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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溪风,留溪月。堪羞损、山桃如血
门巷欢呼十里寺,腊前风物已知春。(1)
虽已是过了山茶盛放的季节,然茯苓园的晚茶花依旧开得娇媚鲜妍,只是独这一方园内才是上好,如若这宫墙中寂寞独放的含羞少女!
纤纭带了莓子,着了简单的水红细云锦长衣,裙幅宽摆,更衬得她瘦削身量如一抹绯红云霞,灿然生光。鬓边垂着的水纹碧玉雕花簪上明珠濯濯,瑟动如盛放晚茶娇蕊一般,鲜丽可爱。
昨夜有微微细雨,打湿了晚茶娇羞的花颜,有些微凋零的花叶洇在泥土里,清新气息和着淡淡花叶香气,沁人心脾。
纤纭捻裙流连花丛之中,端详着含珠带露的嫩香浮蕊,心情一片舒畅。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身后突有女子声音打破春色,纤纭眉心微有一蹙,如此大煞风景的声音,着实令人厌恶。
她缓缓转身,只见春阳下一女子赭金色长披曳地长裙,蓬松裙幅宛若盛放的高艳晚茶,妖冶浮华,墨发高高挽起,腻云直上,簪九雀连环流玉簪,垂下珠珞万缕,贵艳如芳,凭显得她高不可攀的身份!
纤纭浅淡一笑,舒开眉间腻烦:“原来是傅婕妤。”
这称呼比着昨日的姐姐妹妹生分了许多,傅之灵便道她没那般好心,嗤笑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沐淑妃。”
言辞之间多有不屑,纤纭眉梢一动,伸手拂去落在眉间的水露,淡薄道:“听皇上说,婕妤是个懂规矩的,呵,却不知,见了我这淑妃,是不是也该有个规矩?”
傅之灵略微一怔,十指倏然紧扣,面色稍凝,望着纤纭,心口起伏如剧,一言不发。
身后的侍女以眼色提点,傅之灵只作不见,僵直的身体,立在怒放的晚茶花丛,到失了她这满身贵气。纤纭微笑不语,转身摘一朵晚茶在手,寒凉的露水滑落纤指,清爽怡人:“莓子,多摘些回去。”
“慢着。”傅之灵闻言,方才回神,上前一步,极是不愿的屈一屈身子:“见过淑妃。”
纤纭一笑:“好说,不知傅婕妤有何话说?”
傅之灵眉色暗凝,冷声道:“这茯苓园内的山茶,乃我亲手所栽,皇上亦有默许,茯苓园附归碧业宫所有,却不知淑妃这般喜欢,但是否也应问过我一声,再行采摘?”
纤纭淡淡笑道:“哦?原来是这样,倒是我这才回宫的不懂规矩了。”
言毕,傅之灵微微冷哼,纤纭夺过莓子手中花篮,向地上掷去,满地芬芳,花叶飘零,落满泥泞土色上,点染了春日雨后的萧索。
纤纭平声道:“还你便是,又没什么大不了,傅婕妤依旧如此,这般小家子气。”
柳叶儿似的眉本便是极好看的,挑起来,更有一番情味。
“你……”傅之灵望着她傲慢的眉峰,和那满地鲜妍凋零,不禁气郁:“沐纤纭,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不要以为,位份在我之上,便可以一意的欺凌于我,哼!你以为这皇宫之中,还是你当初在时一般模样吗?你以为,我是那逆来顺受、低声下气的杨辰妃?呵,只怕是淑妃不知,这宫内早已是不一样了。”
她眼角飞扬,颇是傲慢,纤纭缓缓踱步,莲色绸缎鞋沾了些微泥泞,踏在满地落蕊重芳上:“哦?我倒是也听闻过,说是碧业宫正在隆宠,比着先前紫芳宫与水芙宫丝毫不差,看来此言非虚。”
傅之灵端一端身子,扬扬含笑。
纤纭瞥她一眼,傲慢的神色突地敛起,变作了些许虚弱的轻咳:“妹妹,倒是姐姐不知这山茶于妹妹的重要了,是做姐姐的不是,妹妹还请不必放在心上。”
傅之灵回看她,诧异她转变之快,但见她雪眸微低,墨丝静静垂着,眼神不在时,到果真个惑人女子,虽不解,却傲然道:“知道便是好,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是不相往来为好!”
“那么与朕,是否也要不相往来才好?”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冷冷道,纤纭眉眼不动,浅浅含笑,傅之灵眼光一惊,看着淑妃牵动的唇角方才恍然而悟,连忙转身,恭谨低身:“参见皇上。”
赵昂走过她的身边,并不叫她起身,纤纭微微低身:“参见皇上。”
赵昂扶住她冰凉的手,纤纭便轻轻咳嗽,以丝绢掩唇:“皇上,纤纭近来时常咳嗽,身子亏虚,因这山茶花摘个五六朵的,配上三钱仙鹤草,一两莲藕,一两白茅根(2),于咳嗽甚是有益,这才恳请了皇上,来这茯苓园采些,到不想惹了妹妹不喜欢。”
赵昂稍稍攥紧她的手,眸光忧虑:“这手怎还是这样冰凉的,不碍事,是朕准许你的,你若喜欢,这满园的山茶尽采了去,又如何?”
傅之灵神色陡然一变,低着的身子微微颤抖!
好个沐纤纭,竟将自己算计了!
“皇上,适才姐姐并未与我讲明,是皇上您允下的,若是……”
“妹妹。”一阵微风拂过,纤纭似禁不住般,轻咳起来,打断傅之灵:“妹妹这话倒是说我成心不成?适才,是谁教训我说,这皇宫中已与我当初在时大是不同了,要我识相一些的?”
“你……”傅之灵咬唇,虽她难免添油加醋,可这话,她确是说过的。赵昂眸色一暗,瞪向傅之灵身边侍女:“是这样吗?”
