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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杨叶尽丝难尽,冷雨凄风打画桥
红绸,三年过去,她风韵更盛当年,润笑的眉眼,平静望过来,欧阳夙握紧手中断箫,
看着她,却早已不似三年前的眼神!
初识红绸,她还是“风月楼”娇弱的歌姬,也曾对她一见倾心,却于岁月中,这情早已淡去了,与她重逢,是如凉秋,她满目凄凉,满心怨恨,也是那个秋,他遇见了纤纭,今天,秋霜依旧寒重,红绸的眉宇间既多了几分沉稳。
“你为何要回来?”红绸语色依然平静,眼神却有几分凌厉。欧阳夙望着她,指节生响:“你自然不希望我回来。”
红绸眼神向内殿中一瞟,随而道:“跟我来!”
她转身,华贵的绫绸便扬起夜风清冷,欧阳夙望着她的背影,不知怎的,看着她,心中竟有一股怨气油然而生。
二人走出大殿,立在秋夜下凄白的月色里,月的白染了霜华满地,自有几分寒意。
“红绸,你毁了她!”欧阳夙声音微微沙哑,红绸转过身,夜光凝重了脸色:“我毁了她?欧阳夙,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欧阳夙冷冷一笑,目色萧肃:“三年前,你听到我与纤纭的对话,便将刀架在喉间,威胁于我,叫我必须离开她,你以死相逼,叫我走了,可是这三年,你却将纤纭彻底毁了!她本该有的幸福,全都毁在了你营造的仇恨中!”
“欧阳夙!”红绸赫然打断他:“我营造的仇恨?那仇,本就在她心里,那恨,又何须我来营造?况且,如今她贵为婕妤,锦衣玉食、身份高贵……”
“可是她不快乐!”
“她有你才会快乐?”红绸目光如箭,唇齿切切,望着欧阳夙的眼神有冷意嘲讽:“欧阳夙,你可以给她吗?你可以把一个你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当作你的女人吗?若你不能,她怎样也不会快乐!又与现在何异?”
欧阳夙豁然一惊,惊讶于红绸近乎无情的一言一句,将他的整颗心侵蚀,一点点融化做彻骨的痛苦!
是啊,他不能给她,不能给她,她便是这样的不快乐。可是红绸,你作为她的姨娘,便看不见她心里的苦楚与孤寂吗?便不能给她一丝一点的温暖与安慰?难道……你的心里除了仇恨,已经早没有了这些寻常人的基本情感?看着纤纭一天天憔悴,一天天消瘦,一天比一天孤独冷僻,你便这样无动于衷吗?
红绸,若说是我因一时错误的决定,遗弃了她的人,你便是遗弃了她所有的情感!
你让我离开,可是……你却没能好好照顾她!
“我……不会再离开纤纭!”欧阳夙肃然的眉眼被夜色染得更深。红绸一怔,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你说什么?”
欧阳夙一字一句,低沉重复:“我说,我,不会再离开纤纭!”
“啪”的一声脆响,在耳际轰然响起,夜惊影乱,红绸一掌掴在欧阳夙英毅的脸上,欧阳夙动也不动,目光直直的望着她。
“欧阳夙,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什么也给不了纤纭,况且,她现在已经是大瀛国婕妤,皇帝的女人,你就算要,你还……要得起她吗?”红绸知道,若是欧阳夙开口,纤纭纵是丢下了一切也会跟他走,这三年来,她已经看得太清楚,在纤纭心中,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抵得过欧阳夙,包括报仇!
欧阳夙摇头,郑重道:“我不会误了她,可是,我亦不会再令她活在只有你的冷漠中!”
风乍起,夜风扬起秋叶簌簌沙沙,欧阳夙修眉凝紧错身而去。
“欧阳夙!”
红绸转身叫住他,欧阳夙停住脚步,眼神微微侧落,却只淡淡道:“怎么?又要用死来威胁我吗?”
红绸一怔,凉白月色下双颊不禁火热,一时失了言语。
欧阳夙冷冷一笑,一展长袍飘逸如飞,夜色里,他的背影坚毅而果决,他的言辞淡淡,却坚定!
红绸望着他,双拳紧握!
欧阳夙当年便是反对报仇的,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难道……就要让他留在纤纭身边,阻碍报仇大计吗?
