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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金色阳光将山岭的轮廓勾勒在下一座山岭的山腰上,山岭绵延,阴影绵延。
牛十三等虎口余生的游击队行走在光影朦胧的荒山绝径上,队伍稀稀拉拉,极为单薄。
十八人狙击,死伤失散十二人,仅六人回,包括一名伤员。这就是牛十三首次阵地战的惨淡结局。
从战略上讲,胜利属于他,毕竟两千多乡亲总算走出恶名昭著的死地——死亡谷。三关镇地广人稀地形复杂,即使鬼子汉奸大肆搜捕,相信最终大部分人还是能够逃过一劫。
但是想起牺牲,尤其是魏国书的牺牲,心头始终沉甸甸。他总算明白以前魏国书说的话——每当失去一名战友,身体就仿佛好像被抽掉了点什么,空落落的,空虚出被悲伤,思念和狂躁填充得满满,又犹如针尖扎在心上,疼痛难受。
沮丧间,四象兴冲冲从后赶上。
“小牛哥,俺找到了一头毛驴,还有电台!”
缴获的电台和弹药由两头毛驴驮运,战斗一打响,没人顾得上毛驴,战斗结束后才发现毛驴不知所踪。没想到四象的运气这般光彩照人,竟然在撤退的半路遇上那头驮运电台的毛驴。
“电台,卸,卸下,让,伤,伤员骑。”
不知不觉间咬牙奔波了一个多时辰,牛十三背着一名伤员累得直不起腰。
“那,电台不要了?”
虽然他不知道电台有啥用,但是从牛十三宁愿放弃部分弹药也要带上电台的选择来看,他能感觉得到其重要性,比枪支弹药还矜贵。
牛十三停下休息一会,说:“找块布包起来,埋了。”
秋冬季节干燥,只要及时返回起出,应该不会受潮。
“那,歇息一会?”四象怕掉队。
牛十三抬头看天色,已近黄昏,再回顾身后,队员们一个个筋疲力尽双腿如灌铅般沉重。
“休,休整。”
令下,众人立刻躺下,横七竖八倒在山间小道的干草丛中大口喘气。四象则脱下自己的长褂,卸下电台仔细包好,又叫上俩人挖坑。
四象动作麻利,愣是用刺刀除掉一片荆棘乱草,合三人之力挑出了一个土坑。
“小牛哥,你认得这片山吗?”
“鸡冠岭。”牛十三蹲在树干前一边给伤员喂水,一边淡淡回应。
“认得就好,俺在这摆个三角石阵做记号,嗯,向西正对着最高的那颗松树。”
四象很认真,一丝不苟地完成任务。
“小牛哥,俺画张藏宝图吧。”
“不用了,俺心里有数。”语气很淡。
四象以为他担心猎人王的安危,心情不好。
“小牛哥尽管放心好了,猎人王号称森林之王,只有他牵着别人的鼻子满山钻的份,鬼子绝对抓不到他。何况鬼子根本不敢爬山追击。”
牛十三只管照顾伤员,闷声不吭。
“俺想猎人王应该很快能追上来。”四象继续开导。
“嗯。”
“巴沟!”
毫无征兆地,子弹尖啸破空。
与此同时,牛十三感觉头上被溅洒了热乎乎的液体。
“噗通”
接着听到身后有人倒下。
震惊回头,却见四象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子弹穿透了他的太阳穴,鲜血顺着创口如泉涌出。
不——
无法接受的现实。
“巴沟!”“噗!”
