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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捻裙而行,步履匆急,脚边落叶旋旋如飞,惊起埃尘无数。
纤纭一直奔过转廊,奔到后园亭阁边,只有竹榭楼宇映着水光淙淙,秋雾飘零,如云缭绕。
纤纭泪湿睫宇,绝色容颜早已凌乱!
欧阳夙,我知道是你!那个削俊的身形,那一展青白素袍,那悠然洒逸的转身,那曾令我魂牵梦萦的背影!
“是你,对不对?是你!”纤纭几乎咬破嘴唇,墨长青丝连绵飘扬,荡起层层波澜:“你出来!我知道是你,我知道!”
千水裙裾漾开波粼丛丛,她举头望天,泪水飘零如雨。
是她看错了吗?是吗?不会的!绝不会!在她心中,什么都可以泯灭,什么都可以化为灰烬,唯有一人、唯有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不可能淡去!
他,已然是她心底太深刻的烙印,生命早已与他同在!
“你出来,我知道是你,我不会看错,不会看错!”手臂上,碧丝轻烟云罗纱滑落在地,她一身水红,纤柔身子在秋风中瑟瑟而抖。
早已忘了身在何处,早已顾不得端仪与姿态。
途经之人纷纷侧目,欲要上前询问,却被一个人的眼神狠狠阻住。
“你怎么了?”那个声音柔而有微微震惊,纤纭回身,只见南荣子修一脸惊诧,茫然地望着她。
那眼神,固然有惊,却更多的是迷茫与不解。
纤纭泪眼盈盈,神思尚在那转廊的一角,向来冰如霜雪的眼眸竟有一丝柔弱的微光,无力地滑过眼角,化作一滴冷泪。
南荣子修陡然一怔,认识她已有三年余,却从不曾见她如此脆弱与落寞的神情。
“纤纭……”
“我没事,只是认错了人!”迅速收敛了心神,纤纭身子微低,拾起散落在地的碧丝轻烟云罗纱,以臂挽了,回身之间,眼神凝在子修脸上,意味深长:“南荣公子,与傅家小姐的婚事既是你亲口允下的,便是你一生的承诺,既是承诺,自要信守!一生一世,永不离弃!”
眼神犹似天际流动的浮云,微微怅惘:“我并不能给你什么!你早该知道,而若因你的固执而辜负了你父亲联姻的一片苦心,岂不得不偿失?南荣公子,不要以为傅小姐爱你,便会迁就你一生,傅家便永远不会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一字一顿,一语双关,南荣子修不觉心上一寒,“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一句说得如此决然,眼神更如芒刀,陡然尖利!
南荣子修尚未回神,纤纭便冷冷一笑,拂身而过,风动树梢,秋叶纷纷,竹榭亭阁于秋风中渺如仙境。
纤纭纱袖紧握,莲步匆匆,目光悲绝却隐忍!
她没有看错,她确认无疑!可是,她却不能问他,不能去问南荣子修!若果真是欧阳夙,那么她问了,便恐怕今生再见,遥遥无期!
所以,她必须忍耐,必须按捺下心中灼灼烈火!
一时,百感交集,玲珑之心乱作一团!欧阳夙,你回来了,是不是?!可是……你却仍然不肯见我!
风动裙裾,灌入心口的却是彻骨寒意!
南荣家一行,有太多疑问密密交缠在心里,越是想,越是毫无头绪!
回到宫中,久不成寐,眼前脑海,尽是那抹稍纵即逝的青白背影。欧阳夙,若不是他,却怎会有那般相似的飘逸身形?可若真是他,他却为何会出现在南荣府中,那般突兀!
想着,自己亦不禁怀疑起那一瞬间的惊心,是不是真的是她思念过甚,看错了人?
还有南荣景须,他凭什么便那般自信?凭什么,就断定他必胜无疑?难道……仅仅因为他是护国将军,身经百战,而她,只是一介女流,柔弱纤纤?
不会,绝不会!南荣景须何其精明谨慎,可是……
难道,自己竟有什么把柄握在他的手里不成?是姨娘吗?再想起南荣景须那一脸张狂与恣意,颈上疼痛,终是不可成眠!
