”
沈倾垂眼,冰凉疏离地瞧着她,丝毫未因她的撒娇而有半分反应。
过了半晌,他才轻哂一声。
却毫不留情地把衣袖从她手中扯开,转身径直进了里屋。
戚柔想说话,却还是没能开口。
她像只瘪了气的小灯笼,垂下头,恹恹地叹了口气。
只是还未等她说些什么,便见阿询背着装满药材的竹筐,屁颠屁颠地从竹屋外进来。
看到她垂头丧气地站在桌旁揪着衣摆,阿询卸下竹筐,目光新奇地看着她:“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戚柔有些气鼓鼓,小小哼了一声:“我才没跑!”
“没跑就好,你若真跑了,那可就成了欺骗我家公子感情的坏家伙了。”阿询走到药柜旁边,把竹筐里的药材分类放进去。
这是什么意思?
戚柔跟过去,见阿询不说话,把他正准备放进药柜的一株草药拎起来,扔回竹筐里:“你方才说什么?”
“哎哎哎你捣什么乱啊!”阿询连忙转身回去,把草药拿起来,顺便瞪了她一眼,这才解释道,“我家公子收留了你,还让我教你辨药材救人,这不是信你是什么?”
“啊?”戚柔似懂非懂,睁大眼睛。
半晌,却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可是沈倾他方才不理我。”
“这不是废话!”阿询看向她,犹如看傻子一般,恨铁不成钢道,“我家公子从来没留过人,你可是第一个!可你一句话都不说就跑没影儿了,这让我家公子怎么想?”
戚柔一想也是,垂下眼睛咬了咬唇,转身靠在药柜旁边,十分为难的模样。
“怎么办?沈倾生气了,可我不会哄人啊。”她认真且惆怅地嘀咕了一句,百思不得其解。
“巧了,我也不会。”阿询将草药分完类别放好,笑嘻嘻地抱起空竹筐,一溜烟跑走了,“你就自求多福吧哈哈哈!”
没义气的家伙!戚柔拿他没办法,站在原地气呼呼地跺了跺脚。
没想到过了片刻,溜出去的阿询又在门框边露出个头,嬉皮笑脸地说:“算了,还是悄悄告诉你,我家公子明日卯时会入山采药,剩下的,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明日入山采药?
闻言,戚柔琉璃似的眼睛睁大,不解地眨了一眨。
***
次日清晨,天还未破晓,天幕一片漆黑,四周暗沉沉的。
竹林间漂浮着薄薄的冰凉雾气,有些冷。
竹屋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清冷的月白身影出现在门后。
沈倾如往常一般走出竹屋,抬眼看向远处时,却微怔了怔。
潺潺流动的小溪旁边,一个娇小的身影背对着他坐在草地上。
她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困得如同小鸡崽啄米般,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几次都差点一头栽进小溪里。
沈倾看了一瞬,敛下眉眼。
他并未管她,径直掠过她往前走。
那小鸡崽正是戚柔。
戚柔原想着既然要道歉,那便要摆出诚恳的态度,同时又怕沈倾提早出门,便索性一整夜都在屋外等着。
只是虞水村夜晚的月亮虽美,可她穿得单薄,又在这里待了一夜,有些受寒。
此时,戚柔晕晕乎乎间,鼻子痒痒的,不由小声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戚柔眼皮刚刚耷拉下去,却似乎嗅到了空气中浅淡氤氲的药香。
药香……
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强撑着睁开眼睛,刹那间遥遥对上了一双漆黑微沉、不带感情的眼眸。
“沈倾?”戚柔还没完全醒过来,迟疑地嘀咕一声。
此时竹林山泉皆安静,她的声音便显得十分清晰,沈倾扫她一眼,一句话未说,转身走了。
戚柔见那月白身影径直走入了竹林,不由呆了一呆,连忙起身追过去。
“沈倾,你等等我!”
清晨露水浓重,竹林间的泥土湿滑难走,况且沈倾身量高,腿也比她长许多,她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戚柔穿过漆黑的竹林,跑得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才与前面那道身影拉近了一点距离。
只是没想到,脑子混沌间,没看清面前的路,被一块凸起的石块绊了一跤。
戚柔小小痛呼一声,脚下失去力气,倏地跌坐下去。
走在前面的沈倾动作一顿,停下步子。
他回身看来,便见远处的人儿跌坐在泥土上,缩成小小一团,痛得脸色煞白。
沈倾沉默良久。
末了,还是放下竹筐走了回去。
清冷流云般的衣摆拂过她的手臂,沈倾在她身旁蹲下来,开始检查她的伤口。
只见她纤细的小腿靠近脚踝处,被尖锐的石块割出了一道长长的伤痕,伤口颇深,皮肉翻卷鲜血淋漓,模样有些可怖。
戚柔盯着自己的伤口,吸了吸鼻子,纤长的睫毛上水珠晶莹。
她抱住膝盖,身子因疼痛轻轻抖了抖。
“你这又是何必?”沈倾眼眸微垂。
见戚柔瘪着嘴不说话,他低声问:“还能走吗?”