不,不!绝不能这样!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如何能就此放弃?!
红绸掌心几乎被指甲割破,望着欧阳夙走去的方向,良久不能回神!
“关雎宫”一夜喧闹,赵昂岂有不知之理?
次日,便急急赶往“关雎宫”以探病情,纤纭却只着了清淡的素白长裙,连长青丝随意散着,未曾描妆,肤凝如雪,一双水眸静如寒潭,失魂落魄的样貌,我见犹怜!
赵昂关切过后,便是满心疑虑,芊雪乃宫外召进的女子,难道,竟也会被人利用了不成?还是真凶另有其人?芊雪他是见过的,此女温婉闲静,眼神清淡无澜,却怎么也不像是做下这等事之人!
只是纤纭如此笃定,他亦不好多言,况且,若真真是芊雪所为,这等女子未免心思太过深沉。
任凭赵昂如何询问,纤纭却只是不语,赵昂只好离开。一连三日,“关雎宫”静默得可怕,喜顺与莓子小心侍候,纤纭却日渐消瘦,不过这几日而已,下颌尖削,面容憔悴至极。
这日一早,纤纭却早早起身着了轻丝薄纱绣英荷初放宽裳裙,柳青颜色,恰似春日里一支细柳盈盈,本便纤细的腰身,更被金丝锦带系出万种风情。
莓子见状,微微一惊,但见纤纭对镜描妆,黛眉墨翠、粉香盈睫,一对零丁珍珠坠子坠在耳上,自是一番玲珑情致。
“婕妤……”
“我要去天牢,你与喜顺不必跟来。”纤纭起身,华贵的裙裳,被女子穿得更显高贵,莓子眼神一晃,低低应了,却是不解。
去天牢,为何要穿得如此庄重奢华?
纤纭却是无觉,径直走出殿去。
天牢,宫中最是偏僻阴郁的一处,芊雪自被宫刑司审问,便被关押在天牢中,因着自己迟迟没有发话,谁人也不敢擅自发落,赵昂忙于政务,亦未有过问此事。从前,若是有此类事情,多是不了了之,人也便死在了这人间炼狱之中,可是这一次,沐婕妤亲自来到天牢中,本是不得擅自探望的牢狱,破例令纤纭进入,纤纭打发了牢头与侍卫,这才举目望去,纵是点了微弱的火把灯烛,这座阴森的牢仍旧显得漆黑压郁。
纤纭拾阶而下,华贵裙裳沾了埃尘。
她停在芊雪牢房门前,扑鼻而来的腐臭味道,令她微微蹙眉。
芊雪缓缓侧首,借着微弱的光望过来,婀娜俏丽的身姿,冰寒彻骨的双眸,还能是谁?
“婕妤……”芊雪似是看到了万般光明,可随之却是万分恐惧地跪好身子:“婕妤,奴婢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啊。”
纤纭望着她,几日不见,她亦如自己,消瘦憔悴下许多:“冤枉?你是否冤枉,你我心中有数,今天我来,只是问你几句话,你如实答了,说不定我会放你一条生路!”
芊雪连忙应道:“是,奴婢定然如实回答。”
声音哽咽,泪水滑落,这种地方,她显然不想再多待一时半刻!
“好!”纤纭淡淡道:“我问你,你与欧阳夙是何关系?不要与我说,他是你的大哥!”
冷冽的眼神,在阴湿森重的牢房中尤显得尖利,芊雪豁然一惊,望着女子隐约可见的俯视眼神,心内百转千回。
她,果然与大哥是认识的,果然如此!可是……
芊雪心中莫名一痛,可是她却知道,她与大哥却绝非大哥所说的“故人之女”那般简单!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诘问、那样不可忤逆的凌人气势!她也是女人,她是懂得的!
再又回想起大哥妥协的脚步,眼看着自己被带下殿去的冷漠,心内更如烈火炙烤,几乎咬破了嘴唇!
“回……回婕妤,是……”芊雪缓缓抬眼,在微弱的火光下,一双杏眸亦凝了肃厉几许:“实不相瞒,奴婢终身早已许给了大哥!”
骤然,惊雷震彻万里晴空!
