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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因甚相辜负,轻拆轻离,欲向谁分诉
楚诏国夜宴,亦是灯火辉煌,歌舞飘荡,异域火热的曲调响彻宫霄,月色明晰,天水如澜,星辉漫天渺然似雾。
纤纭独坐傲月宫,紧闭的窗阁关掩不住荡荡不绝的歌声,她无心听取,只立在床柱边,等待着漠芙公主来传。
月色已深,歌乐声渐渐壮大,愈发洪亮,方有人匆匆进殿,低身道:“姑娘,陛下传您前去助兴。”
纤纭淡漠地望他一眼,再望望身后随时警戒的瑟尔,冷声道:“他叫我去,我便去吗?”
那人略微一怔,随即会意:“姑娘,陛下说,若是姑娘不去,他便要亲自来请姑娘,陛下正在酒兴,姑娘可莫要扫了陛下兴致。”
纤纭缓缓踱步,一身菱纱是楚诏上好的衣料,她漫然笑道:“那也好,被关在这里许久未曾见过外面的天了。”
说着,冷冷望向瑟尔:“瑟尔,我可以出去了吗?”
她眼神中带着不满与凌傲,瑟尔虽是心下怵然,却仍旧上下打量起来人:“陛下为何不让川于来传姑娘?”
那人显是早有准备,平静道:“都说了陛下正在酒兴,哪里离得开川于?这才叫我来。”
“这……”瑟尔略一犹豫,纤纭看她一眼,心下一转,当即转身,绫绸衣袖愤然拂过瑟尔衣襟:“不要以为我想去,既然瑟尔姑娘不肯放行,那正好帮我回掉,我才懒得看见漠川那张脸!”
语音未落,已靠在躺椅之上,那人焦急道:“瑟尔,你该知道陛下脾性,若是坏了他的兴致,我看你是不能担待的起!”
说着眼角扫一眼悠哉的纤纭,故意压低声音:“况且,纤纭姑娘说不定便是日后的王妃,若是得罪了姑娘,我看你日后如何在这宫中待下去!”
瑟尔立时慌了,急忙奔到纤纭跟前,连连叩首:“姑娘,您切莫生气,瑟尔只是看这人眼生得很,绝无他意,还望姑娘快些前去,莫要陛下等得急了。”
纤纭淡淡瞥她一眼,却动也不动:“我现在,又突然不想去了,帮我回了吧。”
“姑娘!”瑟尔真真急在了心里,泪水倏然掉落,她知道,若真真是漠川传她,因着自己而未能成行,那么自己怎还能有命在?
“姑娘,瑟尔知罪,望姑娘海涵。”连连磕头,声泪俱下,纤纭微一挑唇,裙裾拂过瑟尔低垂的脸颊,尖小的足尖掠过眼前:“好,看在你对我们大瀛语言这般精通的面子上,这一次不和你计较。”
“谢姑娘,谢姑娘。”瑟尔惊慌犹在眸心,唇角纹路不知是哭是笑,那人为纤纭让开一条路来,二人背影在夜色中稳步前行,瑟尔方才舒下口气,却总有不安,忐忑在心。
出得傲月宫,经过蜿蜒曲折的一条小径,有一条细流悠悠,虽不若漠水河的壮阔,却别有一番情味。月已在梢,楚诏独有的柽柳漾起细水潺潺,纤纭躲在粗壮的柽柳之后,换了那人早备下的楚诏宫女衣饰,柳绿裙幅,发上披巾飘扬,只是楚诏女子皆爱露肩,风一拂,微微的凉。
纤纭自树后走出,那人回眼而望,眼眸微微一滞,随即低垂,月色一脉皎然,映着她肤如轻雪、唇若胭梅,难怪君王肆意娇宠,果然是风姿无需华裳、绝色不用胭脂的倾国女子。
那人拉了纤纭,带着她自小径离去,纤纭低低垂首,偶尔途径的宫女侍从,不过望她一眼,并无人怀疑。
经过“曜日大殿”,歌舞之音荡人心怀,纤纭略略侧眼,遥遥望见漠川一身华丽装扮,落座在大殿正中央,手执杯盏,笑意盎然,酒兴正浓,阴柔的眉眼弯着薄醉,她不禁想到,若是他知道,她再次逃走,那俊美的脸廓恐会扭曲得不堪入目吧?!
连忙敛了目光,略略加快步子,心跳亦随着加剧,舞乐歌靡已在身后,渐渐弱去声音。
而漠芙果真做了周密的部署,他二人行至宫门口,那人竟自袖管拿出漠川的令牌,宫门守卫一见,哪里还敢阻拦?宫门开启,门外的月色似更加明透,豁然澈亮的天际,疏朗的夜晚气息袭来,纤纭心内竟有一阵翻涌。
终于出了这座宫门,楚诏的宫门碧彩琉璃、奢华贵气,比着大瀛的庄素大是不同,可是这碧彩,却是她眼里永久的殇!
她回眸望着,高艳的灯辉耀亮了宫宇上空,飘飞悠扬的异域歌乐缭绕夜空,她紧紧握拳,漠川,迟早一天,我要让这金碧辉煌的宫宇变作一片废墟!