侍女一惊,颤巍巍的垂首,半句话说不出。
莓子自是机灵的,上前道:“回皇上,适才傅婕妤确是这样与淑妃说的,奴婢敢指天为誓,以性命确保!”
赵昂冷冷一哼:“哼!恃宠而骄!便当真是未曾与你言明乃朕允下的,同为后宫妃嫔,见姐妹有恙在身,便不可舍几支山茶花吗?”
傅之灵立时吓得面如土色,跪倒在地:“妾知错了,请皇上恕罪。”
赵昂望满地残败的山茶花,片片碎叶稀落尘泥,满目凄凉,不禁叹息,明明一片春光独好,却偏教人毁去了!
“这茯苓园并非你碧业宫独有,以后还要知道分寸!”显然含了怒气,拉着纤纭,对莓子吩咐道:“为淑妃再采些来,去照着淑妃意思煎好,为淑妃端到水芙宫。”
莓子低身应了,瞥看一眼傅之灵,淑妃不在的日子,她这无主的奴婢可是没少受人白眼。
“纤纭,回宫去吧。”赵昂揽着她,纤纭不语,只是任由他拥着,缓步而去。
水红裙裾沾染零星湿泥,傅之灵大气不敢出,只是跪在地上,望着那灿金色的衣角与绯红绫罗消失在眼前,方是身上一软,跌坐在地,长长出一口气!
自那之后,纤纭时常令莓子去茯苓园采一些山茶,纵是遇到了傅之灵,她亦不敢多言,只是听闻面色上妒恨难掩。
纤纭并不放在心上,依旧如此,终有一日,才喝下了莓子送来的山茶熬制的汤药,遣下了所有人,只留喜顺一人在旁,喜顺颇是不解,却只静静的立着,待淑妃吩咐。
纤纭静静立在窗棂边,望满园垂丝海棠坠地纷纷,团团如绣,满目尽是花繁,实不愿用些阴谋算计坏了这大好景致,却也是无可奈何!
“喜顺,去传御医来,就说沐淑妃肠胃剧痛,精神弥散。”纤纭淡淡道,喜顺一惊,不及询问,纤纭便缓缓回身,目色凝重:“许御医些好处,你是伶俐之人,该怎么办,想来你比我还要明白。”
喜顺立时会意,却不解她意欲何为,可喜顺最讨喜的地方便是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见的便不曾听见!
正欲转身而去,纤纭又叫住他:“待御医到了,再要莓子去请了皇上过来。”
喜顺应了,缓缓退出殿外!
纤纭挑唇,着一身松垮的柔绸绿丝裙,长发随意松散着,靠在床边,自枕下取出一颗绿色丹药,含在口中!
须臾,便觉通体燥热,寒毒与燥气激撞,瞬时,冷汗涔涔,淋漓而下,绿丝柔绸紧贴在身上,她凝眉,但觉心口被冲涌的冷热冰火几乎冲破,腹内一阵翻滚,她不可忍耐,终究趴倒在床榻上,紧紧攥住薄锦丝被。
腹内的绞痛愈发激烈,她轻吟一声,任汗水滴下额间,目光紧紧凝住——
沐纤纭,你要坚持,只是一下,一下子便会好!
这是你复仇的必经之路,没有人可以给你依靠,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你能利用的也只是你自己而已!
正自纠痛难忍,却有人踏进内殿来,不经通报便可入内的,怕只有红绸!
纤纭翻滚在床上,终于难忍,叫出声音,红绸端着的茶水豁然落地,大惊失色!
“纤纭,你这是怎么了?”红绸跑过去,扶住痛苦难禁的纤纭,目光惊悚。
纤纭发丝黏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被汗水洇湿的面容,透着冷冷寒凉,目光却冷彻:“绿萼丸!”
绿萼丸!
红绸又是一惊,那亦是欧阳夙的独门秘药,以铅绿褶菇(3)研成粉末,加以炼制而成,中毒者,轻的胃肠纠痛难忍,重者精神涣散,脏器衰竭,不治而亡!
“纤纭你……”红绸望着她,却见她唇角带着微微笑意,虚弱的面容,是绝冷的凄白。
红绸心中重重一沉,不禁睁大了双眼,难道……难道纤纭……竟是自残不成?
可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用自己本已病弱缠身的身体,来做这样的赌注!
“究竟是为了什么?”红绸惊声道,扶好纤纭,只觉她身子忽冷忽热,握着被襟的手指,指节泛白。
正自着慌,却闻殿外喜顺的声音尖利响起,“古御医到。”
声色中带着匆急,红绸回身看去,但见提着药箱匆忙而来的御医拜倒在地:“参见淑妃。”
纤纭痛苦难当,冷汗淋漓,早已湿透衣襟,更顾不得叫他起身,红绸便道:“还不快些为淑妃诊治?”
御医方才起身,床榻旁,为淑妃细细把脉,眉心愈蹙愈是紧致,竟不觉有些微慌乱,转眸望向喜顺,喜顺眸色一沉,他方才回过眼去,悠慢说:“淑妃,您这是……中毒之兆啊。”
话才刚落,便听殿外又是一阵匆促的脚步声,伴着一声高喝的“皇上驾到”,令本便紧涩的气氛更加凝固,跪了一屋子的人,赵昂挥手叫他们起身,近身床前急切道:“怎么?怎么又突地身子不爽?”
淑妃虚弱抬眼,惨白的面容,微有凝重:“御医说是……中毒之兆。”
赵昂身子陡然一震,中毒!为何这样的字眼,总反复在宫宇上空萦回,历朝历代皆是如此,难道红颜泣血便真真是这般惨烈的搏杀?
赵昂脸色阴暗,沉声道:“所中何毒?”