纤纭缓缓起身,披一件月白色丝绣织绸衣,踱至轩窗边,推开一道缝隙,便漏进月华无数,散落如银。
举头而望,今夜的月色,竟这样好!颈上的伤似也不那么疼了!
突地,听闻一阵微弱琴声自不远处而来,琴声幽幽、如歌如诉,一弦一动,轻微却动人心弦。
纤纭豁然一惊,这一曲,虽在这夜色中略显生疏而凌乱,却分明便是《上邪》!
她连忙转身,推开殿门,月色便似流水,凉丝丝的打在身上!
没错,是《上邪》!
那琴声虽微弱得几不可闻,可那太过熟悉的旋律,是她不会听错的!
她穿过锦花无数,捻裙踏上“碧云亭”白石阶台,一双凝眸早已如水洇洇,她没有看错,她就知道,她没有看错!那一声呼唤几乎冲破唇齿,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举眸而望,洇洇眼神却在刹那间,冷如冰霜!
“怎么是你?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动这亭中古琴?”纤纭缓缓落足,神色冷绝。
但见那抚琴之人一身柳翠色宫装,惊颤举首,秀眉容颜大惊失色:“婕妤……”
连忙跪下,声音颤抖:“奴婢,奴婢只是……只是想起大哥来,一时伤情……所以……所以……”
那抚琴之人正是芊雪,她神色惶惶,紧紧咬唇,一时无语。
纤纭缓步走近琴台,并未示意她起身,眼神拂过那一弦一丝精致名贵的古琴,心神不禁恍惚、落寞至极!
哼!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竟会分不出这琴音之中的距离?怎会听不出这远远不是欧阳夙精妙的琴艺?又怎会忘记,这世上唯一的知音早已去!更忘记了如今自己身在皇宫!
轻声一叹,眼神黯然:“起来吧。”
说着坐在琴台边,青葱指尖划过琴弦如水,流音便似淌入心间的淙淙溪流,缥缈的琴音,是往事铮铮纵纵的点滴,是记忆肆意放纵的情意!
七岁时,她遇见他,渐渐长大,她爱上他,十六岁,他离开她,十九岁,他回来了,却不肯见她!
多少悲欢谱出一首《上邪》,多少离合令奏出琴音如雪?
纤纭秀目微闭,一滴泪便跌落琴弦,支离破碎!
“好曲!”突地一声,惊断琴音,纤纭豁然睁眼,泪水滑落,竟来不急收起悲伤。
芊雪亦是一惊,连忙拜倒:“奴婢参见皇上。”
纤纭缓缓起身,一身月白在夜幕下尤显得孤郁哀凉:“参见皇上。”
夜幕深沉,亭下风疾,纤纭身子一抖,被赵昂扶起:“你哭了?”
纤纭拭泪,只将眼眸低敛,平声道:“只是忆起从前,不由伤心。”
“从前?”赵昂踱近一步,细看女子扇睫星眸,凝肌如雪,眼神却突地一肃:“你受伤了?”
晚菊满目,簇锦幽幽,纤纭身子一转,立在一簇晚菊边,月色流莹,便被染上一层金彩。
“一点小伤,皇上不必挂心!”纤纭将披衣拉紧,却被赵昂猛地扳过身子,一双如夜鹰眸,凝望间,不怒自威:“说,怎么回事?”
纤纭望着他,眼前男子,正是大瀛朝登基五年的年轻皇帝,他眉如削,鬓如裁,目似星辰朗朗,唇如薄刃削削,一脸英气逼人,一身傲骨挺立,满不是她想象中的皇上!
自先皇过世,权势更加落入南荣家掌控,恐在众人印象里,所谓皇帝,不过傀儡,该是温软怯懦的,可进宫数日,她方才发觉,当今陛下,年纪虽轻,却绝非池中之物!
他……绝不甘于久居人下!
女子眼光清澈照人,月影斑驳,犹若薄雾,望得赵昂心神俱动!
“告诉朕,是谁……胆敢将你弄伤的?”赵昂更近一步,男子炽烈的气息驱散冷冷月光。
“皇上!”