那人从旁催促,纤纭方转身而去,一路走过楚诏国繁华城镇,有略微沙尘扬入眼中,微微的涩。
“姑娘,我便只能送到这里了。”
城外,已是别有洞天,天水暗沉,黄沙卷卷而来,城里城外,便是两重天地,难怪人说楚诏是大漠明珠,边城江南,果真名不虚传。
纤纭翻身上马,垂眸望着一路相送的男人,他目光深沉,迎着她的目光,眼眸微微漾动:“姑娘快走吧,莫要陛下发现,便来不急了。”
“多谢。”纤纭勒紧马缰,一声嘶鸣,转身而去,那人默默站在原地,望着女子翩然背影,突地,马头一转,那冰雪目光便又映在留恋的眼神中。
“姑娘……”那人一怔,纤纭只淡淡道:“你也走吧,你回去,会死的!”
说着,举眸望着城门上赫然写着的缭乱文字,她虽不识得楚诏文,却亦知道,写的定是楚诏国!
唇际牵出冷冷笑纹,转身而去,马踏黄沙、飞扬如雾——
漠川,你等着,我沐纤纭再回来时,定要你城毁殿覆、国破家亡!
我定要用楚诏国宫廷所有人的鲜血,为欧阳夙偿命!
四月,芳菲荼靡,杳香腻人,春日时光,牡丹正艳,杜鹃啼血,花相芍药竞秀春光,片片飞花乱雍城,正是一片大好时节。纤纭牵着马,一身疲倦,因身子不济,走了足有两月,方才走到了大瀛。她走时,这里还是白雪皑皑的冬,那时,满目凄凉、生灵涂炭,不忍猝睹,如今的雍城却是锦绣繁华、生机盎然,不过几月过去,便是天上人间,令人不禁感怅。
身上的银钱已快用尽,她住不起太舒适的地方,漫步街上,听着熟悉的人来人往,笑语欢声,这才是她的国度,才是她的归宿!
即使,这里几乎每一个人,都曾想要她的命!
如今,虽是回来了,可是如何进宫?怎样再见赵昂?却成为心中最难解的心结。回宫,定然不会那般容易,身上的钱所剩无几,想来,若是住店,恐只够三天而已,况且,还要吃喝。
若是找人借住,便不知他们之中,是否有人能够认出,自己便是被唾为祸国妖妃的女子!
正自难为,却听身后一阵骚乱,有马蹄声纷沓而来,纤纭连忙闪在一边,但见三人三马疾驰而来,为首的高额宽颧,挺背如山,眉宇间煞气纵横,穷凶极恶的面貌,却正是南荣景须,她连忙低眼,隐在马旁,一阵疾风掠过,荡起她裙裾飞扬,她偷眼看去,正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潇洒飘逸,扬鞭奋蹄,掠过身边,留下一阵风凉。
那个背影,似云如雾,似梦如幻,她只怕是自己看错了,只怕是心中急切,定睛望着,那个身影渐渐远去,却分明是……南荣子修!
子修温润的眉眼,顾惜的眼神,刹那穿过脑海!
眼中突地酸涩,莫名的,又略略伤感!
这几月来,她尝尽了人生冷暖、病痛悲苦,一路之上,不曾有人给过她半句关心,一分关切,欧阳夙死了,这世上,便再没有了阳光。
她心内的伤痛与裂痕,被越发深重的寒毒几乎摧毁,她一次次忍耐,一次次在生死边缘拼死挣扎,为的,就是回到大瀛、报仇雪恨!
南荣家、楚诏国、南荣景须、漠川!
心里的恨,已不可泯灭!
可是,为什么,她看见南荣子修,看见他飘逸的背影,竟然令心头一阵暖流抵触了那深重的寒毒?
她,看到了希望!
她紧紧握住马缰,心内一片凌乱,唯有目光轻盈剔透——
她知道,此时此刻,如果,还有一个人可以帮她,可以不计代价的帮助她,那么那个人,便只有……南荣子修!
心中希冀之火重燃,她定下心神,远远望着那远去的背影,毕竟,想法接近南荣家,总比接近皇宫要容易得多!
也只有南荣子修,肯被自己利用、甘心被自己利用,甚至……没有一句抱怨!
如今,能帮助她回宫,能帮助她血洗冤仇的,亦只有他!
原谅我,子修!
也许,我沐纤纭此生便注定欠你!既然无法偿还,那么……就让我背负着对你的愧欠与罪孽,若有来世,希望,你不再是你,而我也不再是我,没有血海深仇、没有不共戴天,没有……欧阳夙!
那么,我一定用我的毕生所有,还欠你今生的债!
