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因德尔特·霍贝玛 《米德尔哈尼斯的林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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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因德尔特·霍贝玛《米德尔哈尼斯的林荫道》
1689年,油画,103.5cm×141cm
伦敦国家美术馆(英国)
另一层意思是实际的土地问题。首先有必要说明的一点是,之前并没有一个名为荷兰的国家(就像没有名为英国的国家一样)。荷兰独立时的正式国号叫作“尼德兰联邦共和国”,现在叫作“尼德兰王国”。荷兰(Holland)是尼德兰内的省名(如前所述,米德尔哈尼斯就位于南荷兰省)。因为荷兰省是尼德兰的政治经济中心,所以成为国家的通称,沿用至今。
“尼德兰”的意思是“低地”。顾名思义,这个国家到处都是平坦的三角洲地带,只有东南部的丘陵地带有一些起伏,最高的山也不过321米。另外,内陆湖沼占了国土面积的六分之一,接近三成的土地海拔低于零米。早在荷兰成为独立国家之前,荷兰人就一直在与水斗争,他们修建堤坝,开挖运河,不断地排水开垦,扩大土地,真的是一直通过治水来创造国家。
有人说,正是这些日积月累的努力,造就了荷兰人朴素、踏实、讲求合理性的精神(抑或恰好相反,正因为荷兰人有这样的素质,才使治水成为可能)。至今仍有人在用的俗语“Let's go Dutch!”(让我们学荷兰人,指用AA制),世界最早的自行车专用道(因为地势平坦,最适合骑自行车)、自行车专用高速路,还有一定程度的毒品合法化,允许安乐死,这些都可以说是合理主义的体现吧。另一方面,勇于向大国西班牙发起挑战、海外贸易的成功体现出荷兰人的挑战精神,而诸如“郁金香泡沫” 事件所体现的典型的对赌博的狂热、对南美亚马孙河流域的治水支援,以及近年的卧水桥(Sunken Bridge,不是架在上方,而是从水面下通过的桥)建设之类的思维模式的转换与这种挑战精神也是相通的。
猎人的头刚好位于消失点
回到17世纪的治水。
荷兰的标志——风车——也是与水的斗争中不可或缺的武器。该建筑具有巨大的叶轮,在风力的作用下逆时针旋转,据说最多的时候国内有一万座(现在只剩十分之一左右)。风车的用途很多,磨面、加工木材、造纸、榨油,但是最重要的作用是排水垦地。它就像水泵一样,将堤坝内的海水舀起,并在排水垦地后维持水位,一天天一年年,无休无止地用巨大的叶轮工作,保护地势低洼的土地不被水淹没。
现代人可能不太知道,风车小屋里——就像灯塔上有灯塔看守人一样——有风车看守人,他们几乎一辈子都和家人生活在小屋内,观察风向,调整叶轮的角度,维护设备。当然,当时所有的荷兰人都知道他们从事的是一项尊贵的工作。风车就是这个国家的守护神,当一个荷兰人仰望风车时,他的内心一定涌动着更多的思绪。
米德尔哈尼斯既不临海又不靠河,所以风车并没有在本作中出现。
不过本作中有林荫道。
以前林荫道属于王侯贵族私人所有,景色优美,树下凉爽宜人,多修建在城堡内的花园之中。城堡外的林荫道则直接通往城门或私人礼拜堂等,平民被挡在外面,只允许被选中的人通过,就跟红地毯一样。在当时的铜版画中描绘了这样的情景:盛装打扮的达官贵人在林荫道上漫步,而在林荫道的另一边,农民正忙碌地在田里干活。
但是刚刚独立不久的荷兰却有些特殊。当时,周边各国都还在采用君主专制政体,荷兰却把王侯和天主教会统统驱逐出境(虽有名义上的执政统治者,但采用的是拥有议会的联邦共和制)。荷兰又是通过人力征服自然的人工国,迎来了以海外贸易为财富来源的黄金时期。林荫道的建设是市、镇、村的公共事业,不是供特权阶级专用,而是向全体国民开放的。当然,树木的作用也不是为了显示庄重。
其实连制造阴凉也并非目的。如果是那样,就该让白杨树的叶子长得更加茂盛,但这些树都经过特别的修剪。画面右侧有白杨树的苗床,靠里的那些是幼苗,男人正在修剪的树苗已经长得和人一样高,它们很快就会长成高高的成年树,树立在道路两旁。此树易于交配,生长速度也很快,在还是树苗的时候,人们会将下方的枝叶剪掉,只留下树梢部分的叶子。这些剪下来的枝叶成了肥料、燃料,也是荷兰特产木鞋的材料。
因为荷兰的土地潮湿,穿皮鞋和布鞋很快就会湿透。而穿木鞋,水气就不会到达脚底,而且鞋底湿了以后,木头反而膨胀,不会感觉那么凉。白杨木做的鞋子轻便而有弹性,易于打理,非常不错。画面右手边,站在大房子前面聊天的男女,大概也穿着木鞋吧。
至于路旁的白杨树,则有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在地里扎根,保护道路。
这里也可以看到荷兰与水的斗争。前面已经说过,这里是一片湿地,这座面朝北海的岛屿海拔也是零米。林荫道被人用土垫高,两侧修有水渠。虽然这些水渠是农地需要的,可一旦雨量增多,或者冰雪融化,马上就会涨水,漫上道路。这时,如果有根深蒂固的道旁树,道路就不会因为土被冲走而塌陷。修剪枝叶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如果任其自由生长,叶子太重,容易被强风刮断,而且白杨是落叶树,落叶可能会堵塞水渠。就连这纤细的、如棉花糖一般的树的形状,也体现着荷兰人抵御恶劣环境的智慧。
这是一幅美丽的荷兰风景画。
不过,荷兰人对自然的看法却与日本人截然不同。日本四季分明,每个季节都呈现不同的风情,日本人就是喜爱这种自然之美,广阔土地所特有的美,所以在欣赏本作时,日本人很容易以同样的感性去理解。但是荷兰风景画中经常出现的那些景物,且不说帆船、风车、运河、水渠,就连地面本身都并非“自然”,而是通过征服自然创造出来的人工景色。不管画家是不是有意为之,画中都体现出了荷兰人土木技术之高超,以及身为荷兰人的自豪。
当然日本画也并非原封不动地描绘自然。为了达到艺术效果,画家也会改变树枝伸展、河流蜿蜒的姿态,这是理所当然的。我想说的是,日本风景画中的第一要义是描绘自然本身具有的事物。与此相对,荷兰则是描绘通过征服自然而创造的风景。就像本作,乍看之下没有任何意义,但画中除了蓝天白云是天然的以外,大地上的一切都是人类创造的产物。这就是画所要讲述的东西,欣赏这幅画的荷兰人肯定可以理解到这一点。
并不是说孰好孰坏,孰优孰劣,只是说他们和日本人之间是如此的不同。荷兰通过与水斗争,开辟了命运,又通过海洋贸易(依然离不开水)获得了财富。他们想必对自然有着复杂而多重的感情。日本也有饱受自然灾害之苦的历史,对自然的感情也是复杂而多重的,但尽管如此,比起与自然抗争的成果,日本人还是更加赞美和喜爱自然之美。
梅因德尔特·霍贝玛(1638—1709)是另一位荷兰黄金时期风景画家雷斯达尔的学生。本作是他的巅峰之作,后半生不知为何他没有再握起画笔。 中野京子的世界名画之旅(套装共6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