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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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客栈醒来的第三个清晨,我推开窗,看到了一个老人。
其实也不算老,和我父母差不多的年纪,背有一点儿驼,蹬着三轮车“咯吱咯吱”地前行。他的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大约是准备擦汗用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三轮车上载满了鲜花,离客栈越来越近了,一阵风吹过,栀子的香味便扑面而来。我正在想要不要买一束,老人的三轮车“嘎吱”一声便停了下来。
董哥三两步从客栈出来:“贺叔!您来了!”
看起来他们相识已久。
贺叔从三轮车上下来,抱出一大捧绣球递给董哥。脸上带着歉意的笑,贺叔一口陕西话:“不好意思啊小董,这两天耽误你了。”
董哥赶紧摆摆手:“说什么呢贺叔,我这不打紧,您只管忙您的,抽空把花给我送来就行。”
贺叔握了握董哥的手,略微弯了弯腰表示感谢。
我赶紧披了外套下楼,等我走到门口的时候,贺叔和他的三轮车已经不见了。巷子里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
董哥看到我,招呼着准备去弄早点。我摆了摆手,笑着说不饿,我是被那阵栀子的香味引来的。
董哥已经把绣球插到花瓶里了,拿着喷壶朝着繁盛的绣球喷水,回过头跟我说:“不着急,贺叔天天都会路过这儿,隔天就会给咱们店里送花。明儿早上我给你留意着,贺叔来了,让他给你留些栀子。”
我问董哥:“既然贺叔天天来,怎么我之前没见过他?”
董哥叹了口气,点了根烟,搬了长凳坐在门口。
董哥告诉我贺叔是个花农,是陕西人,十几岁时来了大理,后来娶妻生子,在这儿一待就是四十年。
“贺叔是个可怜人,可怜人倒也有可喜的事儿,儿子小贺很争气,考上了云南大学,只是还没毕业,就查出得了尿毒症。”
董哥说贺叔还有一个女儿,已经结婚了,嫁得不是特别如意,两人付出十分的努力也只是勉强维持温饱,弟弟这边的事情也帮不上什么忙,给小贺看病的事情,就全落到了贺叔老两口身上。
贺叔的妻子之前是公务员,退休工资倒还可以,如今老两口起早贪黑在花田里和大街小巷中穿梭,就想多挣点儿钱给小贺看病。
我问小贺的病情如何,董哥沉默了一会儿说:“过一天算一天呗。”董哥说完,收拾起瓶中已经枯萎的玫瑰,熟练地拿着绳子准备将它们制成干花,自言自语道:“贺叔太实在了,人家一束芍药15块钱,他只收10块钱。”
我看那束玫瑰里有几枝还未败落,就问董哥要了来,回房间修剪之后插进一个空瓶子里。
2.
第二天清晨,贺叔果然来了。
董哥帮我买了束栀子,我下楼的时候,贺叔正准备离开。我想再要一束满天星,贺叔说今天带的满天星是别人提前预订的,等他忙完再给我送一次。
我说不急,明天再来也是一样的,贺叔憨厚地笑了笑,骑上三轮车离开了。
贺叔的花,便宜、新鲜,只是看着就会让人心情好上许多。那天傍晚,我吃过晚饭后正沿着河边溜达,竟遇到了贺叔。
贺叔开口就是再熟悉不过的陕西话:“女子,我正准备去客栈寻你,真巧在这儿碰见你了,给,你要的满天星。”
没想到,我早晨不经意的一句话,贺叔会在傍晚特意跑来给我送一趟花。那束满天星只要5块钱,可贺叔从花田跑来,得骑二十分钟的三轮车。
我给贺叔10块钱,跟他说不用找。贺叔不悦,从口袋里找出一张5元的纸币,硬塞进了我的手中。见我不再推让,贺叔才笑。
我问贺叔:“您吃饭了吗?”
他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指了指三轮车里面的保温饭盒:“刚做好饭,正打算去医院给老伴儿送去,一块儿吃才有味儿。”
得知贺叔还要去医院,我就没再耽搁他的时间,寒暄两句,便道了别。贺叔离开的时候,蹬三轮蹬得飞快,一点儿不像五十多岁的老人。
回到客栈之后,董哥看到我手中的满天星,笑着问:“见着贺叔了?”