纤纭几乎站立不稳,心,仿佛被无数双手撕扯成一片一片,碎落在潮湿的空气中。
强自镇定住心神,粼粼冰眸颤动如剧。
她……她说什么?她说……终身相许吗?!
“何为……终身相许?”一字字几乎溢出唇齿,纤指紧握袖管。
芊雪柔声弱弱,只似全然无觉她的切齿:“三年前,我与大哥相识,感情日渐深厚,爹便将我许给了大哥。”
羞涩浮上脸颊,昏暗的火光下虽不易见,纤纭却亦能看到般,眼神凝住:“他,亲口允下的吗?”
芊雪幽幽点头,轻应一声,低垂了眼睫。
铺天盖地的眩晕席卷而来!
纤纭终于不可强撑,向后微微倒去,整个身子竟是虚软无力的!
眼前女子说起这一句来,似是满面羞涩、满心幸福!
身体内的毒素似尚未清尽般,气郁急入心房,憋闷的感觉,几乎窒住呼吸。
她缓缓后退,泪水落下睫羽,湿了裙裳。
欧阳夙,你好虚伪!
什么十六岁的年龄差距,什么只能是欧阳叔叔,这一切的一切,统统都是你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你只是在敷衍我、打发我、摆脱我,是不是?
欧阳夙,原来你真的真的……从来没有爱过我!
豁然转身,一步步匆急地奔上湿滑的台阶,她,似已许多年未曾有过如此失态的样子,可是欧阳夙,为了你,我竟早已不再是我自己!
一路奔跑,穿过御花园楸树飞花,万般景色尽皆失色。
终身相许、终身相许!如一片片薄薄寒刃将她的心切割得粉碎!
绣裙飘零在风中,奔回到“关雎宫”,一身华贵裙裳已然凌乱,莓子连忙奔上前来,只见纤纭面色苍白,泪迹犹在脸颊边,被风吹得干涩。
“婕妤……”莓子轻呼,纤纭却恍若未闻。许久,皆只有纤纭急促的呼吸,莓子与喜顺站在一边,看那绝色的脸,暗淡有若阴天。
“喜顺,传御医。”声音微微颤抖,随即凝重了本就灰暗的脸色:“传……欧阳御医!”
喜顺忙是应下了,匆匆而去。
纤纭失神地踱回到内殿,端坐在案桌边,案上有她画下的一展渲墨,傲梅凌霜傲雪,积雪压弯了梅枝,却压不倒盛放的清梅!
她提笔,自嘲冷笑,在墨画边提上一行娟秀小字——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1)
欧阳夙,我与你这几年的纠缠终要到此为止了,是不是?可是……玉箫易折情难灭,恩断情绝,又谈何容易,我折断了玉箫,亦破碎了自己的心,你……可知道!
想着,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参见婕妤。”这一句,简短的四字,却令纤纭手上一抖,白玉云毫便掉落在墨画上,沾染了一朵梅花。
纤纭侧眸望去,泪意难禁,只是强自隐忍了,向喜顺道:“出去候着,未得命令,谁人也不可进来。”
“是。”喜顺连忙退去了。
欧阳夙立在当地,望纤纭一身奢华,眼神却落寞至极,心内不禁黯然,幽幽一叹,不语。
纤纭望着他,泪凝结在眼眸中:“你没有话要与我说吗?”
欧阳夙抬首,点点头:“有。”
“什么?”纤纭似是试探,亦似是有所预料,她低下头,将画笔放好在笔架上,随而转身,在明晃的镜台前坐下。
欧阳夙上前一步,平声道:“放了芊雪。”
芊雪!
纤纭轻轻挽发的手倏然一紧,雾蒙蒙的眸子涩然滞住。
果然,果然是她!是芊雪!
终身相许四个字再次侵袭到入心,纤纭紧握墨发的手,狠狠收住:“你果真……如此在乎她。”
欧阳夙身姿好似“关雎宫”挺立的青柏,安静而肃然的立着,他俊逸的眼眸中却有深沉的苦涩。
璀璨双眸,瞬时暗淡如灰,纤纭缓缓松开握紧墨发的手,望着镜中苍白憔悴、红消玉瘦的容颜,冷冷一笑:“你与她……许过了终身?是不是?”
今天的纤纭平静得可怕,纤瘦的背影,颤抖,似无依无靠的零絮!