子弹接二连三掠过或钻入身旁的树木里,并将牛十三拉回现实中,迫使他趴下。
那一瞬间他便明白了自己的险恶处境——遭到伏击了。身处之地相对开阔,西面倒有一片凸起的怪石嶙峋遮断了半山腰的射界,只是还有百来步的路程,在缺少火力压制的情况下就这般跑过去的话容易成为活靶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听枪声,敌人为数并不多,藏在距离山脚两百来米的半山腰上。枪声稀稀拉拉,枪法良莠不齐,有的打得精准,弹着点就在身边,有的谬以千里,在偏远的半空之上飞掠。
“趴下,后撤,撤。”
牛十三不得不收拾难受的心情指挥几个惊慌失措的新兵逃生。
当他试图将伤员扶上毛驴的时候,“噗”,子弹在伤员背后溅开一朵血花。
牛十三赶紧一个狼狈的驴打滚。
“啾”,相差半个呼吸的功夫,下一颗子弹从他刚才所处的位置穿过,发出邪恶的吞噬声。
背后中弹的伤员趴倒在毛驴背上,毛驴吃惊,撒腿狂奔。毛驴这一奔,倒替游击队吸引了伏击者的注意力和子弹。
牛十三翻滚到四象的遗体旁,将他扛在肩膀上,向着毛驴奔跑的反方向猫腰小跑,迅速避入敌人的射界盲点。
“抓活的!”
伏击者从半山腰的树林钻了出来,形成一条散兵线,居高临下冲锋,异常嚣张。
是一群汉奸伪军,三四十人。
牛十三恨得牙痒痒。
不过转念一想,不对,伪军当中鲜少有神射手,仔细聆听,听到“伊哇”怪叫声。
果然有鬼子。难怪伪军这般凶猛。
“抓活的!”
伪军们的喊叫此起彼伏。
牛十三并不担心,刚才毛驴为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加上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区区几个鬼子伪军奈何不了他。
左转右拐,渐渐地,伪军的喊声被抛诸脑后,越来越弱。这一折腾,队伍更加零落,身边仅余一个叫大憨的同龄人。
荒山野岭之地,怎会遇上鬼子伪军?牛十三百思不得其解,为四象的牺牲痛心不已,忽然想起魏国书说过的话:战争是残酷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铁法则,今天你胜利了,明天可能轮到你流血……
原来,老龟田在获知寺野小分队迷路的消息后又增派了一支部队前去支援猪尾,鬼子兵力不足,还得分兵驻守松花村看押抓回来的壮丁。于是潘驴邓“临危受命”,老龟田还给他配了数名蝗军壮胆。
其实在死亡谷谷口狙击战期间,潘驴邓也赶到了谷口附近,差点就包了牛十三的饺子。牛十三成功摆脱了寺野分队的追击,却在匆忙间被他悄悄咬住尾巴。
潘驴邓极其狡猾,利用体能优势包抄到了牛十三前头,打他个措手不及。
虽然未能取得全歼战绩,潘驴邓也相当满意。与游击队交手无数次,这是破天荒的第一场由他指挥的胜仗——以零伤亡的代价消灭四名游击队队员,缴获两支三八大盖,一把驳壳枪。相比坂本中队的惨败,此战可谓大捷。
打扫战场时还发现了游击队的疑似“宝藏”埋藏点。
“弟兄们,发财了,挖开看看,见者有份。”
在他想来,只有沉重带不走的财物才需要埋藏,游击队历来视枪支弹药为珍宝,为夺取一支武器可以搭上一条性命,如果是枪支弹药的话肯定会随身携带,最多每人身上多背点。
听说有财宝,还能分一杯羹,伪军们使出吃奶的劲来挖。
“有了,有了!”
看来游击队很匆忙,“宝藏”埋得浅,刮土两寸就有发现。
“宝藏”用衣服严严实实包裹着,沉重。
“嘿嘿,快打开瞧瞧,烟土吧。”“瞧你出息,肯定是大洋。”“是黄金!”
看着起出的“宝藏”,没赶上当摸金校尉的伪军们挤在外围七嘴八舌议论着。
“八嘎!你们什么滴干活?”