如料的,纤纭身子一挣,挣脱开赵昂的怀抱,转身之间,暗香萦绕,目光却如冰寒冷:“若是纤纭说了,皇上便可为纤纭做主吗?”
言语不过如此,语气却含了试探与怀疑,赵昂脸色一肃,皇帝的尊严,令他容色如霜:“朕是皇帝!是这天下之主!”
“是吗?”纤纭淡淡一句,眼神漠然,赵昂倏的上前一步,扣住她纤巧细肩,一双鹰眸,漆黑骇人:“你听着,这天下……永远,只能是一个人的!就是……皇帝!”
纤纭冷冷望向他,唇际笑纹淡薄,凝定道:“哦?那么就请皇上为纤纭做主,将皇后治罪!”
皇后!
赵昂一惊,孰没料到她竟会提起皇后来:“是皇后?”
他目光将信将疑,纤纭冷哼一声:“皇后是何等高贵,如何会亲自动手?今儿个南荣夫人令纤纭前去,诸多警告,不过叫纤纭事事从命于皇后,如若不从,便是纤纭现在的样子!”
赵昂大惊,再望女子雪颈留痕,一道血色触目惊心!
他目光胶着,定凝在女子颈上血痕。
“皇上,纤纭拒宠固然有纤纭的无可奈何,却也是为皇上着想,南荣家如今势力如此,您与我都早有领略,亦不必避讳。如今,南荣家与傅家联姻,想这其中用意您要比纤纭明晓许多,那么这朝中,唯一还可为皇上所用之人,便只有始终中立的太尉杨羽,而……”纤纭目光微动,一双星眸如丝,避开赵昂惊异的眼神,声音亦低弱下许多:“而皇上,杨辰妃乃太尉之女,皇上切莫因纤纭一区区女子,而冷落了辰妃,误了皇上五年大计,岂不是纤纭罪过?”
赵昂大惊,竟自向后撤步,他不解的望着她,望着女子纤柔秀弱的绝色容颜,望着她那双清可照人、艳可生辉的璀璨墨眸,竟迷惑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看清世人皆不可看清的一切?为什么……她不过才进宫来,便能一语洞穿他五年的心事?
五年来,人人都道他专宠杨辰妃,虽有太尉在后,但太尉多年来默默无闻,朝中之事,极少过问与参与,更如同有名无实,如此而来,便从未有人怀疑过他的动机!可是今天……
他望着纤纭,幽声道:“是谁与你讲的这些话?”
纤纭默然,垂首不语。
赵昂冷冷一哼:“南荣家吗?否则……便不会叫你入宫来!”
纤纭依旧不语!
赵昂望她一忽,缓缓平静下气息,落座于琴台边侧,望一展琴台琴冷弦凉,到衬得这月色萧索,突道:“适才你抚得是一首什么曲子?”
纤纭目光一凉,便有冷絮纷纷如雨,强自隐忍住满目泪意,低声道:“回皇上,《上邪》。”
“《上邪》?”赵昂举眸望天,小声叨念:“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语声悠悠淡漠,渐渐凝为秋夜冷雾。
赵昂转眸,紧紧凝视着她:“你仍在思念那个人吗?”
纤纭轻轻叹息,转身,令泪水掉落,身后的芊雪却看得分明,如此一双冰澈水眸,沾染了太多秋的愁楚与萧瑟。
“芊雪,为皇上沏一杯‘翠浮云’来。”纤纭轻声吩咐,赵昂却一挥手:“不必了!”
芊雪停住,赵昂起身,立在纤纭身后,痴狂目光亦不过须臾:“便如你所说,朕且不可冷落了杨辰妃!”
纤纭淡笑:“皇上英明!”
身后,只有风卷绸袍的声音,随即一声,却令心神一动!
“不过朕告诉你!你迟早一天,是朕的!朕……会令你忘记那个人!无论……用什么方法!”
步履沉沉,踏破夜色!
月光碎了一地,纤纭豁然回身,但见明黄色背影消隐在浓浓夜色中,言犹在耳,却怎么令心中一片惊悚!