古御医低下身去,颤巍巍道:“依臣看,乃铅绿褶菇之毒,只是还貌似有另外的毒素,才令这毒来得这般迅猛,否则铅绿褶菇少量不会致人性命令人如此疼痛难耐!”
纤纭眸光生澜,厉声道:“古御医。”
古御医连忙看去,只见淑妃一双冰雪眸子冷光毕现,纵是在这万般痛楚之时,亦有凛然光芒,不由身子一颤,知道怕便好,纤纭便放低了声音:“我这身上令有冰魄丹的寒毒,这众人皆知,可是与这毒素冲撞之故?”
古御医观她神色,连忙道:“怕正是!不过……不过好在淑妃发现及时,臣立刻便去煎药为淑妃解痛。”
豆大的汗珠自古御医额间滑落,身子一阵瑟缩,赵昂点头,又道:“是何原因中毒?”
古御医低着眼,抬也不敢抬:“只怕是……只怕是近来长期吃食某种东西所致。”
长期!赵昂心内突地一跳,无需谁多言,自连他都会想到山茶花!
御医略微抬眼观望帝王脸色,赵昂目光亦厉生生看去:“还不快去为淑妃煎药,若再令淑妃身体遭创,为你试问!”
古御医忙不迭的连声称是,擦着额上的汗,颤颤退出殿去,仿佛九死一生般长出口气。
赵昂走至床边,握紧纤纭的颤抖的手,她嘴唇青紫,到衬得脸色愈发苍白无血,汗水湿了发帘,仍自忍不住身上的一阵阵疼痛,道:“皇上,我……我……”
眼神中的愤恨与不甘,柔与刚、弱与强,交融得恰到好处,令赵昂眼眸一涩,不禁沉郁了脸色:“你不必说了,朕知道!”
说着,向莓子大声喝道:“莓子,去碧业宫传了傅婕妤来,朕,倒要好好问问她!”
纤纭十指紧扣,扣住赵昂修长的手指,赵昂柔声劝慰:“你怎样了?适才可有为你缓解一些?”
绿萼丸的药力,纤纭是知道的,当初欧阳夙炼制它,全是为了折磨些个罪不至死的小人,所用药量不足以致命,只要有常规的解毒药服下,一颗绿萼丸,顶多令这种疼痛持续一个时辰。
她摇摇头:“御医已尽力了,却只怕有人不喜欢我回来,也是我自己不懂事,确不知这宫里的确变了天地,招惹了傅婕妤不快!”
赵昂闻言,眼眶酸涩,她言语虽弱,却亦可听出那有意无意的嘲讽,正自出神,纤纭却痛得扯下身边绯纱帘幔,咬唇翻滚在锦床中,赵昂见了,连忙抱起她,将她抱紧在怀中:“纤纭,你……朕……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再这样痛?”
“杀了我,杀了我!”一声声虚弱却冷冽的声音响在耳际,赵昂摇首:“不,不,喜顺……喜顺……去……去催御医,叫所有御医都到水芙宫来!”
赵昂一时慌乱了,纤纭枕在他颤动的颈侧,感受他血脉张动的慌乱,唇际却有疼痛的笑纹,丝丝绽开,又转瞬不见!
不过一忽,水芙宫人流攒动,来往不息,阴森森的云霭压在宫阁上空,仿佛总也散不去。
御医已立了满殿,古御医亦将药为淑妃服下了,傅之灵才姗姗来迟,一身挑金丝卷边滚缎裙,胭脂外罩,浓妆艳抹,发上珠玉金银啷当有声,步履款款,显是精心装扮过了,踏入水芙宫方感到一丝奇异。
御医们见了她皆顾不上行礼,由莓子引着,缓步走入内殿,只见赵昂倚靠在床角边,怀中抱着苍白虚弱的淑妃,她墨发长散,绿衣盈盈,只是纤瘦的身子竟仿似禁不住那薄透的衣。
恍惚低身,恭敬道:“妾参见皇上,参见……淑妃娘娘。”
“跪下!”赵昂厉声一喝,便连一边的御医都随着傅之灵跪了下去,傅之灵心头大震,立时慌了心神:“皇上,不知……不知妾……”
“还敢说不知?”赵昂凌厉龙眸精光烁烁,暗淡了春日高明的骄阳:“淑妃身子不好,不过采茯苓园几支茶花,你便这般嫉恨在心吗?定要用毒害她?”
傅之灵闻之大惊,丽色浓凝的眼眸立时散去了艳光,唯余恐慌:“皇上,人命关天,可不能如此便冤枉了妾啊,虽说妾与淑妃有过小小过节,那不过小事罢了,却如何……如何要将这样大的罪名加在妾的身上?”
说着,声泪俱下,边是抽泣边是拭去眼角泪水,赵昂亦平静下了心气,望向她,面色却不见和缓:“你知道,淑妃近来,每日必要去茯苓园采山茶,那么……什么铅绿褶菇的粉末要是洒在了山茶上,岂不是杀人于无形?”
傅之灵猛烈摇首,哭泣道:“皇上,什么铅绿褶菇,妾……妾都未曾听闻过,况且,那山茶采回来,淑妃不令人洗过吗?我纵是要用毒害她,又如何能够得逞?”
赵昂眉一凝,倒是被她说中要点,纤纭闻言忙道:“皇上,莓子每日去采,皆是捡了清晨时光,露水才凝在花叶上,您是知道的,我总是爱弄些沾了露水的花来,汲取露水精华,故而令莓子皆不许用凡间俗水沾染了,直接煎好来给我喝便是了。”
傅之灵瞪向纤纭,但见她虚浮的青白面容泛着微弱的生气,眼角余光却似凝了丝丝得意与挑衅,不禁气郁:“你……你这个妖女,为何要害我?”