欧阳夙一怔,随即低下头去,神色却是复杂的。
“你定要救她是不是?”纤纭失神道。
“是……”欧阳夙略一犹豫,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纤纭紧紧闭目,镜中女子,深深吸气、黯然泪落。
又是许久的静默,一方铜镜,万缕情丝,皆不及此刻的心死!
泪水打湿睫羽,终究不过清苦的味道!
“人人都说我宠冠六宫、魅惑君主,可是……”纤纭起身回眸,泪眼中闪过一丝动容神采,便依稀可见曾楚楚风情的绝美眸光。她望着他,却已万念俱灰:“欧阳夙,你可知道,我至今……仍是处子之身!”
欧阳夙豁然抬眸,纤纭泪眼融融,早已没了昨夜的咄咄逼人,有的,只是柔弱的微光:“我说过,我只为你而冰清玉洁,只为你而守身如玉,可是如今……已经……不再需要了,是不是?”
处子之身!欧阳夙不禁大震!惊凝的眼,悚然闪动。
不再凌厉的她,反而,令人无所适从!
他没想到,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望女子一身锦绣,欧阳夙心内不可触碰的柔软,因她而存在,亦因她而生,他倏然夺上一步,紧紧拉住纤纭的手腕:“纤纭,不要傻,你该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受任何人摆布!跟我走,跟我出宫去,不要再做复仇的工具,不要再做你自己的囚奴!”
纤纭举眸望着他,此时的眼神,只有绝望:“跟你走?你会娶我吗?”
欧阳夙怔住,纤纭便涩然笑道:“你不会,因为……你早已与人许了终身,在我苦苦思念你的时候,在我饱受煎熬的时候,你……却早已经有了别的女人!”
“跟我走纤纭,跟我走!”欧阳夙扣住她的肩,寻着她闪躲的眼神。
“你爱她吗?”纤纭目色无光,丝毫不理会他的言语。欧阳夙一惊,她突如其来的一问伴着柔弱却毅然的眼神,令他一时无语:“我……”
“你爱她,不然……你不会与她终身相许,对不对?她才只有……十七岁!”泪水纷纷陨落如珍珠破碎,她凝望着他,黯然中是绝望的悲苦。
欧阳夙缓缓松开她,骇然怔忪!落寞失神的女子,眼神中再无一丝神采,纤弱的身子,亦好似飘孤凋残的红枫叶。
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她没有激动、没有诘问、更没有咄咄逼人?有的……只是这样脆弱的眼神和受伤的神情!
“来人。”不待欧阳夙回神,纤纭便向外唤道,喜顺急忙忙地跑进殿来,纤纭淡淡道:“传我的话给宫刑司,便说投毒一事已然查明,与宫女芊雪无关,立即释放!”
喜顺不免一惊,欧阳夙更不解的望向她。
纤纭淡漠的神情,悲伤欲绝的冰雪双眸,在欧阳夙眼神中最后一凝,终究狠狠回身:“你走吧,带着芊雪,走吧……”
哀莫大于心死!
欧阳夙心内一阵抽疼!
他望着纤纭,望着她颤抖的背影,隐忍的抽泣声断断续续,无不如钢刀狠狠切割着欧阳夙的心!
可是,他却无能为力,她要的,他始终……不能给她!
“纤纭……”
“不要再说了!”纤纭幽幽打断他,看向镜中男子纠结的双眉:“你走吧,这次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
欧阳夙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深邃如海,他没有言语,转身静静离开内殿中,负在身后的手,却分明紧握成拳!
纤纭,我……亦有我的苦衷和无可奈何啊!
片刻的静默,纤纭忽的跌坐在镜台边,望着那镜中渐渐远去的身影,泪眼婆娑——
欧阳夙,若你真真是爱着芊雪的,那么……我成全你!而我,生命既已如死,便任凭在这深宫中自生自灭吧!也许,我的一生早已注定了这样的悲剧!
伏案哭泣,心内蚀骨裂心的痛楚依然不减分毫!仿佛拿走了她心的一块,从此,永久的失去了!
这样的割舍,是她多么不情愿、却不得不这样做的!
泪水绵绵难绝,心已如死——
欧阳夙,我恨你!可是……我更爱你!