昨夜,她故意将颈上伤痕与皇后联系,又一语道破赵昂五年来的心事,经过这几日,纤纭已然看清,当今陛下看似昏弱无能,实则心机深沉,他的雄心,绝不小于南荣景须,而精明若南荣景须,亦对他有所提防,才会急于送一女入宫,以分杨辰妃之宠。
可南荣景须太过低估了自己,也太过争胜好强,纤纭思量一夜,以自己一己之力要斗倒南荣家实在不能,但,若要挑起他与皇帝之间的斗争恶化,却是不难。
晓寒露白,纤纭着一身烟翠色流穗竹叶裙,挽纱轻柔如水,似臂上有濛濛细雾流荡,杳然若梦。
莓子为纤纭簪一朵醉红胭脂花,发如腻云高挽,便令镜中美人似仙临世,埃尘不染。
芊雪拿了茶碗开门,殿门开敞,却豁然一惊:“皇上。”
说着跪下身去,清晨一早,赵昂着明黄色锦缎龙袍,飞龙绣工如神,栩栩如生,仿欲腾空而出,驾云而去。
纤纭回身望见他,一惊,随即拜倒:“参见皇上。”
昨夜,他仍该是歇在杨辰妃处,怎么一早不去上朝反而来到“关雎宫”,心内不觉忐忑。昨日,南荣家一行,尚有诸多疑点,她本是要再走一遭,却不想赵昂突然来此,只希望他还有所分寸,莫要忘记他五年来的韬光养晦!
“起来吧。”赵昂扶起他,眉眼带笑:“你不必那种眼神看着朕,朕自有分寸,立时便走,只是……叫你见上一人!”
“哦?”纤纭疑惑望他,只见他朗目如星,眸中光影迷蒙,他缓缓侧眸,望向身边侍从,侍从点头会意,示意门外某人,纤纭侧目看去,不由大惊。
“姨娘!”纤纭凝眉,竟不可思议眼前情境,只见红绸一身华锦丝裙,亦挽了贵华的高云髻,显是认真装扮过了,原就美艳的脸,更有当年七分风华。
“纤纭,还要多谢皇上派人及时赶到,否则那日,我定被南荣家派去的人抓了。”红绸平声说道,纤纭却仍在惊异中不可回神,赵昂望她一眼,但见她目若星动,流光盈盈,只道她惊喜过甚,挑唇一笑,示意侍从上朝,侍从低身,两旁宫女侍人亦拜身恭送,唯有纤纭愣在当地,一时……无语!
怎么会这样?她说那日,也便是说,姨娘进宫已非头日?
“纤纭……”
“姨娘。”红绸正欲言语,纤纭便打断她:“姨娘何日入宫?”
红绸一思,道:“三日前!”
“三日?”纤纭略一蹙眉,望一眼身边之人,随即端肃了脸孔:“都下去吧,未有准许,任何人不得接近。”
芊雪与莓子互望一眼,应声去了,纤纭向喜顺微一示意,喜顺便懂得,将门关掩,并立在门前,机警踱步。
纤纭这才走上一步,目光郑重的望着红绸:“那么姨娘,如您所说进宫已有三日,却为何今儿个才与我相见?”
红绸望一眼门口,仍旧不甚放心,拉着纤纭向内殿中走去。
“三日前,有人鬼鬼祟祟的跟踪我,我便起了疑心,后来,便有人来接我,说是奉沐婕妤之命,我将信将疑,正在怀疑,便险些被人掳劫,臂上中了一刀,那接我之人将人打走,我晕了过去,醒过来便在皇宫了。”红绸细细说着,眉心蹙了凝重:“后来,我要见你,侍候的人却说……没有旨意不得叫我随意走动,直到今早,方才有人令我过来。”
“哦?”纤纭秀眉紧锁,缓缓坐在软缎云丝榻边,望殿内熏炉幽烟袅袅,便仿似心中重重迷雾,驱散不去!