南荣府,杜鹃凝血、牡丹成锦,簇簇花繁,芳菲四月,流水潺潺,金光跳跃,波光粼粼,春日时光,满处尽是迷人的景致。
昨日夜里,有一场小雨,四处散发着泥土的清新与花叶沾露的馥郁,盈盈女子立在花圃中,摆弄株株娇艳的牡丹,露水沾湿裙裳,女子依旧满面愁容不解,犹似被风雨打折的娇艳牡丹。
“芊雪姑娘。”有温细优雅的声音打动晨曦,芊雪回身而望,但见少年宽衣锦带,玉色长袍,临风翩翩犹若朝霞清灿,清俊眉眼中带着微微笑意,缓步走近身来。
芊雪立忙起身,低声道:“二公子。”
清俊的少年正是南荣无天,自芊雪住进南荣府,一直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无天是心境宽朗的男子,更有良善的心地,便时常开解于她,只是收效甚微。
“姑娘这一早上,便在这里摆弄花圃?其实这些自有下人做,姑娘是客,不必做这些。”无天随手捻一片花叶,平声说。
芊雪涩然笑道:“我若不做些事情来感觉自己还活着,呵,便真真是行尸走肉了。”
无天挑唇一笑,自衣襟中缓缓取出一纸薄薄信笺,递在芊雪面前:“是吗?那么我想姑娘看了这个,便会精神大振了。”
芊雪凝眉,伸手接过无天递来的信笺,展目望去,清秀的眉眼渐渐紧蹙,清晨风淡,此时竟有微微凉意透襟,令芊雪身子不禁一抖:“二公子,这是……这是……”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无天安抚地拍拍她的肩,淡笑道:“这是门人递来给大哥的,我截下了,这字迹……分明是女子字迹,而这一笔一画我似是见过,在父亲的书桌上,父亲说那是沐淑妃的手笔!”
芊雪握着信笺,泪水不期然滑落,信笺上不过区区几个字,而落款处,确是纤纭二字!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那么大哥……
“二公子……”芊雪泪眼涟涟,光影斑驳,无天清舒一笑:“我明白,我带你去这个地方,暂时……不告诉大哥。”
芊雪泪光中闪动露水的晶莹,她望着无天,无天俊朗的面容,犹若这春日阳光下璀璨的琉璃,光辉华贵!
“多谢二公子。”芊雪拭去眼边泪水,将信笺递回给无天,无天收好,他不知自己这样做,是否是错,他只知道,沐淑妃果真没死,大哥当初与欧阳夙的计划,显然是成功的,那么,她该远走高飞才是,此次回来,不知心里有何盘算,若是要大哥首先见到她,想来日后的风波便不可避免!
林郊,山风簌簌,草木依依,才落过雨,水雾萌动,郁草新芽,百物滋生,鸟鸣啁啾。
山风之中,女子白衣飘荡,倚树而立,一人一马,于风动中漠然萧条,长风卷起她绵长墨发,如若黑色丝绸荡漾流风,山风回澜,透襟冰凉,她由内而外的寒,为这春日景色平添一抹哀伤。
身后,有脚步细碎的声音,闻声,来人不止一个,女子眉间一蹙,缓缓回身,眉心赫然凝蹙!
但见一女子水蓝绸衣,发上流苏如云,束浅色云带舞风,几月不见,亭亭女子,出落得越发楚楚动人,正是芊雪。她身边的少年,形影翩翩,俊朗非凡,高贵中有典雅气质,眉宇间英气盎然,天姿日表,竟有几分熟悉。
纤纭微蹙的眉心一动,看向芊雪,冷声道:“是你?”
芊雪点头:“是我,却想不到,你还会回来。”
纤纭略微一怔,随即淡淡笑道:“许久不见,说起话来,气势都是不一样了。”
芊雪墨睫微敛,侧向另一边,无端的,不想直面她绝色的容颜,纤纭虽是憔悴了些,可那翠黛红唇依旧嫣然如雾、渺似云烟,动人心魄的美,是人间不可抗拒的风景,大哥,你可也是逃不过这一双碧波秀目、嫣然红唇吗?
“大哥在哪里?”芊雪咬唇,说着,竟有心酸涌在心上,幽风成束,扑入眼帘,纤纭柔唇微微一颤,随即望向浩渺天际,稀薄日色,透过翠叶片片,落进眼中的竟是墨绿的寒!
见她不语,芊雪心中顿时急了,连忙跑上两步,抓紧纤纭双肩,泪意点点:“大哥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纤纭望着她,迷蒙的日色朦胧眼底,她隐忍着,颤颤挑唇,不令泪水溢出眼眶:“是不是出事,可与你有关吗?呵,你是他什么人?凭什么质问我?”
芊雪豁然一怔,握着纤纭的肩际的手缓缓滑落,泪水滴在唇际,嘴唇微微一动:“我……我是……”
原本,她从不怀疑,欧阳夙与她的终生之约,那是欧阳夙在她父亲临死前的承诺,可是,自从纤纭出事,欧阳夙丢下她,毅然追寻的刹那,她犹豫了,或者说,早在那个夜晚,那个纤纭生命垂危的夜晚,她目睹了欧阳夙如此深切地吻着纤纭,如此焦急害怕的眼神,她便已经明白了,只是她不愿正视,她假装不知道,她骗自己,也骗他!
纤纭冷哼道:“你是……他未婚妻吗?呵,就算是,他爱的人,也只有我!”
真相是残忍的钢刀,刀出鞘,便是足可杀人凛冽!