“是啊,没想到他特意跑来给我送了一趟花。才收了我5块钱,真不值得他折腾,我要多给,他也不收。”
“贺叔这人特别有原则,一向说到做到。”
“董哥,贺叔每天都是这样,医院、家里和生意几头跑吗?”
“小贺只要住院,就是这样。这个病已经花了不少钱,他们请不起护工,老两口就一个守在医院,一个做生意到处跑。贺叔怕他们在医院吃得不好,三餐都是在家里做好了送过去。”
“生活不易。”
“我们这些街坊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多买些他的花,算是一点儿心意吧。”
3.
有一天晚上,贺叔从医院回来,家里突然停电了,估摸是保险丝烧断了。他找不到自己的老花镜,看不清电表箱,就跑到客栈请董哥帮忙。
董哥正在安排新入住的客人,贺叔就坐在一边等着。刚好我也在,就和贺叔打了个招呼,坐在他身边和他聊天。
贺叔得知我是来这边旅行并且出过几本书之后,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女子,我一看你就是有文化的人。我是个大老粗,肚子里没墨水,不过花卉知识倒是懂一些,你有啥想问的,我可以告诉你。”
讲起花卉,贺叔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他当了大半辈子花农,熟悉每一种花,对他来说,每一朵花都是有灵性的,就像自己的孩子一般。
后来我们聊到了小贺的病情,贺叔说:“一开始确诊的时候,我和老伴儿天天抹眼泪,谁能想到,娃娃年纪轻轻的就得了这样的病?刚开始真的不能接受,到现在都三年了,也已经慢慢习惯了。小贺这个病啊,需要做透析,一开始每个月做一次,到后来几天就得做一次……做了一年多,把家里的钱都用光了。没办法,我们只能托人买了台透析机在家里给小贺透析,节省开销。”
“好点儿了吗,小贺?”我问。
贺叔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要是好点儿就好了,这两年,非但没好,反而在慢慢加重,如今钱花了,罪也没少受。”贺叔的眼眶红了,我也跟着有些难过。
为了让小贺转移注意力,贺叔在旧书店给他淘了不少书让他打发时间。“我娃最喜欢看金庸的武侠小说,他脑子好使得很,要不是身体不行,他都打算写武侠小说呢!”
“前几天我娃身体不大好,又去医院住了几天。大夫说病情已经稳定了,明天就能出院,可以继续在家里做透析了。”
贺叔黝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我提醒贺叔要注意身体,适当休息,别过于劳累。贺叔摆了摆手:“咱这祖祖辈辈都是农村人,身体结实着呢!再说了,我也不敢生病,得撑着,万一我病了,就没法做生意挣钱。只要我能挣钱,就能给儿子买药治病。”
贺叔心态很好,但是聊了一会儿,他声音明显低沉了:“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小贺哪天不在了,我跟他妈就没有动力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不敢想,他还那么年轻,还没有寻对象,还想去大公司上班,我得帮他啊。但是我更怕哪天我突然不在了,到时候谁来照顾他妈,谁挣钱给他看病啊!”
贺叔说不下去了,开始哽咽。
“女子,叔烟瘾犯了,出去抽根烟。”
贺叔走到门外,蹲在墙角,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了抖,抖出一根烟,放进嘴里,打火机打了好几下才点着。贺叔抽烟的时候,一直歪着头望着前方,我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是一面灰扑扑的墙。
4.