想着,唇边不觉露出淡淡笑纹,然而目光却似这秋末时节,冷入人心。
“哼!我知道了,原本这皇帝是不相信我的,便与南荣景须一般,欲要用你来牵制于我!”纤纭轻轻拉下颈上雪丝绫绸,转眸望向红绸:“可是经了昨夜,他信我了!”
红绸一望之下,大惊失色:“纤纭,这是……这是……”
“是南荣景须!”纤纭目色一凝,冷冷光色亦瞬时暗淡:“姨娘,我与南荣景须已挑明身份,你知道,是瞒不了他的!”
红绸望着纤纭颈上清晰血痕,一脸凝重:“那么,他便这样放过你?不揭穿你的身份?不杀你以绝后患?”
纤纭冷冷一笑,将雪丝绸整好:“他在享受,享受征服的乐趣,享受胜利的快感!他料定我一定会输,更何况,我于他亦有价值所在,我是如此难得的惑国妖女,他不想令当今陛下有半分得势的机会,便要压制任何潜在的危险,那么能分走杨辰妃宠爱之人,他如何会杀?又如何会令皇帝起疑?”
如此一说,红绸豁然开朗,到细细望向纤纭,只几日不见,倒觉得她似变了许多,不仅是这一身绫罗,满身珠光,更是那异常冰冷的眼神,似比之前更加坚决!
她不知是否该欣喜庆幸,只是觉得纤纭的眼睛里,还隐有更深的愁绪。
正欲开口,纤纭却起身,缓步慢踱,竹叶绫裙迤逦如水,漾开漫漫波云。
突地,她顿住脚步,全身皆是一颤!
红绸一惊:“怎么了?”
纤纭紧紧握住水纱衣袖,一个人影自眼前闪过,眼中脑海瞬时穿过无数可怕念头!
想当时,自己便觉得南荣景须如此精明、如此谨慎之人,留下自己,便绝不仅仅因为她尚有利用价值,她总觉的哪里不对,一直想定是有何把柄落在他的手里,方才令他如此狂放,如此有恃无恐,本以为,那把柄便是红绸无疑,可是……
她猛地回身,望着红绸疑惑的脸。
如今,红绸安然立在自己面前,那么……孑然一身的自己,究竟还有什么……掌握在他的手里令他敢于如此吗?
难道……
红唇几乎咬破,冰雪目光犹似裂开!
转廊情景骤然乍现眼前——
难道是……欧阳夙吗?!
纤纭身子不禁一颤,一个不稳,幸被红绸扶住,见她如此,红绸不禁着急道:“到底是怎么了?”
纤纭却依旧不语,紧凝的眼神,更如春水荡开层层波澜!
没道理啊,没道理!
即使,南荣家神通广大可以找到欧阳夙,可是以欧阳夙个性与机敏,该不会如此轻易便被他们所控制,更何况,她与欧阳夙的关系,这天下……又有几个人知道呢?
纵是南荣子修,亦只与欧阳夙有过一面之缘,即使洞悉到什么,又怎能确准?更何况,这世上若还有一个人肯为她去死,那么想必便是南荣子修了!他……即使是知道了什么,亦不会出卖于她!
可是……
心神乱作一团,只小声自念:“没道理,没道理的。”
喃喃自语,语不成句,红绸看着,急在心里:“纤纭,到底怎么了,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纤纭却犹似未闻,倏然转身,向殿外走去。
红绸连忙追出,却不急开口,纤纭便向两旁吩咐道:“莓子,在此照看着我姨娘,芊雪、喜顺与我向南荣府走一趟。”
众人忙应了,红绸一惊,欲要追问,却被莓子拦住:“夫人,您且留步。”
红绸望她一眼,只见纤纭步履匆急,一身华裳菱裙撩起秋末细碎花叶,花叶迷离,纤纭的背影,却在花叶纷飞中更加令人迷惑不解!
一路之上,心神难定!
水袖纱绸紧握成绉,她愈想愈是心慌,若南荣景须真以欧阳夙为要挟,那么她……又将如何?