芊雪泪眼婆娑,被山风吹落:“你……你胡说,你不过……是他的故人之女,大哥他……他不过是……”
她紧紧咬唇,身子瑟缩,突地,有温暖双手按住她颤抖双肩,优雅的声音响在耳边:“不要这样。”
纤纭朝那说话之人望去,他眉眼清朗,眼波无澜,纵是优雅的声音,亦可听出他言语中的尖利:“沐淑妃,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又为何要回来?只为羞辱芊雪姑娘吗?”
说话的人,令她有片刻恍惚,这个人她见过,却似从不曾好好看过他,上次匆匆一面,是在南荣府,他……是南荣无天!
“南荣无天?”纤纭问道,无天点头:“不错,淑妃好记性。”
流风荡起柔发,翩然眼前,纤纭凝视着他,他的眉眼、气韵依稀曾见:“据我所知,我此次是邀南荣家大公子而来,并没有叫芊雪姑娘与二公子随着。呵,若说刻意羞辱又从何说起?只怕是自取其辱,倒是更为贴切。”
芊雪身子一震,正欲言语,无天却压住她,走上两步,微微笑着:“好一张伶牙俐口,却不知淑妃死里逃生,又缘何回到雍城?”
纤纭望着他,冷冷一哼:“与你无关,我要见南荣子修!”
无天一笑,淡雅若这山林静谧的风:“若你不说出你为何要见大哥,便休怪我不与通融!”
纤纭一怔,望着他清淡容色,仿佛不夹杂一丝情绪的眼眸,无端幽深的眼神,仿并不是他这般年纪的少年该有。
“你威胁我?”纤纭怒视着他,眼波生澜,无天只是静静微笑:“不敢,只是关问而已,我不想我那痴情的大哥,被你予取予求,他与大嫂,才好转了,正在夫妻情深之际,我可不想再横生波澜。”
夫妻情深!纤纭心底蓦的一痛,是啊,她忽略了,她竟忘记了南荣子修早有妻室,当初,自己对他绝情,亦是要他怜取眼前之人!
山风回荡,幽幽宁谧,却是无比寒凉的刀,割入心底!
纤纭墨发被长风舞乱,眼睫略略低沉,南荣子修,他终于安定下了,是吗?终于……不再牵念着自己,不再被情感所累了是吗?
若自己再抓住他不放,是不是太过残忍?!
可是,然若没有他的帮忙,如今的她,实在不知,该要如何回到那座皇城,那么,这血海深仇,要如何才能报!
孤立无援、束手无策,是她此刻心底最深的软弱,她看似坚强,看似风雨不折,可是……她早已被这连番的打击,击得粉碎、遍体鳞伤!
她也想靠在一个肩膀上,也想有人抚慰,可是……没有!
见她怔住,无天转身道:“芊雪姑娘,她不会说的,我们走吧。”
芊雪却挣开他,迎身上前,泪眼泱泱:“沐淑妃,算我求你,你告诉我,大哥他到底怎么了?他……”
“他死了!”纤纭淡漠的一句,泪水晃动在薄淡日光下,晶莹的光晕,映照着芊雪顿时惨白的脸:“什……什么?”
纤纭甩开她,芊雪向后摔去,无天连忙伸手扶住,从来疏朗的眉心终于蹙起:“姑娘切莫伤心,她的话,未必能信。”
纤纭漠然一笑,未必能信,她亦不希望自己所言是真,可是,大漠狂沙,鲜血淋漓,一箭穿心,历历在目,又如何能骗的过这真相淋漓?
泪水终究落如春雨,一滴滴湿透衣襟,无天亦沉默了,望纤纭一身风尘,纤瘦的身子在山风中微微颤抖,她不语,却有泪水落若露珠,晶莹剔透、冰冷凄绝!
她的手紧紧握住,仿佛要握碎心间唯存的支撑,她虚软的身子,迎风微颤,飘飞的白色裙裾,翻卷如同飘零的蝶翼,展翅欲飞,却折断在半空中。
如此凄凉的身影,如此悲绝的泪水,无天默然道:“难道……”
纤纭咬唇,瞪向芊雪与无天:“我一定要见南荣子修!”
无天敛去了眼中凌厉,倒有一些同情:“淑妃若有难处,尽管与我说,我一样会帮助淑妃。”
纤纭冷笑,痛彻心肠:“这个世上,唯一会真心对我好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欧阳夙,一个就是南荣子修,除了他们,我不相信任何人!”
她的目光伤绝,冰雪寒霜,在眸心中凝结,是冷冷的绝望!
无天心底亦有柔软,望着她,如此坚强的女子,若非万分绝望,又如何会有这样凄绝的眼神?
可是……他依然不能令她见到大哥,见了,只恐怕大哥这几月努力做的一切,都白白浪费了!
父亲会重新收回对他的信任,傅南霜会重新独守空房!
“不行!我不能叫你见到大哥!”无天冷声道。
纤纭眸光一肃:“那么,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纤柔手掌突地伸向芊雪,抓住芊雪手臂,向后弯去,另一只手扼住芊雪雪颈,狠狠一紧,芊雪立时感到颈上疼痛,一声呻吟,无天见状,有略微一怔,他不曾想,曾入宫为妃的女子,竟是身带武功的!