董哥安排好顾客之后不见贺叔,着急地问我。
我指了指门外,董哥跑出去,搀起了贺叔。我无事可做,索性便跟了上去。
拐过两条巷子,就到了贺叔家。贺叔家的院子不大,迎面是三间瓦房,两边是砌出来的花坛,栽满了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条。这院子看起来有些年头,虽然旧了些,但打扫得很干净。
我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帮董哥照明,贺叔在一旁递工具。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保险丝断了,董哥让我们稍等一会儿,他回去拿保险丝。
董哥前脚刚走,贺叔的女儿珍姐就进来了,还带了一幅装裱好的十字绣。
珍姐从包里拿出一千块钱,贺叔坚决不要:“你们两口子挣钱也不容易,这钱爸不能收。再说了,你娃马上要上小学,到处都要花钱,你自己留着吧。”
珍姐说她最近给人绣十字绣,每天下了班在家绣几个小时,一个月也能多挣一千多。
“在家也能挣钱?”贺叔将信将疑地看着珍姐。
珍姐拿出自己绣的十字绣,月光将院子照得倒也亮堂,可以看到“家和万事兴”的字样。
贺叔抚摸着十字绣,说道:“没想到我女子手这么巧,把这牡丹绣得像真的一样。”
珍姐将钱塞进了贺叔手中,这一回,贺叔没有拒绝。
“你俩最近咋样?”
“就那样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爱喝酒,喝了酒就跟我吵架。”
“他压力也大,在厂里上班,工资低、干活时间长,你让着他点儿。两口子不敢经常吵架,伤感情的。他喝多了,你就顺着他说话,别跟他抬杠。”
“好,我知道了。”
“出门的女子,不比在家,要搞好一家人的关系。小事能让就让,但是也不能让人欺负了,他要是敢欺负你,你跟爸说,爸去收拾他!”
“爸,你放心,他不敢的,他就是喝多了嘴碎。”
“爸没本事,帮不上你的忙,你看你弟现在又得了病,珍啊,辛苦你了。”
“爸你说啥呢,你最不容易。”
珍姐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久,董哥回来了,三两下就修好了保险丝。
贺叔拽了一下旁边的拉绳,院子里的灯亮了。
董哥看了我一眼,说:“咱俩回去吧?”
贺叔说:“小董,你等下。”说罢,他转身朝厨房走去,没多会儿拿出一个长长的老南瓜送给董哥。“自己家种的,吃着好吃,你别嫌弃。”
董哥不收,贺叔急得抬高了声调:“你这娃,咋一点儿不懂事嘛!叫你拿就拿着,别让叔生气!”
董哥推辞不过,只能收下了南瓜,连着说了好几声谢谢。贺叔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起来:“哎!这就对了嘛!”
我和董哥走的时候,贺叔在我手里塞了一本笔记本。他说这是小贺以前写的文章,让我给帮忙指导指导。
5.
小贺非常善于编故事,他笔记里的文章,基本都是小说,带点儿科幻,也有武侠,看得出来,是个充满想象力的年轻人,若不是被病痛拖累,应该也是意气风发的。
科幻、武侠类的小说,我并不擅长,但又不想让贺叔失望,于是就请教了一位写这方面小说的作家朋友,请他帮忙写了一篇中肯的点评。之后,我在网上买了几本口碑非常好的科幻小说,一并给贺叔送了去。
贺叔谢了我许久,还非要给我钱。我说是朋友送的书,不要钱,他才作罢。
第二天早上,我下楼吃早餐的时候,董哥给了我一大束花,说是贺叔给我的。
午饭过后,巷子里变得嘈杂起来。我和董哥走出去,发现贺叔回来了,他骑着三轮车,笑得很开心,和街坊们热络地打着招呼。
车后面,坐着小贺和他的母亲。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小贺,眉骨和鼻梁高挺,眼睛炯炯有神,虽然整个人十分消瘦,但丝毫不影响他的俊朗。
路过我身边的时候,贺叔特意停了下来,告诉小贺我送书的事情。
小贺的手撑着三轮车的边缘试图站起来,我赶紧扶他坐下,他对着我笑着说感谢。
贺叔骑着三轮车“咯吱咯吱”前行,他心情似乎很好,情不自禁地吹起了口哨。
我隐隐约约听到他们的对话。
“老头子,累不累?要不我先下来吧!”
“娃他妈,你可别小瞧我!”
“爸,您慢点儿,不着急。”
“没事儿!你爸我还精神着,还能再骑车带你二十年。”
听到最后一句,我的鼻子猛地一酸。
但愿,贺叔能够骑着三轮车,载着一家人,继续他们幸福美好的时光。 承蒙你出现够我喜欢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