傅之灵最大的缺点便是口无遮拦,纤纭暗自好笑,这样的女子,要在后宫中生存,只怕是难上加难,模样也是一般,若非有个显赫的家世背景,恐怕赵昂都是懒得看她一眼。
赵昂怒喝道:“住口!可知淑妃位份在你之上,如何敢这般以下犯上?”
“皇上……”傅之灵委屈道:“若说这下毒,莫不是莓子嫌疑更是重大?采摘哪一朵花,妾如何可预料?难道妾要将这毒撒在每一朵花上吗?”
莓子听了,连忙跪下身去,辩驳道:“皇上,奴婢冤枉啊。”
说着,瞪向傅之灵,狠声道:“哪里需要洒在每一朵花上,我每日去采,定是采那鲜艳美好的,只需做好了手脚,我终有一日会采到的!”
傅之灵回眼望向她:“你这婢子,你放肆……”
“傅之灵!”赵昂怒喝,打断她:“朕在此,是谁放肆?”
傅之灵连忙低下身子:“皇上恕罪。”
纤纭轻轻咳嗽,眉间凝了疲惫:“皇上,莓子是我自民间选来,侍候我一直尽心尽力,向来沉稳仔细,我待她亦是极好的,想来,她有何理由要害我?”
赵昂点头,温柔说:“朕知道。”
说着,转而对向傅之灵,脸色暗如冷云:“傅之灵,你行为不端,妒恨心重,朕便令你回碧业宫闭门思过,不得朕的诏命不得出碧业宫半步,以示惩戒!”
傅之灵啜泣道:“皇上……”
见赵昂眉心凝聚,本欲再言的她,缓缓低下头去,隐隐咬牙:“妾……遵命。”
傅之灵被罚面壁思过,几日过去,后宫之中虽有议论纷纷,可是,纤纭心内却无丝毫快感,这样的惩戒显然远远不够,她能够看出,赵昂是真真震怒与嫌恶傅之灵的,可是,却仍旧只是这般不痛不痒的惩罚,明显是忌惮着傅家!况且,犯了如此大错,只是这般惩罚,更是彰显了对傅家的恩重!那岂不适得其反?
而她要做的,却是要惹恼傅家,要傅家与赵昂翻脸成仇,靠拢南荣家,西征之行,方可事倍功半!
但而今,人人道她风光得意,霸占龙心,便是皇后亦不敢做声,可又有谁知,自己是几乎赔上了性命,方换得这样的结局,显然是不够的!
遭遇连番重创的身子,早已仿似不是自己,夜里,常常被寒毒惊醒,是药三分毒,为解那绿萼丸的毒性所服药物更令身子虚乏,纤纭感觉身上绵软如坠在云端一般,疲累的身心,几乎不可承受这仇恨之重,可是,爱已至深,便是心内刻骨的铭记!
如何,也不能忘记!
她依旧一身纯白,绣了隐花暗纹海棠的裙裳迎风飘飞,微敞的轩窗漏进香雾重重,扑进殿来的锦绣花色,缤纷馥郁,这水芙宫真真应了它的名号,春日景色,纵是没有那绝艳的山茶花,亦是一方独好!
纤纭心内舒畅下许多,转身向莓子吩咐道:“莓子,去,传了傅之灵来。”
莓子一惊:“淑妃,傅婕妤被令闭门思过,不得皇上诏令不得踏出碧业宫半步啊。”
纤纭淡淡一笑,眉间有晦涩的意味:“你可是我身边婢女,你说是皇上旨意,可有人敢说个不字吗?”
“这……”莓子略一迟疑:“淑妃,只恐没那般容易,傅婕妤亦不会轻易信了。”
纤纭冷冷一笑,讥诮道:“她傅之灵要是有那个脑子,又如何会是今天这样的境地?”
说罢,掸去身上沾着的片片残香,幽声道:“去,能不能传来,亦要看你的本事了,况且此时,正是午间,皇上身在何处谁人也是不知,只是不会来水芙宫便是了。”
的确,赵昂午间,是从不曾来水芙宫的,莓子略一思量,终究低首应了,转身而去。
纤纭望着她,眸光敛紧——
傅之灵,皇上既是这般顾及着你傅家颜面,那么,我便只能再出手一次,赌一赌赵昂的耐性与对我的那些微情意了!
你,不要怪我!
近午,阳光和暖,落金纷纷,跳跃在碧叶幽湖之上,波粼剪影、灵动可爱,纤纭一身白裳,落座湖边,那一池水碧,有鱼儿潜在水底,游过,漾起一波波水纹粼粼;嫩柳垂堤,拂面轻盈,点在湖心之上,晕开柔柔光晕,满池铺遍的碧叶幽绿,风一拂,荡起湖光层叠的潋滟。
料峭过后,便只剩下这满湖孤寂,飘飞如雪粉白的桃花谢了满池,扑飞在莲叶湖面上,打在眼角眉梢,一点点流落飘逝,是幽幽远走的芬芳,只是那香依旧渺然淡远,沁人心幽静。
纤纭正自陶醉,身后莓子的声音便轻轻响起:“淑妃,傅婕妤到了。”
纤纭缓缓回眸,但见傅之灵一身流红织锦宽幅裙,发上珍珠碎玉映日璀璨,细如丝发的金丝线缠成的鸟雀争鸣簪斜插发间,落下繁复的珠坠,这一身锦贵而来,真是输人不输阵!
纤纭淡淡一笑:“傅婕妤,坐吧。”
眼神落在偏处的圆石上,傅之灵冷哼一声:“不敢。”
纤纭冲莓子示意:“下去吧,不要叫人随意过来走动。”
莓子点头应了,轻步退下。
傅之灵望着,嗤笑道:“呦,怎么?也自知这假传圣旨是见不得人的?”
才一进水芙宫,傅之灵便觉出了不对,这样一片安静,全然不似圣驾在此,心知中计,却也无可奈何,见纤纭不语,又道:“淑妃娘娘,您的侍女莓子传圣命命我前来,可是我碧业宫之人人人听着的,你休要冤枉我个违旨不遵!”