当机立断,脚尖一点,踢起一粒飞石,直打在纤纭手背上,纤纭手上忽的疼痛,下意识松开扼住芊雪的手,未回神间,便觉肩头一震,剧烈的疼痛侵袭而来,凌厉的掌风,迫她向后倒去,跌倒在尘沙落叶之中!
她扬眸看去,无天已将芊雪揽在怀中,白皙手臂被挫出道道血痕,火辣的疼痛更在心口,她望着他们,心内的无助汹涌在怀,喷薄而出,鲜红的血涌出喉间,尘沙落叶血色纷纷。
无天大惊,他这一掌,并未用太大功力,却不想她的身子竟已虚弱至此!
纤纭眼睫垂下,血渍沿着唇角滴落,昏厥在林风之中,无天突地一阵眩晕,几乎仰倒过去,芊雪扶住,讶然道:“二公子?”
不知为何,伤人的是他,可一刹那,却似被人所伤,感觉心内剧痛。
无天捂住心口,轻轻咳嗽,望着晕倒在地的女子,眼神迷茫!
胸口仿佛被寒冰凝固,几乎窒息!
浑噩之中,她看见欧阳夙眉眼温柔、唇角含笑,与她紧紧相拥,他炽烈深情的吻、坚实温暖的怀抱,转瞬间,烟雾迭起,黄沙飞扬,突地,银光烁亮、满目血红,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血泊之中,烟雾消散,欧阳夙表情痛苦,眼神悲绝,她却被人紧紧拽着,与他……渐行渐远!
“不……”纤纭突地翻身坐起,一口鲜血涌出喉间,沾染纯白裙裳。
“纤纭……”温柔如春日阳光的声音,关切地响在耳边,纤纭抬眼望去,只见南荣子修扶住自己双肩,目光焦虑地望着她,这是她这几月以来看过的第一个温切眼神,是她这几月来唯有的关心!
她望着他,不语,只有泪落如寒雨。
“纤纭,你身上怎会这般冰凉?”南荣子修缓缓握住她冰冷的手,她没有挣脱,仍有他掌心的温暖融化她的冰寒,她淡淡道:“是冰魄丹,这毒,永远不会痊愈!一旦受寒便会全身抽搐,结起白霜,一旦急火攻心,冰火相遇便会呕血不止。”
南荣子修微微一惊,温润般的眸子更有丝丝怜惜:“你……你究竟是……”
纤纭不待他说完,眼神便望向身后的南荣无天与面色惨白的芊雪,挑唇一笑:“我该谢谢你们吗?”
她目光如此凄寒,如同她冰冷的身体、冰冷的心,南荣无天莫名一怔,极少蹙起的眉心,结成绳结,为什么,她的痛,亦会震痛他的心?
“淑妃说笑了,淑妃与大哥有话要说,我们便不打扰了。”无天说着,拉住芊雪,芊雪却咬唇,泪眼如梭,怔怔站在当地。
“芊雪姑娘。”无天低声在她的耳边:“走吧。”
芊雪却挣开无天,夺步到床边,泪水飘零,抓住纤纭衣襟,用力摇晃:“是你害死他的,是你!你果真是祸世的妖女,是你……是你!”
纤纭虚弱的身子,绵软无力,任由她摇晃几乎溃散的身体,泪珠滚落,眼神空濛,唇际却冷笑不绝!
对,是她!是她害死了欧阳夙,是她的爱,害他命丧楚诏国!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是为了救你,才重出江湖,向杀手组织借人五百,除银钱之外,更将‘冰火丹毒’这种令人发指的毒药方子给了他们,如此令江湖正道不齿,这才追杀于他!你知不知道,当时大哥退出江湖,就是为了这种毒药,被黑白两道追杀,他便发誓绝不将这种毒公诸于世,并从此退出江湖,可是为了你……为了你他……”
芊雪几乎哭倒,身子依靠在床柱上,咬唇哭泣,再说不出声音。
纤纭亦震惊地望着她,这些,这些她曾缺失的几年,原来欧阳夙经历了这样许多!
冰火丹毒,她曾听欧阳夙提过,那是他一直想要炼成的毒药,并不为害人,只为完成他师傅未了的心愿,这种毒,会令中毒者时冷时热,精神涣散,意志模糊,筋骨寸断,三天三夜饱受折磨、无药可解、必死无疑!最重要的是,这种毒药,若是用于练功,令冰火丹毒的冰游走于至刚至阳的要处,火推进在至阴绝寒的关口,有助于增强功力,且功力到家者,日后掌风上亦会带上此毒!
不过,稍有不慎,没能将毒气聚集在掌风上,而令毒气入心,则练功者亦会一命呜呼!
因此,如此歹毒的丹药,为江湖人所不容,三年前,欧阳夙方宣称退出江湖,不令此毒公诸于世!
然而,为了纤纭,为了借人五百,他不得不将此毒方子交给一直觊觎它的杀手组织“焚宫”!
纤纭眼前一阵昏黑,身子摇摇欲坠,子修连忙扶住,几乎恳求地望着芊雪:“芊雪姑娘,欧阳先生的死,想纤纭不会好过于你,她只会比你更加痛苦,别再说了,好不好?”