在这世上,她什么人都可以不顾,什么人都可以不听,唯有两人,是她心中不可不在意的,一个是红绸,一个就是欧阳夙!若南荣景须以红绸为挟,她尚能应付,相信红绸亦不会令那样的事情发生,可若南荣景须以欧阳夙为挟……她不敢想。
莫名乱了心神,不一会儿车驾已然到了南荣府。
沐婕妤来访,门人自要通报,纤纭却阻住,毕竟是南荣家世女身份,一个犀利眼神,便令门人不觉听令。
芊雪与喜顺跟在身后,只觉得纤纭今日气势非凡,翩然裙裾如风飒飒,绝色容颜便多了分庄重与凌厉。
来到南荣府已非头次,路径还算熟悉,只是这一路,身边之人步履匆匆,神色紧张,望见自己,认得的自然低头躬身,不认得的,却形色匆忙,偌大个南荣府,平添几分繁碌与诡异。
纤纭不觉放慢了脚步,正自思量,却见迎面走来两人,一个身姿挺拔,神色焦虑,另一个清秀贵气,面色如常。
正是南荣子修与一位少年。
纤纭平一平气色,眼前男人亦放慢下脚步,焦虑神情更有复杂凝在双眉间:“纤……”
子修正欲开口,望一眼身后的芊雪与喜顺,容色微微一转,低身道:“沐婕妤。”
身边少年神情略微一动,随即亦低身行礼,纤纭免去,再望那少年一眼,但见他神清气爽,隽秀贵雅,眉宇间自有一分悠然与持稳,漆黑双眸,润着清亮光色,望进那双眼中,心思竟是莫名的安宁。
子修见她凝神,忙道:“这是我弟弟,无天。”
南荣无天?纤纭眉心一蹙,适才安宁的心志陡生一分缭乱,上下打量无天,少年亦凝眉看她,彼此相顾,皆有分思量在眼神间。
移开目光,终是望向子修:“南荣公子,今日你府上怎么看上去这样繁忙?人人行色匆匆,神情紧张的?”
子修略微一叹,道:“实不相瞒,今日,是我小妹菡烟生死攸关的日子。”
“生死攸关?”纤纭犹疑的看他,却不知南荣家竟还有个女儿。
子修点头,深秋时节,风已渐凉,吹得人身子无端瑟缩。
无天何其敏锐,见状忙道:“哥,你陪着婕妤去见爹,我先去看菡烟。”
子修应了,无天向纤纭一礼,自匆忙而去。
纤纭亦侧眸道:“芊雪,去与喜顺吩咐了茶来,端到这院中,我与南荣公子有些话要说。”
芊雪喜顺应下,忙是去了。
高树浓荫,秋末更深,子修望着无天背影,神情落寞:“小妹菡烟自小得了怪病,不常出门,近来觅得名医,正为小妹诊治。”
纤纭一身烟翠,水纱细柔,冰冷容颜终有一分暖意:“有的治吗?”
子修神情略微局促,涩然笑道:“该有吧?他是父亲叫我千方百计务必请到之人。”
“是吗?”纤纭莲步微微,缓缓踱至青石椅边,凉风拂叶,落下细叶纷纷,一片旋旋坠在纤纭水柔裙上,纤纭素指捻来,忽的忆起昔日种种。
曾经那些收集着枯叶的日子蓦然涌上心头。
“想来是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了。却是何人有这般本事?”纤纭目光脉脉,凝视着手中枯叶,仿似那叶片一脉一络,都牵连了她的心事。
子修嗓音一涩,正欲言语,却听得身后一男子声音,沉稳,犹似这秋风忧郁,幽幽传来:“南荣公子,我有要事要与你商议。”
一声惊住,手中枯叶突地飘落在地!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
心头仿佛有冰冷霜剑猛然一刺,往事突兀、沥沥如血!
这是——
曾守护自己十年的声音,是曾亲口言诺,对她说,永远……不会不要她,永远……不会离开她的声音!
纤指紧握,深入掌心的痛楚令心头颤颤抽搐,猛然起身,缓缓举首,秋风若寒刀刺骨,寒霜豁然凌降眼眸!
眼前的人亦是眉色深深,猝然望见女子凝视眼眸,女子眼中的光影,便被秋风吹散在冷冷凝结的气息中。
是他!果然……是他!