冷瑟瑟过了一夜,除却灭门那夜,这似是纤纭所过最是漫长而凄冷的一夜。
她整夜未曾言语,褪去了华贵的绣纹锦衣,只着素净的一身白裙,曾经,她竟这一抹白色封存在记忆里,入宫那天,她拿出了它,她以为,这是世间最美的颜色,高洁而不显得妖冶。
赵昂来过一回,只见她清瘦了的脸愈发清冷,赵昂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却终究没有出口。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赵昂欲册“关雎宫”婕妤为淑妃,才一出口,便遭遇皇后与昔太后一致反对,此事亦零零星星的流散开来,纤纭还奇怪,以赵昂性子,说过的话,早该做了,却缘何耽搁至此。
这倒是出乎她意料之事,按说皇后反对尚有缘由,可是昔太后又为何反对?难道她亦不要南荣家的势力再盛一层?若是这样反倒好,她也懒得去做什么淑妃,若是有宠在的,纵是个宫婢亦可魅惑君心,若是无宠在的,便是皇后又能如何?
只是赵昂此举未免欠了考虑,难道,便真真只因与自己一时赌气,而坏了他这五年大计吗?还是……他另有什么盘算?
以纤纭了解,赵昂绝非简单的男子,更不似外表那般乖顺弱势,他的眼神中总有深沉的幽芒,令人不寒而凛。
可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她却一时不得头绪。
想得倦了,便起身舒一舒身骨,方要迈步出殿,却只见身后跪着一名女子,一身宫装凌乱,容色憔悴,几天而已,清美容颜却竟不复。
“芊雪……”纤纭不由一惊,眼望着女子颤抖几乎不能跪稳的身子,眼神瞬时萧索:“你……如何还在宫里?”
芊雪虚弱的低着头,轻声道:“回婕妤,大哥说,他已是在册御医,自不可擅自离去,那便是不忠。婕妤您心怀仁厚,放奴婢一条生路,如若奴婢不知好歹,便是不义,此不忠不义之事,万不应为之。”
纤纭眉一蹙,殊不能料欧阳夙为何如此!
他……不是该雀跃的吗?他……不是该带着她远走高飞吗?
怎么……难道,他竟要眼看着自己在他们两人的甜蜜幸福中凋败枯萎,方才死心不成?!
紧紧握住双拳,方才沉淀的心事再次波澜狂起。
“你以为,我还会留你在‘关雎宫’吗?”纤纭低眼望着她,俯视着她的纤弱。
芊雪叩首道:“回婕妤,若是婕妤仍然不能信我,奴婢全凭婕妤发落,将奴婢打发到哪一宫,奴婢绝无怨言!”
“绝无怨言?”纤纭冷冷一哼,蔑然道:“你自然是无怨言的,可脱离了我这可怕的‘关雎宫’,又可于夜深人静、月好风清时与你的大哥花前月下,你何乐而不为?”
“婕妤……”芊雪豁然抬首,脸颊微有轻红。
“不必说了,我放你们走,你们不走,那么如今若是想走,便怕再没有那么容易了。”纤纭近乎切住唇齿,冰雪眸光似有刀光熠熠。芊雪蓦的心惊,语涩在唇,怔然的望着她,却不知如何做答。
纤纭冷冷的笑着,唇边浅淡的寒意,令人微微悚然。
她拂襟而去,留下跪地的女子,身前却有一人迎面而来,纤纭定睛看去,只见那人一身菱纱青衣,翩然犹似柳坠湖心,正是红绸。
“姨娘。”纤纭低唤一声,跪着的芊雪亦唤了声“夫人”。
红绸示意芊雪起身,纤纭却凌厉的望过去,触及那寒冰似的目光,芊雪怔的惊住,连忙跪好,不敢再动半分。
红绸遂道:“纤纭,你这又是做什么?”
纤纭淡淡道:“姨娘,这是我的事,与那件事无碍。”
那件事?红绸略一迟疑,方才领悟,望了眼芊雪,凝眉道:“你且先去,我与婕妤有些要紧话说。”
芊雪依旧怯生生望纤纭一眼,纤纭面无异色,方才敢站起身来,行了礼,惶然退去。
红绸望望芊雪惧怕的模样,郑重转眼望向她:“你道我真真不知为何吗?”