纤纭缓缓起身,眸中笑意若春水盈盈:“瞧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这只不过心里过意不去,请你过来赔个不是,你到吃起心来了。”
“赔不是?”傅之灵蔑然一笑:“道我是三岁孩童不成?”
说着,眼神陡生肃厉:“沐纤纭,你说,是不是你故意冤枉了我?是不是你故意的?是不是?”
四下无人,傅之灵便无半点顾忌,竟自上前抓住了纤纭削细的双肩,纤纭纤弱的身子被她摇晃着,几乎坠倒,眼角却挑起一丝冷然笑意:“是又怎样?”
傅之灵略微一怔,并不意她会这般爽直的认下了,那冰雪眸中的寒意更令人心上徒生冷冽,傅之灵望着她,恨在眼底:“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讨厌你!况且……”纤纭望着她,意味深深:“况且这还不够!”
傅之灵陡然放开她,身子不禁一僵:“你……”
她望着她,望着纤纭一身隐花暗纹海棠翩飞,裙裳随着湖风飞扬,如若绽放在一池莲叶中的纯白莲荷,谢落的桃花飞在她眉心间,她伸手拂去,如此毓秀端庄的女子,却为何是着这般蛇蝎心肠?
恐惧一点点深浓,傅之灵大感不妙,她淡笑的眉眼,被飞了漫天的桃花模糊,只余冷冷森重的寒气,凛然而来!
“你……你要做什么?”傅之灵突地微微一颤,向后退去,几乎摔倒,幸被身后白玉桌撑住,纤纭亦渐渐收敛了刀锋暗在的笑意,缓缓伸手,拔下发间唯一的一支纤丝蝶翼双飞簪,青丝随之散落,轻盈在荡荡风中,舞若绸袖,纤纭的笑便在那幽幽光晕与丝发纷飞中,渐渐迷蒙,突地,那光色被倏然一聚,颤颤的蝶翼流光簪,闪烁清灵,动若离弦利箭,刺破眼前一片花飞花散!
傅之灵大惊,只见,那蝶簪被纤纭紧紧握在手中,鲜红的血沿着纤丝缠绕的簪顺流而下,滴在雪白衣襟上,绽开细碎纷繁的如血桃花,与漫天飞舞的落花交映,一片落桃粘黏在鲜红血滴上,便被染作血一样的颜色!
所谓山桃如血,如今亲眼见到,竟是触目惊心的凄惨!
傅之灵不禁大呼一声,那蝶簪停滞在脸颊边,纤纭凝白绝色的凄美容颜上,一道细长伤口、血色淋漓!
“你……你……”傅之灵面无血色,吓得嘴唇颤抖,纤纭却抹开唇际淡淡笑纹:“傅婕妤,这蝶簪你可喜欢吗?”
傅之灵惊魂未定,只觉她的眼神凛然迫人,好似地府而来的鬼魅,脸颊边流淌的鲜血,仿如茫茫雪地中一支凄艳梅花,血色沾染了衣襟,蝶簪上亦被血污了尖利。
啷当一声,蝶簪被扔在傅之灵脚边,傅之灵向后一跳:“沐纤纭,你……”
“喜顺,莓子!”忽的,纤纭放声喊去,喜顺与莓子连忙穿过小廊,奔到纤纭跟前:“淑妃……”
言犹未完,便大惊失色,莓子更是掩住了双唇:“淑妃,您……”
喜顺急道:“小人去请御医。”
“急什么?”纤纭反是淡淡的神色,沾染着血红的衣裙荡起满地落花旋转,踱身到莓子身边:“莓子,去请皇上过来。”
“沐纤纭……”傅之灵猛然惊醒,踏上一步,抓住纤纭瘦削的手腕:“你……你又想要冤枉我吗?”
纤纭墨睫轻扇,点头微笑:“不错,倒是聪明了不少。”
傅之灵大惊:“你,你以为皇上每次都会听你吗?是你假传圣旨,这簪子亦是你的……你休想冤枉我!”
纤纭轻笑:“是啊,是我传妹妹前来,只是心里多少有愧,欲与妹妹化干戈为玉帛,并以这皇上亲赐的蝶翼簪子为礼以表敬意,却不知妹妹你毫不领情,竟将我面容毁坏,真是不知,居心……何在?”
“你……”傅之灵气极,一掌向纤纭挥去,纤纭躲也不躲,任由她一掌掴下,脆生生的一下,惊落凋谢的桃花无数,便如雪幕,重重落在纤纭眼中,愈发的迷离不清。
“沐纤纭,我警告你,你不要以为皇上对你有几分宠爱,便可为所欲为,恶有恶报,你这妖女,迟早会有报应!”傅之灵狠声道,纤纭正欲言语,却见廊内一人身形如风,迅疾而来,陡然抓住傅之灵手腕,傅之灵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力拉扯,回身看去,不及惊异,便感觉颊上一阵生疼,“啪”的一声,重重的力道,令女子不可禁受,跌倒在白玉桌上,用手捂住面颊,火辣的疼,令泪意盈满眼眶:“皇上……”
傅之灵惊恐地望着,纤纭亦有略微惊异,本欲要莓子去请,却不想午间从不来水芙宫的赵昂自行来了,心下稍有不安,转念一想,他这般疾言厉色,怕亦是才来的,真真老天帮我,来的正是时候!
赵昂回眸望去,只见纤纭白皙面容一道长痕触目,滴落的鲜血染红了眼眸,不禁纠蹙了眉,惊怒道:“这……这是……”
纤纭却豁然转身,散落的长发飘飞在暖风中,却是说不出的销然孤冷,赵昂猛地转过她的身子,目光凝聚在她脸侧血痕上,龙眸凝光黯然中有惊涛骇浪拍打眼眶:“傅之灵!”