纤纭身子虚浮,仿似踏入凌空绵绵软云,微微向后倒去,望着他的眼神,却被泪水沁得失去了光明。
他……肤色暗了,轮廓深了,清逸沉着的眼角凝了秋日风霜,有淡淡尘埃浮动,青衣依旧、修眉英睿,挺直的身姿,仍是临风傲立的青竹,风度翩然、俊逸如初!
欧阳夙!纤纭心头仿佛被一双手紧紧捏着,抓紧、撕裂、揉碎!
梦里,魂系神牵的人,曾不止一次想见过与他重逢的光景,如今,他就在眼前,无数言语却哽咽在喉间,只凝作泪光中缕缕缥缈的惆怅,滴落眼睫。
“你……”
一字之后,无语凝噎!
欧阳夙唇角亦只一动,便再也无声!
仿佛这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而已,互望间,是彼时年少的风华,是曾经过去的种种,那些相依相伴的日子,那些一同走过的岁月,岂是短短数年,便可磨灭在记忆里的?
他的眼神如此深沉,却掩饰不住他的关切与怜惜,纤纭望着,冰雪之心,瞬时化成一汪柔软。
多少疑问与质询,多少悲苦与伤心,似在他凝视的眼神中尽皆失去了意义!
此时,她只想冲过去,只想紧紧抱住他!感受那曾最是温暖的胸膛,最是安全的臂弯!
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
身子微动,身后却传来女孩娇脆的声音,那声音雀跃,倏的刺入纤纭怅然心境!
“大哥……”
随即是杯盘落地的声音!
纤纭滞住步子,眸一侧,但见一女孩,杏目盈光,衣裙飘然风里,那青翠色宫装,那温而带笑的眉眼,正是自己亲自选中、留在宫中的宫女芊雪!
她目中有泪,猛然冲将过去,紧紧抱住了自己三年以来,噬心断肠、彻骨相思的人!
她……叫他……大哥!
纤纭怔怔僵直在当地,心中一片暖意瞬时结成冰凌!
秋风愈发寒凉,渗入骨血,巨大的惊恸与刺骨的酸涩令纤纭身子瑟缩,僵冷的面容,苍白的绝色容颜,双眸水光已变作冷冷尖利的冰刀,一片一片割碎眼前情境。
雀跃欣喜的女孩,纯洁柔美的微笑,她抱着她梦寐以求的男人,她抱着她朝思暮想的男人,她笑得那样由心,那样动情,那么情不自禁,可是那笑,却是刺入自己心中的蚀骨毒药,几乎将她吞噬!
欧阳夙目光黯然,望着女子神色剧变,僵直的身子,颤抖的双唇,不可置信的眼神,恨意布满双眸,冰雪目光再没有清可照人的光辉,唯余痛恨!
芊雪犹自不觉,抱住欧阳夙身子,欣喜的泪水沾湿他青白衣襟,天真的忘情,无邪的笑意,纤纭双手紧握,撕扯着水纱衣袖,突地一声刺耳,裂帛的声音,惊破秋季寂寥的院落!
子修望着她,望着她几乎痛绝的眼神,心底忽的一动,难道……
不及多想,便感到那目光犀利而来,冷冷望向自己,那目光中的质询与恨,竟丝毫不逊适才!
子修一怔,乍然明白,亦望向欧阳夙去,欧阳夙神情复杂,眼神亦凝在纤纭身上,向来清朗无澜的沉着目光,此时,沁满了怜惜、关切与无奈!
原来,原来如此!
他终于明白,当日,父亲听说擅于用毒,擅于解毒,亦擅医术的毒圣欧阳夙来到京城,便令自己去请,自己本是忐忑,因听闻欧阳夙性子孤傲,我行我素,恐怕不会那般轻易。谁知到时,一见之下,方才知道,原来当年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男人,竟就是欧阳夙,他本仍不欲来,他亦无法时,突地想到了纤纭,只问欧阳夙是否还记得纤纭,欧阳夙当时神情便由冷漠变作了动容,虽只稍纵便逝,但那一瞬之间的关切,却一览无余,他虽不知自己追着纤纭的三年,他在哪里,亦不知他与纤纭究竟是什么关系,可是他却确定,纤纭才是可令他动容的因素,于是,他向他一一讲述了纤纭的种种,他的目光时而忧虑,时而惊恸,时而落寞至极,他最终答应来南荣府医人,却提出三个要求,一,不可向纤纭提到他半句;二,替他找寻一个女孩;三,他要……见纤纭一面!