芊雪依靠着床柱的身体亦缓缓下滑,无天连忙上前扶住,望一眼纤纭,道:“芊雪姑娘,我们先走吧。”
芊雪无力地倒在无天肩上,泪湿衣裳。
她亦无力承受这份苦痛,终究与无天先行离去,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子修望着,轻轻叹息。
“她说的没错,是我害死了他,是我!”纤纭泪水涟涟,虚弱的身子颤抖如剧,子修望着她,目光疼惜:“纤纭,别这样。”
千言万语只能无语,子修想要劝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纤瘦的身子,憔悴的面容,绝色仍在,神采全无,只是几月而已,她香腮微凹,下颌尖细,竟是消瘦下如此多!
子修不禁猛地抱住她,紧紧抱住,她冰冷的身子,如同飘零的花叶,仿似风一拂,便会渺然不见,飞灭在春风里。
“别再折磨自己,你还有我,我会照顾你,就算天下人反对我都会照顾你。”子修贴着她凝腻的雪颈,温热呼吸拂在耳际,纤纭感到丝点温暖,却不足以融化她心内的坚冰。
“你会帮我吗?”她漠然道,子修只是抱着她,意乱情迷:“会,你说什么,我都会帮你。”
似全然忘记,怀中的女子,虽是虚弱无力、无依无靠的,可她仍然是毒,是蛊惑人心的冰雪美人!
纤纭目光陡然凛冽,煞冷如冰:“我要见皇上!”
拥着她的手缓缓松开,迷乱的意识突地被这一句惊醒,他轻轻推开她,凝望着她冰冷决绝的眼神,心内一阵疼痛:“纤纭……”
“我要见赵昂!”纤纭毅然重复:“我要见他,我相信,他不是真的想要杀我。”
身子一震,子修颤颤站起身子,向后退去,他不可思议地望着纤纭,望着这双冰冷双眸,她果真还是她,果真还是那个清冷绝情的女子!
“你……”
“你说过,会帮我!”纤纭不容他说,她似乎总是这样,从不容南荣子修反驳她的意愿,她知道她自私、她无情、她可恨,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只能这样做,只能利用他,只能愧欠他!
子修冷笑,自嘲地冷笑:“呵,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你只有用到我时,才会想起我,而我……却每一次,都希望在你眼里哪怕看到半点的情意!真可笑!”
他仰天而笑,狠狠一拳挥打在桌面上,他恨的不是她,是自己!
为什么,总是如此相信她,为什么,如此爱她!
纤纭望着他:“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他要你死!你还要见他?”子修回身,不可置信的眼神颤抖着,纤纭清泪缓缓坠落,眼神依旧冷如冰霜:“只有他,能帮我报仇!”
“报仇?”子修望她满目凄凉,纤瘦的身子,似禁不得半分风雨,可是,殊不知那颗心早已落满尘埃,坚硬如铁:“便……那么重要吗?”
纤纭点头:“若你不帮我,我会死在你的面前!”
说着,拔下发上唯一的碧玉雕篆梅花簪,抵在喉间,毅然决然的泪水,划过碧玉,留下凝翠的水痕。
纤纭心内剧痛,她也不想这样,她也不想如此威胁他、伤害他、利用他!
可是……
她没有办法,子修,是这个世上,唯一甘心被她利用的人!
子修苦笑,笑自己的心痛、震惊与无可奈何!
他默然转身,沉声道:“你要我做什么?”
他终究还是他,终究要屈服在她的一双泪眼下。
纤纭缓缓放下玉簪,望着子修的背影,一千句、一万句对不起,都只能埋藏在心里,子修,恨我吧!
吸一口气,身内的寒毒郁积,仿佛痛裂了心口。
“帮我将赵昂带出宫来,带到雍城最好的酒楼,在雅间内挂上水晶珍珠帘,置一展琴台,便好。”纤纭淡淡说,不流露心底一丝一毫苦痛,她的泪早已干了,干涩在绝情的眼角。
子修不语,转身走到门边,余光扫在纤纭绝色不减的凄美容颜上,他方知,原来三年前的这一眼,竟注定了他此生的悲剧!
一见钟情,并非缠绵悱恻,而是刻骨蚀心!
“我会安排。”低沉的声音,伴着一声门响,他跨步出门,背影寥落如同冬日遗留的残败景象,在春日里犹为突兀!
纤纭紧紧闭目,碧玉雕簪掉落在地,破碎的声音,回响在心底——
子修,我们都是对方的债,前世欠下的爱,用今生来还,今生赊下的情义,唯有来世能偿。
雍城,最是奢华的“望海楼”,今日犹为隆重,二楼被南荣家大公子一人包下,于“紫云厅”设下款宴,珍馐美食、琼浆玉液,丝毫不逊于皇宫内院的奢美醇香。
一身着浅紫纹云卷浪袍的男子,眉眼俊毅,风度翩然的坐于桌前,身边站着的子修,为他逐样介绍着桌上菜品。
此人一派贵雅、气韵非凡,正是一国之君,亲临“望海楼”,名曰微服私访,实则想要逃离开那愈发令人窒息的皇宫,倒要感谢这位南荣大公子,纵使他对南荣家之人,向来没有半点好感!