听见这话,戚柔抽噎了一下,睫毛微颤,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却执拗地不说话。
“罢了。”沈倾淡声说着,衣袖下的手伸进她的腿弯处。
微一用力,他将她轻轻松松抱起来,往竹屋的方向走。
小姑娘轻飘飘的,又生得小只,抱在怀里一点点大。
戚柔倒是没想到沈倾这样直接,呆了一呆,刚刚才被泪水洗过的清澈眼眸盯住他。
沈倾没有回应。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雅好闻的药香,再加之一整晚没睡的困意渐渐袭来,戚柔看着沈倾的脸,脑袋不禁有些迷糊起来。
她小声打了个呵欠。
下意识地往沈倾身上靠了一点,戚柔闭起眼睛,困乏地开口:“我睡一会儿,只睡一会儿……睡一会就没事了。”
很慢很慢地说完,她把脑袋埋进他的衣裳里,依赖气息十足。
渐渐的,她竟就这样睡着了。
浮浮沉沉的梦境间,戚柔发现自己身处在大片大片盛开的灼灼彼岸花丛里。
花瓣纤长血红,妩媚迤逦,在风中妖冶地舒展身姿。
恰在此时,彼岸花的对岸,忽然出现了一个素白的颀长身影。
那人宽大的衣摆处刺绣着暗银云纹,秉手而立,冷漠睥睨,风华尽显。
一眼可使世人倾倒,可使江河逆溯,天地变色。
她正奇怪着,忽见那人抬了眼眸,遥遥看见她。
不久,那人朝她缓缓走来。
刹那间,一种被掌控的、无法逃离的感觉袭上心头,几乎让人窒息。
她睁大眼睛,茫然地注视着那人,脚下却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那人从容不迫,行至她身前,终于在重重迷雾后露出一张温雅俊美的脸。
眼如坠星,眉似青山,是天下女子一见都将为之倾心的容貌。
她正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熟悉,却听见那人开口,声音低沉,又缱绻微哑:“阿柔。”
他是谁?她一惊,吓得往后跌跌撞撞退去,倒在彼岸花丛里。
——随即,梦境碎裂开来。
“嘶,疼疼疼疼啊!!!”一声惨兮兮的痛呼响起,戚柔疼得小脸直接皱成苦瓜。
她伸手想挪回自己的腿,却被一双微凉的手挡开。
“别动。”沈倾冷声道。
戚柔这才发现他在给自己上药,也不敢继续动弹,只好委屈巴巴地咬了咬唇,疼得一抽一抽的。
“你轻点啊……”戚柔嘟囔一声。
下手这么重,他和她有仇吗?
“知道痛了?”沈倾轻笑,带了嘲讽的意味,“以后还不长记性?”
闻言,戚柔很快放松下来,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安安静静地盯着他,不说话。
良久,她突然放慢动作似的眨了一下眼睛,也不回答,只小心翼翼地问:“沈倾,你还生我的气吗?”
沈倾处理着伤口,唇角微勾,应声道:“嗯。”
“啊,那怎么办。”戚柔闻言慌了,也没注意面前人垂眸间掩去的淡淡笑意,兀自向后靠在竹椅上,委屈地小声嘟囔,“那你还要怎么样?”
说话间,脚下的伤口传来阵阵痛意。
戚柔有些瑟缩地往后退了一点,却忽然觉得一双微凉的手抹了药膏,抚上她的伤口,动作轻柔。
火辣辣的感觉很快便消失,只余草药浸肤的清凉舒适。
沈倾俯身在她面前,正用白布帮她包扎伤口。
他……他会生气,是不是以为她一句话不说,就这样跑走了?
像是认真思索了好半晌,戚柔抬眼看向沈倾,唇瓣轻抿,一双大眼睛浮起郑重的神色。
她小声说:“沈倾,我不会丢下你的。”
话音刚落,沈倾的手一顿,却很快恢复了正常。
“但我有可能会丢下你。”他垂着眼,声音淡漠,像是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戚柔没能反应过来,倏地一怔,不知所措地看着沈倾,乌溜溜的眸子剔透而清澈,却带着些微茫然。
这一刻,他真真正正如同天上神祗。
清冷矜贵,高不可攀,仿佛夜空的一轮皎洁明月。
分明近在身前,却遥不可及。 小美人她又娇又纨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