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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就在黄连长的身旁爆发了一场争吵。他们吵的很凶,有点你死我活的味道。
争吵的两个主角是活着的屈沛杰和老余。如果杨排长不死的话,估计老余还会沉默不语的抽烟。当然,若是杨排长还活着,屈沛杰也不会固执到底。屈沛杰敬重杨排长脸上那能看出硝烟来的杀气,而不畏惧老余身上烧水做饭时留下的一身酱醋油盐的味道。只是杨排长永远留在了那座城楼之上,老兵们顶撞副连长屈沛杰的任务当仁不让地留给了老余。这似乎成为六连的最新传统,也不管是不是屈沛杰的错。在这个纷乱的战争时期,也没有人去决断他们孰对孰错,即便是老余真要走了。
居大队长和龚清刚离开,屈沛杰就对大家说:“大缸,二蛋,再去弄些干草来,今晚大家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咱们就走,唉,就剩十个人了,一个连还剩下不到一个班。”
刚点上烟锅的老余头都没抬地问:“屈长官,你说啥?”
“明天咱们一早就走啊。”
“全走么?”
“哦,除了连长。”
“你就留下连长自己?”
“哦,这个,”屈沛杰似乎忽然想起还有连长,挠挠头说:“连长有抗日大队的人照顾呢,咱们赶紧走,不然团部再转移,咱们可真成散兵游击队啦。”
“那连长好了怎么办?让他一个人去找咱们?再说,你怎么好意思让人家抗日大队的人来照顾连长?”
“那该怎么办呀?”
“留下三两个人照顾连长,等连长好了以后,再找部队,路上也有个照应。”
“不行呀,咱们连就剩下这十个能动的人了。”
“不行也得行,你不能丢下连长一个人。”
“现在我是最高长官,我说了算。”
“你狗屁最高长官,还有连长呢。”
屈沛杰急了,语无伦次地说:“你,你,那你让连长说话呀!”
老余板着脸说:“连长要能说话,轮的上你在这里鸟叫唤?”
屈沛杰被老余顶的跳了起来:“老余,我念在你是老兵的份上,不跟你计较。现在我说了算,有不服从者,我,我,军法从事!”
“哈,你来啊,有本事冲老子开枪!”老余拿着烟袋锅敲着自己的胸口,瞪着眼睛说道。
屈沛杰啪地一声掏出勃朗宁手枪,对准了老余。老余冷笑一声,抄起一杆汉阳造,并顶上了火!
张大缸开始还偷笑,还偷偷地趴在黄连长身边说:“连座啊,老余又欺负副连座了,副连座也是,他怎么丢下您一个人呢,您倒是醒醒啊——”
可老余手中的枪栓一响,张大缸立即傻了。旁边的人看着一个是中尉副连长,一个是老兵司务长,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谁不敢上前去劝。张大缸站起来,举着双手,低声说道:“你们这是干嘛啊,都是自己人。”
老余低吼了一声:“滚一边去,没你新兵蛋子说话的份!”
屈沛杰举着枪,愤愤地说道:“你,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呀,说话总是夹着子弹。”
“老子就这样!”
对峙了一分钟,屈沛杰先收起了枪,带着哭腔地喊道:“老余,你为什么和我对着干,我可是副连长呀!”
“老子没想着和你对着干,反正等连长醒了,老子就走了。”
“什么?国家危难存亡之际,你想当逃兵?”屈沛杰又举起了枪。
“老子不是逃兵,老子走是黄连长答应了。”老余反而收起枪,蹲在凳子上,边往烟袋锅里装烟边说道:“老子知道你是副连长,可作为副连长,作为长官,有时候当断就得断,有时候得想清楚后再断。老子告诉你,你把连长一个人留下,指定不行。”
屈沛杰仍举着枪,大声说道:“哼哼,我知道了,你就是想当逃兵,逃兵,我绝不会答应。还有,明天所有人都必须跟着我走,这是命令,谁要不从,我就枪毙了他!”
老余滋啦一声,划燃了一根火柴,点燃了烟锅。火柴的亮光照着老余已经气得扭曲的脸。张大缸真担心老余会举起汉阳造给屈沛杰一枪。老余没再举枪,而是强压着怒火,说道:“这事你得问问兄弟们答不答应。”
“我不问,今天我谁都不问,我就问我自己。我是副连长,我想杀鬼子,我想带着兄弟们冲锋,可你们没有一个人把我成副连长。”屈沛杰哭了,哭得很委屈,也哭得很气愤:“告诉你们,连长还没醒,老子就是连长,谁他娘的不听命令,老子真就开枪!”
“那你开枪吧!”老余瞪着眼睛说道:“如果你觉得开枪打死自己的兄弟,就能成为连长的话。”
“你——别逼我!”卡一声,屈沛杰手里的勃朗宁子弹顶上了膛。
新兵们都吓傻了。张大缸瞪着屈沛杰,摆手说道:“副连长,不能啊!”
“哼哼,睡觉!”老余啪啪地在凳子腿上敲敲烟袋锅,下了凳子,躺在已铺好的干草上。
老余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但也觉得危机过去了。屈沛杰也没想到老余会如此平静。他举着手枪,尴尬地站在了原地。他想喊,却喊不出来。
张大缸低头看看黄连长,摆摆手说:“副连长,连长动了一下,好像醒了。”
那天晚上,张大缸没睡好。他一边照看着黄连长,一边听着屈沛杰的长吁短叹声:“我到底是怎么了,就这点小事,我都处理不好,拿枪对着自己的兄弟,可我到底该怎样做呀——”他的自言自语不时地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余就起来了。他递给趴在黄连长身边的张大缸一个布包,说道:“这里面装的是钱,记住,一定给抗日大队留一些,人家救了咱们,还给连长取出子弹,咱不能学五十五军。”
张大缸抬头,低声问:“司务长,你真要走了?”
“这回老子是真走了,等我走后,请替我跟大家说,要活下来——”老余说着,拔腿就要往外走。
“老余!”屈沛杰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喊道:“你站住!”
“要开枪就一枪打死老子,老子也怕疼!”老余头推开房门,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不是,老余,我想通了,老余,你能不能等连长醒了再走!”
“那连长要醒不了呢?”
“那你也走。”
“你他娘的,这不是不让老子走么——”老余一下蹲在地上,哭了。
屈沛杰追到老余身边,拉着老余的胳膊说:“不,不是,我不拦你,我让你走。我想通了,我真的想通了,你是老兵,你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滚,你个生瓜蛋子,你才打了几天仗啊,你肚子里全是他娘的用醋造的墨汁。”
“是呀,是呀——”
一个小时后,屈沛杰带领着五名士兵,背着两挺机枪还有五杆步枪走了。老余、张大缸、二蛋、狗剩到村口去送他们。屈沛杰抱着他们四个人,哭的很痛,成了泪人。他呜呜呀呀地说:“老余呀,以后恐怕再也不能相见了。大缸,二蛋,狗剩,你们三个王八蛋要赶快带着连长找我们来呀——”
看着随后而至的居大队长也赶来送他,屈沛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自得知日本鬼子在南京屠杀平民,家人没有了音信,我就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那一刻,张大缸觉得屈沛杰真成了爷们。他有些舍不得屈沛杰了。看着他们消失在雾中,他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或许,他们与远去的六个背影,将是最后的诀别。 那一年我扛起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