纤纭略微一惊,随即平静如常。
“因为欧阳夙,是不是?”红绸肃然望住她,不放过她神情中哪怕一丝的异动,纤纭却不语,她从来都是如此,被说中心事时,要么狂风暴雨,要么便是漠然不语。
“纤纭,你不要傻了,我已听说,皇上有意立你为淑妃,当今皇上,年轻英逸、坐拥天下,有哪一点比不得那欧阳夙!”红绸的劝阻,反令纤纭秀眉一紧,望着她,眼中怒意已浓,她仍旧不语,却有凌人气势。红绸已是惯常的,这样的眼神,自那一夜灭门,便一直潜在她眸心深处,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发浓烈了。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就算,他是天下最好的男人又如何?他……始终不要你!”
红绸一双眼,似漆黑风雨降临,倏然浇透纤纭满心愁楚:“你醒醒吧,沐纤纭,他不爱你,他不可能爱你,不然三年前,就不会扔下你音讯全无,他今日的出现,也不是为了你,他是为了芊雪,一个还要小你两岁的女孩……”
“别说了!别说了……”
一字一字皆是残忍的刀刃,一刀劈入纤纭心肠骨血,白骨森森,赫然人前,眼神煞冷如冰,血肉模糊成泥。
红绸却扣住她瘦削的双肩,猛力摇晃着:“沐纤纭,你究竟何时才能清醒!他不值得你爱,不值得你为他如此啊!他爱的人是芊雪、是芊雪、是芊雪!你醒醒吧!”
“不要再说了!”纤纭挣开她的双手,柔弱的身子,似已禁不得这一字一句的追杀,红绸的每一个字都在心里落成无情的刀剑,一寸寸、一分分剥离着她残存的期念。
她虚软的跌坐在地上,冰冷的青砖石地,冷入心髓!
泪水一滴滴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洇开凄凉的水晕!
他不爱她,他……从来没有爱过她!
可是……
双臂紧紧环住瑟缩的身子,将头深埋在两臂间狭小的空隙中,仿佛这样,便可以逃避一切,包括……心!
红绸低眼望着她,望着那自灭门之夜后,或者说,自从遇见欧阳夙后就再不曾有过的脆弱。她知道,纤纭对欧阳夙的爱早已深入到骨血心髓之中,成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似乎只有爱他,她……才是活着的!
否则,便是行尸走肉,生犹若死!
对不起纤纭,对不起!
可是,我必须这样说,必须这样做,只有拔除了你心里最后的爱,才能让你心无旁骛、再无所顾!
原谅我纤纭,我承认,三年前,我是为了你,三年后,我是为了我自己!
只要这大仇得报,南荣景须死无葬身之地,来世……我愿用一生还你!
冷夜更深、露重霜冷,“关雎宫”此夜静得可怕。
纤纭靠在轩窗边,心在滴血,纵是夜已深沉,亦疼得无法入眠。
红绸的字字句句皆是她心中最痛,三年前的离弃、三年后的重逢,仿佛全都昭示着欧阳夙的心,他的心里,不曾有自己!
泪已干涩在眼眸中,纯白的衣,似再也不复当年的情味!
“婕妤,婕妤……”
正自神思恍惚,却听得喜顺急匆匆的声音传来:“婕妤不好了。”
纤纭懒懒回身,眉间隐有不悦:“何事如此慌张?”
喜顺气喘吁吁,吞吐道:“芊雪……芊雪她……她似是与婕妤一般,中了……中了毒了!”
什么!
纤纭蓦的一惊,凝眉略思,随即敛了衣裙,急步而去。
宫婢们所居,在“关雎宫”临近幽湖的一处,较为阴冷,途径幽湖,纤纭不禁身子一涩,心内却百转千回。
芊雪中毒!她怎么会中毒?
想着,已进到屋中,莓子依在床边照看她,但见才自牢狱中出来的女子,面容苍白,冷汗涔涔,一双杏眸含悲,窃窃的望着自己:“婕……婕妤!”
似是要起身行礼,纤纭免去了,漠然的望着床上痛苦挣扎的女子,她冷垂的眸,透着隐隐审视。莓子行了礼,试着问:“婕妤,要不要……传御医?”