“皇上。”傅之灵连忙跪倒在地,连连摇首:“皇上明鉴,这……这实在是……”
“你住口!”赵昂盛怒,傅之灵立时吓得禁住了言语,赵昂扣着纤纭的肩,望她眉眼平静,心内却更如淘浪滚滚:“莓子,你说!”
莓子一怔,略一思量,这才恍然,适才淑妃一番言语,莫不是便是在教自己回话吗?
心下一定,忙道:“回皇上,是……是淑妃甘冒大罪,叫奴婢以皇上旨意去传了傅婕妤来,以求息事宁人,此后自可和平相处,为表心诚,淑妃更以皇上亲赐的蝶翼簪子为礼,却谁料……谁料傅婕妤她竟毫不领情,一手挥去,淑妃闪躲不及,便在面容上划了一道血痕,皇上,奴婢……奴婢假传圣旨、更伺候淑妃不利,奴婢有罪!”
说着,连忙跪下,纤纭暗赞这丫头果然机灵,赞许地望她一眼,转瞬即逝。
“与你无关,你起来吧。”赵昂沉声说,莓子起身,傅之灵却狠生生地望向她:“你们……你们主仆合起伙来陷害我,你们……你们……”
“傅之灵!还要狡辩吗?”赵昂倏然转身,紧紧抓住傅之灵手腕,傅之灵只觉腕上生疼,几乎折断:“皇上……”
“冤枉你?傅之灵!难道,纤纭会自行毁掉她国色容颜来陷害你吗?”赵昂手上用力,傅之灵便跌出几步,扑倒在地上,扬眸含泪道:“皇上,她冤枉我,冤枉我啊,确是她自己摘了簪子下来,划破了脸,与妾……无干啊!”
“滚,给朕滚回碧业宫去!从此……再不许踏出半步!”赵昂几乎疯狂,纤纭如此绝美的脸上,被那一道伤口割破,便仿佛是一副至美画卷沾染了尘垢,令人扼叹、惋惜、痛楚!
傅之灵匍匐在赵昂脚下,央求道:“皇上,皇上明察啊,这……这确与妾无关,无关啊!你不可偏听了一面之词,不可……”
“滚开!是朕,亲眼看见的!还有假不成?这血淋淋的簪子还在你脚下,还要狡辩?”赵昂一脚踢在她肩头,对于傅之灵的庸俗骄横,想他亦是早不可忍耐,如今做下这等事,怎还能令他心平气和?
“皇上……”
“喜顺,把傅婕妤拖下去!”赵昂命令道,喜顺连忙去拉傅之灵,傅之灵甩开,狠狠瞪向纤纭:“沐纤纭,你好恶毒!明明是你自己划破了脸,却要诬赖在我的身上……你……你迟早……”
“够了,傅之灵,若是你会将女人最看重的容颜毁掉吗?”赵昂挥手,示意喜顺不必客气,喜顺便用尽全力,拖拽着傅之灵向外走去。
绵绵春风,漫天桃花,落英如雪,傅之灵无望地喊声渐渐隐没在落花堆积的香郁中……
纤纭静默地望着,唇际却凝了嘲讽的笑,赵昂不禁一怔,轻轻托起她那曾令春日含羞、花容暗淡的脸,怜惜道:“她匆忙之间气愤下手,该不会太深。”
说着,吩咐莓子:“莓子,快去请御医来。”
莓子连忙低身去了。
赵昂托着她的脸,满目疼惜:“你又何必去与她化干戈为玉帛?你明知道她那脾气,骄横惯了!这亦不是你的性格。”
纤纭蔑然一笑,眼中有飘忽的讽刺:“性格?呵,皇上,我的性格早在那一场大火中被焚烧殆尽了!”
赵昂脸色倏然一沉,转而便是愧疚与悔恨在眼眸中萦回,轻轻低下了目光。
纤纭拂开他捏着自己的手,缓缓转身,雪白裙裾卷起桃花落絮,孤凉的背影令人心生寒。
纤纭攥紧衣袖,心内一阵纠缠——赵昂虽是如此盛怒,却依然没有惩戒傅之灵!那么这一簪子,自己岂不是白白挨了?!
随即,悠慢的踱步在湖水边,纤指抚上破损的容颜:“哼,皇上,如今在这皇宫之中,若我依然是我,又指望着谁来保护我呢?你吗?”
纤纭漠然摇首,冷冷一笑:“傅之灵一再如此,却依旧是她的婕妤,那么,我便只有懂事一些,尽量的息事宁人而已,却不想,是妖女,就终究是妖女,我这无权无势的妖女,便也只能任人欺凌罢了。”
说着,纤指紧紧握在一起,清晰在赵昂眼中:“皇上,我认命了!”
心内仿佛有千钧巨石坠落,赵昂身子不禁一动,向后微仰,纤纭一字一句清冷无澜,却有汹涌的冲击澎湃在胸中!
她依然是那个可洞悉他心事的女人,却没有了那曾深深吸引自己的傲然与凌厉,有的不过是无可奈何的孤郁与这黯然萧索的绝美背影,她伤痕累累的心,恐怕已然倦怠了、疲累了、死了!
赵昂突地心如针刺,巨大的愧疚袭击而来,令眼眸微涩:“认命?任人欺凌!纤纭,此话言重了!”
纤纭垂首,不语!
“来人!”赵昂忽的一声大喝,荣意便忙自小廊趋步上前,适才的一阵激烈,他亦看在了眼里,此刻更加小心翼翼:“皇上吩咐。”
“传朕旨意,婕妤傅之灵,行为不端、妒恨成性、致人成伤,如此不贤不淑之女,即日起削去婕妤封号,迁往‘郁芳宫’!”赵昂龙威赫赫、一语惊天,荣意甚至未能反应,只站在当地不动,“郁芳宫”,大瀛冷宫,自赵昂登基以来,从不曾有人被贬至此!