蝗军来了。以勇士自居的鬼子追出的距离比伪军远许多,追击无果返回见到怠工的仆从自然心生怒气。
“太君,太君,”别看潘驴邓官至大队长,横行乡里时威风凛凛,但始终改变不了属狗的性质,即使在一个普通鬼子士兵面前也必须毕恭毕敬如履薄冰。
“八嘎,吕队长你滴良心大大滴坏了坏了!”鬼子将几个游击队队员漏网的责任归咎于汉奸们的贪生怕死。
“太君明鉴,俺是为了保护现场。”
“纳尼?”
“太君您看,”潘驴邓指着挖出来的包裹说:“咱们发现了游击队埋藏的武器,为防止游击队折返偷走,俺只能原地守护。”
鬼子半信半疑,看了看潘驴邓所指的包裹,示意打开。
潘驴邓亲自动手,一层,两层,三层,“宝藏”露出真面目,吓一跳,不是什么财宝,而是电台!
这下立大功了,功上功,想不升官发财都很难!
要知道电台属于战略物资,高科技产品,这年头,同等重量的黄金都未必能换来一套电台,有价无市。缴获游击队的电台等于打断其与外界联系的方便,防止其快速发展壮大。
不过话又说回来,游击队是神仙吗,到底从哪搞来这玩意?
还是领队的鬼子反应快,大叫一声,飞快蹲下检查。
如他所愿,答案就在电台侧面,标注着龟田大队103字样。龟田大队一共三套电台,编号从101到103,其中103电台分配给猪尾军曹使用。
显然,猪尾军曹遭遇不测了,否则电台不会落入游击队之手。尽管此前抓到了些散逃的壮丁,但都未来得及仔细审讯,还以为是从松花村逃出来的那些人,没想到无名谷军营竟然陷落了。
“八嘎,无名谷营地开路!”
鬼子气急败坏。
“太君,这,这,天就要黑了,游击队狡猾狡猾滴,走夜路危险……”
“啪啪!”
两巴掌抽在潘驴邓的脸上。
领头的鬼子兵铁了心连夜赶路,潘驴邓的好意劝说在他眼里完全变了味——经典的懦弱言行。
原野宽广无垠,游击队亦非神仙,所以夜里不会总摊上坏事。经过一夜的磕磕碰碰,潘驴邓一行总算进入了死亡谷。
到达营地时,寺野分队已经在那打扫残局。现场的狼藉让潘驴邓吃惊,留守的五名蝗军勇士都被砍了脑袋,自己部下或遗尸相伴,或不知所踪。
潘驴邓深感蹊跷,连对自己最忠心的拜把兄弟王霸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仿佛人间蒸发。
人多力量大。随着搜索范围的扩大,发现了一条血路,估计猪尾等人是死在别处,游击队提着头颅过来营地的时候滴了一路,顺藤摸瓜应该能找到那些无头尸身,甚至挖出真相。
秋天地表干燥百草枯萎,大地一片灰色,追踪血迹不需要费多少工夫,在距离军营十数里外的密林深处陆续发现了十几具尸体,有蝗军的也有皇协军的,拜把子王霸的尸体也在,面目全非,死相恐怖,只能靠脖子上的大黑痣甄别身份。
“队长,瞧,这写的什么?”
一名老兵很仔细,在王霸尸体侧的树干上发现了个血字。他是文盲,看不懂。
众人围了过来观看,实际上树干上的血字不知是一个还是两个,字迹模糊。
“羊,羊,不,美,美丽的美。”有个士兵得意显摆自己的学问。
“扯淡,死得很美是吧?”有人嘲笑。
不是美,潘驴邓心想,但他不敢说,因为他看出来了,是两个字——王大。王霸写得匆忙,从上至下书写,两个字连到一块,“王”字上面还沾了点血滴,不知内情的士兵只能看出是“美”字。
后悔,悔断肠子,既然猜到王大是游击队内应,早该做了他,游击队实在太厉害,无孔不入防不胜防,放长线钓大鱼的风险非他所能承受……哎,事已至此,只能掩盖真相了,决不能让老龟田知悉,否则,不仅今天的功劳一笔勾销,而且再多十个脑袋也不够搬家…… 兽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