子修凝眉,虽是心中有所估计,却仍不可相信心内的猜想,回望向纤纭,却在她的注视下,缓缓低垂了头。
没有做贼偏偏心虚,她眼中的责问与恨意无不刺痛着子修的心!
纤纭亦知道,她不能怪他,她不该怪他,可是,她……却只能怪他!
撕破的衣袖,冷冷飘然风中,芊雪方才回过神来,连忙转身奔到纤纭身前,倏然跪倒:“婕妤,婕妤,这便是奴婢的大哥,婕妤说过,待找到大哥,便放奴婢回去。”
她说得激动,语声颤抖。纤纭目光缓缓低下,再缓缓抬起,欧阳夙纠缠的眼神便避开在一侧,他不语,可是……却足以将她撕碎!
他怎还需要说话?怎还需要开口?怎还需要一一道来?
热烈的拥抱,欣喜若狂的泪水,那跪在地上的女子,已为他一一说明!说明了这三年来,他杳无音讯的缘由!
见纤纭不语,芊雪连忙磕下头去:“婕妤,奴婢……”
“住口!”纤纭声色如霜,本是芊雪已然惯常的,可今日却尤其冰冷,仍是叫她不寒而凛,惊颤地举首,望着纤纭霜冷的绝色容颜,泛着淡淡深入心骨的苍白!
她冷冷的望着她,居高临下的目光,有尖刻不可遮掩的恨意:“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就是说了,你既已入宫,便要唯我之命侍从,我想要你出宫,你留不下,我不想,你……也走不了!”
一字一顿,一声一颤,眼光一点点移视在欧阳夙身上,欧阳夙豁然抬眸,凝结的目光,在对视中渐渐暗淡。
他何其了解纤纭,怎不知她心中其实是脆弱无比的女子,可是今日再见,没有重逢的喜悦,没有昔日的温脉,更没有了那曾如春风的暖暖笑意,有的……只是冷漠,只是恨,只是咄咄逼人!
“不,婕妤,您说过的……您……”
“放肆!”纤纭瞪住她,厉声打断几乎无措的芊雪:“你以为在和谁说话?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太好?说起话来,没个尊卑,哼!想出宫吗?”
裙裾流风,枯叶旋飞。纤纭低身扶起她,冷笑的眉眼透着无比尖利的光,细碎的锋芒令芊雪身子颤抖,唇一动,终是无言!
“想出宫去,原也不难!”淡漠的眼神,凝着天际一缕残云,一肃:“除非……我死!”
拂袖而去,站定在茫然不解的喜顺身边:“带她回去,若她回不去,死的……就是你!”
喜顺一抖,连忙道:“是,小人定将她带回去。”
无边无际的恨意,将心中仅剩的一丝期盼与温暖瞬间摧毁!
三年来,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人,再见时,却已相思不复、恨满心肠!
欧阳夙,你好狠!
三年前,你背信弃义,三年后,你薄情寡义!
三年前,你口是心非,三年后,你心已不在!
我……却仍站立在原地,傻傻的等着你、盼着你、思念你!
可是你……
胸口巨大的疼痛席卷而来,几乎窒住了气息!
秋末,风已如刀,纤纭不觉脚下一软,酸涩的、苦楚的、疼痛的……尽皆没了知觉!
欧阳夙立在当地,只有风划过眼眸,刺入心间!自见了子修,我方才知道你这三年来所受的痛苦与煎熬!
我没能保护你、没能救你!
纤纭,你定是恨我入骨了,是不是?
那么恨吧!恨吧!
我宁愿你恨我入骨,也总好过你如此爱我!
紧闭双目,刻意无视晕倒在秋风中的女子,心却痛如针刺! 倾城魅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