他举眸而望,这“紫云厅”竹阁丝帘,冷玉花瓶,陈设优雅清淡,别具风情,尤是那一帘晶莹剔透的水晶珠帘,微风一动,叮当作响,如雨水扑入幽湖,似雪珠儿打落梅枝,冰澈琉璃,一展飞帘,徒令这满屋璀璨,如若置身冰雪幽境,心意舒畅。
正自欣赏,但见那帘幔后人影微微一动,似有婀娜倩丽的女子身影落座帘后,赵昂眉色一凝,只觉那身影无端牵动了心事,正欲言语,却听帘后一曲琴音,凄然响起在耳畔!
他一惊,这琴声,竟如自心底拨动,颤然一痛!
“记得来时春未暮,执手攀花,袖染花梢露。暗卜春心共花语,争寻双朵争先去。多情因甚相辜负,轻拆轻离,欲向谁分诉。泪湿海棠花枝处,东君空把奴分付。”
一弦一动,一歌一泪,如泣如诉、如哀如怨,如月下寒梅傲雪独放,又似湖中睡莲凄然凋败,清冷中是孤伤,忧郁中是绝望。
一曲琴声是离情?空等待,等成迫不及待。伤心海,竟已心如死海!
这是魏夫人(1)的一首《卷珠帘》,此曲凄痛,肝肠寸断,倾诉了女子对爱情横遭不幸而触发的悲苦与绝望,以及对薄幸男子的不满和诘责。勾画出女子由对幸福的追求、向往、期盼急转为对于不幸命运的怨恨、悲伤、懊悔,痴心女子、佳人薄命,令人闻之悲恸,悱恻顿生。
赵昂豁然起身,按在桌上的手,轻轻攥紧,越来越紧,攥得锦布欲裂。
这琴这歌,这影这情!
水晶珠帘,音音如诉,和着那一曲悲歌,隔绝了帘内泛滥的泪水与哀戚。女子朦胧轮廓,于一帘璀璨中隐隐若现,若有似无的抽泣声,痛断心肠!
赵昂倏然夺步上前,修长的指,撩动一帘水晶珠玉叮当欲碎,帘幔揭开,抚琴女子颤然举首,泪眼朦胧,面容消瘦,却分明仍是那横波美目,流情欲诉,含烟黛眉,凝霜欲雪,水晶珠帘映在那清柔剔透的目光中,是隔世的朦胧,是绝世的凄艳,女子一身如雪绸裙,勾勒玲珑婀娜的身量,长发高挽,泻落一肩旖旎,发间绽放淡淡粉嫩的雪莲花,更衬得她若出尘仙女,脱尘娇艳、美绝尘寰!
赵昂攥紧水晶珠帘的手突地加力一扯,一帘珠玉散落,散作青砖石上滚动的悲伤,似女子晶莹泪滴,滴滴欲碎!
“纤纭……”赵昂几乎失声,上前一步,扣紧女子瘦削肩际,眼神是哀、是念、是懊悔,抑或是悲痛自责:“你……”
颤抖修长的指抚上纤纭消瘦的脸颊,声音哽咽难言,纤纭却微微笑了,凝白削瘦的手腕,自广袖中伸出,轻轻隔开赵昂扶着自己的手:“皇上,别来无恙?”
淡漠的眼神,疏离的口吻,令赵昂心头剧痛,他迎身上前,几乎将琴台撞倒,目光颤抖着,似将她一万遍也看不够:“是你,你还活着,还活着?!”
纤纭涩然一笑:“心已经死了。”
赵昂身子陡然一震,冷峻眼眸泛着淡淡破碎的异芒,他摇首:“纤纭,朕知道,你恨朕!”
纤纭漠然转身,刹那,泪水滑落在唇角边:“我谁也不恨。”
那一滴泪映入赵昂眼中:“跟朕回宫,朕会用一切补偿你!”
乍见纤纭,赵昂心内翻江倒海,人说乱世红颜易凋零,只是纤纭,她偏偏生在了自己的后宫中,寂寞枯败,因着自己所谓的宏图大业、江山天下而不得不葬身火海,过去的每一个日夜,他无不生活在煎熬中,他每日必在“水芙宫”饮一杯茶,品味其中的苦涩!
他无能为力保护她,又有什么资格拥有她?他曾无数次的想过,自己无法给纤纭安稳的双肩,又叫纤纭如何能倚靠着他?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他?
纤纭缓缓坐下身子,纤指拨动琴弦,微一用力,琴弦铮然而断,指尖猩红滴落,纤纭望着,苦涩地笑:“皇上,你用一切补偿我?可能令这鲜血不再流?”
赵昂低身,望着她凝腻指尖殷红滴血,握紧她的手,含在口中,温柔地吸吮,可是源源不断的血仍旧猩红在指尖上,赵昂愈是急切的想要吸干它,它愈是流淌得殷红凄艳。
纤纭冷笑:“伤口愈合,非一朝一夕,你……又有多少耐心可以为我?多少庇佑可以给我?”