却不想,如今第一位被贬之女,竟然……便是身世显赫的傅之灵!
桃花尽是谢了,落在纤纭肩头,纤纭伸手拂去,唇际有极不易见的一丝牵动!
傅之灵被贬入冷宫,满朝皆惊、后宫震撼!
人人皆是不信淑妃会自毁容貌,如此女子,便是仗着这天姿国色,宠冠后宫,如何会自行毁了姿容?加上傅之灵一向的张扬跋扈、不知收敛,傅之灵妒恨成性,伤害淑妃的传言便无人怀疑是假!
然纤纭却依旧愁眉难展,倚靠着轩窗,桃花依旧如雪,海棠却怒放了满枝锦绣,红白相错,绛紫交叠,缤纷香浓,满园旖旎。
她的目光却是无神,这般绝好的景致,看在眼里不过苍白的一幕而已!
傅家的耐性未免太过坚强,傅之灵被打入冷宫皆不可令傅家有所动静?还是,他们仍旧想有翻身的机会不成?
纤指紧紧握住,不行!绝不能令他们抱有这样的想法,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功亏一篑?!
想着,唤了莓子来,着了贵艳的玫红色镂花绣锦裙,外披浅紫色暗纹绫绡披,发上簪一支含苞牡丹,承露娇鲜,鎏金鸣凤海棠钗,流穗珠玉璀璨流光,对镜而望,镜中美人,婀娜如仙、颜色绝尘!
她浅浅一笑,听闻那郁芳宫是这恢宏宫阁内最是破败的一处,这样一身绝美华裳,纵是面上长痕仍在,亦可衬了那里的满目萧条吧?
纤纭转身而去,令莓子与喜顺留在宫中不必随着。
通往郁芳宫,不过一条必经之路,愈是走近,愈是有阵阵幽冷的凄凉,令人身子瑟缩。
葱郁的浓绿渐渐转为枯败的冷枝残树,一片黑黄的枯叶落在肩头,滚落在脚边,纤纭踏上去,发出干枯的涩声。
她举头而望,郁芳宫三字苍劲有力,想来亦曾是风光无限、香郁满园的宫阁,只是不知因何破败了,落得个冷宫的下场!
她缓缓推开沉厚的宫门,落灰飞扬,迷了眼目。
微微张开,才见园内亦有杜鹃啼血、桃花凋落,只是杜鹃暗红的颜色了无生机、桃花飘落,更似这宫中主人满目冷雪。
过于幽寂的冷宫,一点声响,便显得犹未突兀,殿门倏的被推开,里面跑出一名女子,一身单薄的素青长裙,发髻轻挽,只以一支木簪别着,妆容暗淡,目光惊慌,竟是傅之灵!
纤纭犹自有些许心惊,不过七日,曾艳美婀娜的女子,便成了这样一副模样!
傅之灵怔怔地看着她,眼中的期盼变作了仇恨:“怎么是你?”
纤纭安定下心来,轻轻一笑,玫红色裙裳拂过满地残花败蕊,踱身到傅之灵身前:“我来看看你,看看你如今还有多得意!”
“你……”傅之灵扬起手掌,向她挥去,纤纭紧紧握住,目光尖锐,冰凉的手指握着傅之灵瘦弱的手腕,几乎捏碎,毕竟是习过武的,傅之灵咬紧嘴唇,难忍腕上的疼痛。
“傅之灵,你不要怪我。”纤纭甩开她的手,眼神蔑然的上下打量她:“是你惹我的,还有……”
纤纭捻起她身上素色轻薄的衣衫,不屑地摇头:“如今你这般样子,亦不要期望着皇上会对你再有眷顾!听说……入了这冷宫之人,必是出不去了!”
傅之灵推开她,未施粉黛的苍白容颜,凝着浓重的恨意:“沐纤纭,你不要太得意,傅家会救我的,皇上……迟早会放我出去的!他现在不过是被你蛊惑了,不过是一时讨你欢心而已,待风头过了,他自会放了我,就算皇上不将我放在心上,他亦要将傅家放在心上!”
残香花瓣忽的被一阵风拂起,扑在纤纭眼帘,纤纭目光微眯,手上紧紧一攥!
不错的!傅之灵此言确是如此,想赵昂是何等人,纵是被自己所迷,江山天下却仍旧是他心中永远不可逾越的首位!
想傅伦那老奸巨猾之人亦是懂得的,故而羞辱至此亦是未动声色!
转念一想,心内又是一颤,似突地明了一般!
傅伦当初将傅南霜嫁入南荣家,却又将傅之灵送入宫中,本身便是两步棋,皇后不得宠是公开的秘密,前段,自己又被处以火刑,杨家与南荣家交恶,因而令傅之灵得宠,如今南荣家需要他帮衬时,他却不动声色,莫非他要的不仅仅是有女宠在后宫?而是……图谋着更高的权位!
比如,皇后!
心上一颤,难怪傅之灵会这般有恃无恐、不哭不闹,定是傅家向她传达了什么信息,不然她不会是一副势在必得的神情!
不行!绝不能令傅家和傅之灵有些许翻身的机会!
眼眸一烁,转回身去,望着傅之灵一身清素,冷淡一笑:“你们傅家定是有所图谋的,是不是?”
傅之灵挑唇:“哼,我可是正经的傅家女,倒不像某些人,冒名顶替的南荣家世女,若非长得一副狐媚样子,休想皇上多看你一眼!”
不错!她说的没有错!
自来后宫便是利益权衡的关键所在!
无论你美或是平庸,无论你宠或是不宠,怕都与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紧密相连,而若自己一般,毫无身世背景的女子,纵是有赵昂的万般宠爱又如何?最终,还是要向权力低头!