纤纭眸光清明,寒意却不减半分,她走近床边,执起芊雪皓白的手腕,稳稳搭脉。
眉心忽的微蹙,又舒展开来,笑意间有冷冷嘲弄:“夹竹桃叶毒,上次我的足有三十片,这一次不过二十!”
芊雪豁然一惊,莓子与喜顺亦相互望去,回想起那夜纤纭中毒之时的镇静与吩咐,心中似有些明了,原来婕妤竟是通医的。
“你们且下去候在门外,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准传御医来!”纤纭目光仍在芊雪苍白的脸上,声音淡淡如常,不见分毫惊慌与急切。
莓子与喜顺低声应了,却只觉脚下无端端虚软。
沐婕妤从来冷淡的言语下,皆有莫名所以的刀锋,触及每一个人心里。
芊雪弱力地撑起身子,单手捂住疼痛难忍的小腹,眼目微微眯住,再努力张开,似是想要看清眼前女子的冰冷笑容。
纤纭冷声道:“这就是所谓的报应不爽、杀人灭口吧?”
芊雪本是颤抖的身子,倏的滞住,随即更加剧烈地抖动,晕眩与疼痛,令那原是清美的容颜惨淡无比。
纤纭漠然的望着她,唇际隐隐的笑意,似是欣赏着她痛不欲生的苦状。芊雪咬唇,几乎咬出血来:“婕妤,还请……还请婕妤开恩,奴婢……奴婢不想死,奴婢……”
“那么,究竟是谁指使你来害我?”纤纭淡漠的眼神,一丝凉意隐现。
芊雪怔然望着她,渐渐涣散的眸光,极力想要掩饰眼中的慌乱,却终已是不能:“婕妤,奴婢……奴婢是冤枉的,奴婢……”
甩袖而起,纤纭裙裳飘忽,回身欲去,芊雪连忙死命拽住她凉白绸裙,虚弱疼痛的身子,几乎跌下床来:“婕妤……救我!救我!”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纤纭身子不回,背向着她,可那冷若冰霜的目光却好似就在芊雪的眼前萦绕,令人悚然。
“婕妤……婕妤便看在亦与大哥是旧识的情分上……”芊雪话犹未完,纤纭便狠狠甩开她,回眸的目光更有恨意横贯。
她不提欧阳夙还好,她提了,便更令她心若刀绞!
红绸的字字句句,言犹在耳,如今,那夺走欧阳夙的女子就在眼前,身之将死,却仍要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吗?
目光逐渐变得犀利而阴狠,纤纭紧紧握住袖管,此刻方知,心死,果真不是那般容易之事,若心果真那样容易死去,那么这世上又缘何这许多伤心人?
“你不说,就在这儿等死好了!”再次转身,芊雪亦加重了声音,不再柔若春水:“婕妤。”
纤纭站住,却听她语色渐成威胁:“婕妤,若是大哥知道了婕妤对奴婢见死不救,又当……如何?”
心中滴血的伤口再被狠狠割上一刀,纤纭猛地回身望向她,纤弱女子的眼神再不复往常的清婉柔顺,有的,竟是挑衅与威胁!
好!真好!
痛过后,心内竟是一片朗空!
她缓步走向床边,低了身子,信手捏起芊雪尖削的下颌,很绝的眼神、冷彻的目光,令人不由颤抖。
纤纭挑唇冷笑:“你在威胁我?”
芊雪不语,只是强自撑着,亦不回避的望着她,纤纭甩开她的脸,哼道:“若你有胆量,我愿与你赌上一次!”
芊雪一惊,纤纭直起身子,低眸冷漠的望着她:“这毒不会顷刻便要人命,你亦有时间考虑!”
窗纸薄细,漏进冷白月光,照在纤纭脸上,更增一分阴森的狠厉:“在欧阳夙心中,我,比你更重要!我的赌注,是与欧阳夙自此陌路,而你的赌注……”
纤纭狠声道:“是你的命!”
高挑的眉,凌厉如刀:“你……敢与不敢?”
腹中的剧痛,似已丝毫不及周身的毛骨悚然!
芊雪望着她,几乎忘记了毒素的侵蚀,一头青丝倏然散落,遮住了大半苍白惊悚的容颜,眼神中再没了一丝一点的挑衅意味,有的,只是恐惧与怔惶!
(1)出自范仲淹:《御街行》 倾城魅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