赵昂一怔,握紧她的手颤然一抖,他抬眼看她,看她的目光幽寂,空洞无光,他心中一凉,如此憔悴的容颜,这般苍白的美丽,伤痕累累的眼神,令人惊恸。
“再给我一次机会!”赵昂凝望着她,殷切目光祈求着她眼神的一丝动容,纤纭却面色一沉,眉心紧紧蹙住,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按住心口,轻轻咳嗽,赵昂一惊,轻抚她的背脊,她却咳嗽得越发剧烈,身子亦随着微微颤抖。
“你……这是怎么了?”赵昂将她揽在怀中,摩挲她冰凉的身体,纤纭只是不语,一阵阵咳嗽不止。
“吃了很多苦?是不是?”内疚、自责,一国之君,此刻沉痛至极,从来凌厉的美人,如今憔悴如此,怎么不令心内悲凉?
“走,我带你回宫,请最好的御医!”赵昂拥她起身,纤纭却挣开他,一个踉跄跌靠在横台上:“不……”
纤纭掩唇轻轻隐忍着心口汹涌的寒意,赵昂凝眉:“为什么?就算你不要原谅我,至少……要我将你的病看好。”
纤纭摇首,冰冷的手指,被赵昂抓住,赵昂心疼地望着,他不再称朕,他不再有一丝一毫居高临下的姿态,在她的面前,他只是一个充满愧欠与心痛的男人:“跟我回去,纤纭,就算……是我求你!”
纤纭咳嗽愈来愈是剧烈,她颤颤抬首,气弱如丝:“皇上,我……可是被万民唾骂、百官不忿的祸国妖妃!”
凄然一笑:“皇上,我要如何回去?以何种身份回去?祸国妖妃死而复生,那么……不会再引起朝中混乱、民意沸腾吗?皇上,今日一见,便就此别过,想我这样的身子亦是时日无多,只望皇上霸业可成、大瀛天下千秋万代!”
泪水飘零零落下,是她从不曾有的脆弱与纤柔,她,从来都是盛气凌人、声势凛冽的女子,纵是有这天姿国色,亦不曾有过半点柔约与婉然,如今她这般情状,怎不令心内血液腾腾。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她此时此刻的眼神,纵是铁石心肠亦为绕指柔,他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一声叹息:“再信我一次!”
纤纭依在他的怀中,这一次没有推开他:“相信你什么?”
赵昂身子一震,坚声道:“我会弥补你,我之前所有欠你的!”
拥着她的手臂深深加力:“纤纭,不论这些个日子你受了多少伤、多少苦,让我为你疗伤,让我……给你保护,我赵昂发誓,从今往后,绝不令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泪水不期然滑落,这般动情的言语,仍令纤纭心间有微点暖意:“那么,你要如何向文武百官、天下百姓交代?”
赵昂将俊脸深埋在纤纭颈侧,深深吻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要接你回去,狂风暴雨、山崩地裂,我……都要带你回去!”
他受够了良心的谴责、相思的劫数,再见到至心深爱的女子,如何还能放她离去?
“你会保护我?是吗?”纤纭明知故问,赵昂点头:“我,一定会保护你,若令你再受到半点伤害,誓如此琴!”
言毕,一掌挥去,琴毁桌塌,一声震惊“望海楼”,满地碎琴,却令纤纭眼神酸涩,她这一生,便好像这碎裂的琴,本可奏出美好的音律,却被无数次劫难连番打击,一次次摧毁、一次次碎裂,若她没有记错,这已是第三次!
碎琴亦碎了心,纤纭仍旧不语,任由他抱住,任由他心口忐忑起伏。
半展珠帘之外,落寞的男子望着相拥的人,目光茫然,唇角有苦涩的牵动,是子修,他分明看见,纤纭眼中闪过阴冷的光,眉梢儿挑动冷厉几许,他默默叹息,皇上,你我真真同病相怜,您可知,如此深情,却只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只是她复仇的工具,如此诺言,亦只是她心里的笑话罢了。
她的眼中心里早被人占据得满满的,再看不见世间真情,人心暖热!
她只有仇、只有恨!
她的生,或许,只为了有朝一日,死而瞑目!
子修缓缓走出雅阁,心内悲伤如潮,纤纭,好一招以退为进、步步为营!
分明是那般想要回到皇宫,却硬是叫赵昂开口求她,而她,却是一副楚楚可怜、万般无奈的情状,这一次重逢,纤纭,依旧是那个绝色倾城的女子,可她的心机却深沉了许多,从前她只会咄咄逼人、好强凌傲,而如今,她似已学会了隐忍、学会了示弱、学会了敛锋掩芒,声色不露!
突然觉得很可怕,爱上这样的女人,便是注定一生的沉沦,无论是他,还是欧阳夙,还是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
都逃不过这致命邂逅、美人劫数!
纤纭,但愿你得偿所愿,但愿,我可以忘记你!
这一次,是真的忘记!
(1)魏夫人:魏玩,北宋女词人。字玉汝。襄阳人。出身世家,是诗论家魏泰之姐,北宋丞相曾布(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的弟弟)之妻。自幼博览群书,成年后极力提倡并恪守封建伦理道德,多次受朝廷褒奖,封鲁国夫人。著作颇多,以诗词见长。著有《魏夫人集》。朱熹把她与李清照并提,言本朝妇人能文者,唯魏夫人及李易安二人而已。 倾城魅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