就如,那一场大火!
谁又敢说,有了所谓的金口玉言,那一幕悲惨无奈,便不会重演?
不!绝不可以!大仇未报,她,绝不能令那种事情再度发生!
天色渐渐沉了,黄昏斜阳透着缕缕稀薄的昏红,映照着纤纭暗淡的眉眼,尖利决然,她突地笑了:“傅之灵,我要谢谢你!”
傅之灵一惊,不解地望着她,纤纭玫红色裙裳拂风而动,有暗暗流香,只是她的笑,却怎么全无温度:“今日,我本只是想奚落你一番,激怒你、羞辱你、挖苦你而已,却不想,你给我提了醒儿,如今,我改变主意了。”
傅之灵略作思索,未及回神,却见纤纭横掌一挥,自己已被她钳制。
“你干什么?”傅之灵大惊,却无论如何亦挣不开她冰冷的手掌,纤纭冷冷一笑:“你很快就会知道!”
说着,傅之灵便被拖着向殿内走去,殿门开敞,里面腐朽的桌椅尘灰飞扬,桌上唯有的烛台,有半根未燃尽的白蜡,依稀有昨夜寂冷的孤烟缥缈,纤纭将殿门踢上,手上用力,傅之灵便跌倒在肮脏的石地上。
“沐纤纭……”
傅之灵扬眸,纤纭居高临下地望过去,鄙夷的目光,透着冷冷飘忽的寒意:“傅之灵,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是傅家女子!”
唇际细微一动,玫红宽袖一扬,白色粉末便与尘埃交融,纤纭自腰间取出一枚丹丸,张口服下,再望地上欲要起身的女子,身上一软,跌跌撞撞,只是站不起。
傅之灵按着额头,只觉头昏脑胀,身上酥软无力:“你……你……”
“来得匆忙,未曾带着令你死得痛快些的毒药,只有这‘娇无力’,还算能用得上!”纤纭面无表情,绝美的脸,在漏进殿内的昏红余晖下,变得狰狞:“况且,用药害你,只怕验尸之时会留下罪证!亦不够明智!”
“沐纤纭,你……”傅之灵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破败的冷宫,萧索的夕阳,一身华锦的女人,那一身玫红如血一般,殷红眼底:“沐纤纭你好狠的心!”
“我们彼此彼此。”纤纭望着她,眼中飘忽的光,明灭不定:“若此时此刻,待在这冷宫的人是我,只恐怕你亦不会放过这落井下石的机会!”
“沐纤纭,你会有报应,会有报应的!”傅之灵抓住纤纭裙角,狠狠地望着,却无奈无论如何亦是不能直起身子,纤纭斜睨着她,冷漠的笑中终究有一丝惊恸:“若说报应,只怕上天已给了我太多太多,又怎怕再多上几件?”
冷冷转身,甩开她攥着裙角的手。
“沐纤纭……你……你是妖女,是魔鬼,你会有报应,会有报应的!”死到临头,傅之灵依旧嘴上不软,丝毫未有一分祈求,纤纭倒是有些微钦佩,只是傅之灵,我亦不能放过你!
冰凉的指触着那半根烛台,眼前火光一闪,火石便落在地上,傅之灵一惊,微弱的烛火,映着纤纭如鬼魅一般的笑,森然恐怖。
傅之灵豁然明了,惊恐地挣扎在地上,想要向殿口爬去,纤纭冷漠地笑,扯下木床上棉丝纱帐,烛台掉落在纱帐上,尘埃纷扬,纱帐立时燃起猩红火焰。
“不!不!”傅之灵狂喊,身旁桌椅亦被推倒在火焰中,便发出刺啦的响声,灰尘燃烧的干涩、帘幔纱帐,顷刻如同枯萎,闪烁着、蔓延着,瞬时,点燃屋内床被、妆台、干枯的木料、涩涩尘埃,都仿佛是助燃的猛料,霎时,整个殿宇,便如被火焰织成一匹通红霞帔,纤纭自腰间拿出了什么,洒在那愈发不可收拾的火焰中,那燃烧的烈火便更似汹涌的波浪侵袭着本便无处可逃的殿宇。
“不……沐纤纭,你是妖女,是妖女,我傅之灵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不会!”
火舌迅速上燎,呲呲燃烧着,傅之灵只眼睁睁地看着纤纭玫红色的背影消隐在一片火芒中,她无力地哭喊:“不,不!你不要走,不要走!”
她语无伦次,时而是哭喊,时而是阴狠的诅咒。
“沐纤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不会!不会!”一声声凄厉地喊叫,尽在漫天狂舞的火海中渐渐模糊不清、化为灰烬!
纤纭回头而望,但见那上窜的火势染红冷宫一方天际,剧烈的痛楚袭上心头,她轻声咳嗽,眼中烈烈燃烧的火焰,逐渐蔓延,她似乎可以看见傅之灵无助地逃窜,却无处可逃!
眼目酸涩,望着那大火滔天,不禁暗暗心惊——沐纤纭,究竟……自何时起,你竟变得如此狠毒、不择手段?
咳嗽愈发剧烈,她不能再逗留在这里,傅之灵凄厉地嘶吼,仿佛就在耳畔,深重的寒毒,亦被不期牵动,痛苦,折磨着她,焦烟弥漫中,玫红色的身影在一阵阵惊呼、惨叫声中隐没!
(1)门巷欢呼十里寺,腊前风物已知春。出自南宋,范成大诗。
(2)那个山茶花的方子,确实可以止咳。
(3)铅绿褶菇:毒蘑菇之一。多于雨后长在草坪、草地及蕉林地上。其毒性比致命白毒伞弱,主要引起胃肠型症状,但也可能含少量类似白毒伞的毒素,对肝等脏器和神经系统造成损害,也有可能因误食而致命。 倾城魅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