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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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柱香工夫后,桃生一身喜服回到梦家大门外。
但明眼一看,便知是被迫之举。
除开一件并不合身的喜服,首足并未有任何更变,青丝仍旧以一根茶色发带半系,脚踩皮质翘头棕靴,一身装扮不似新郎,倒像是戏衣未脱的伶人。
看桃生着喜服而来,梦家上下均是一副喜笑盈腮貌。
“让我进去。”桃生急切地道。
管事必恭必敬,笑欣欣道:“小姐等候姑爷已久,有请姑爷进门。”
话音刚落,桃生便匆匆跨步进门,一路谙熟地往梦云芝闺阁行去。
梦云芝虽早已妆点好,却未如桃生那般穿着喜服,但内心羞赧又明显似将嫁之女,便连一直伺候她的贴身婢子小加也揣摩不透其心思。
香闺门扇紧闭,小加一人立在门外,见桃生行来,忙欠身施礼,“奴婢见过姑爷。”
桃生未予理会,二话不说便要闯门。
小加连忙小挪一步,挡在桃生面前,“请姑爷且慢一慢。”
桃生不耐烦地喝道:“让开。”
小加端然不动,“奴婢有一句话想请问姑爷。”
梦家的奴婢并无此胆,小加敢问此话,不用想也知是梦云芝授意,桃生深切明白此道,因而心中越发厌弃,冷然未语。
小加双手交叠于腹前,低垂着头,“这些年里,姑爷对小姐可曾有过片刻的思念?”
“让梦云芝亲自来问我。”桃生浑无耐心陪梦云芝玩此等在他看来无聊至极的把戏。
被桃生毫不留情地戳破心机,小加禁不住忐忑起来,慌忙分说:“姑爷切莫误会,向姑爷问此话与小姐无关,是奴婢自作主张……”
不等小加说完,桃生倏尔厉声打断:“叫梦云芝出来。”
小加面露为难之色,“姑爷……”
话犹未完,只闻“嘎吱”一声,小加身后紧闭的门扇徐徐打开,梦云芝站在门里,面灿似三月娇花,声如莺啼:“桃生哥哥。”
小加登时暗暗松气,退身至一旁,垂手恭立,“小姐。”
梦云芝怫然作色,朝小加脸腮猛地扇去一掌,“啪”,一声脆响后,怒斥道:“该死的奴婢,谁许的你拦住桃生哥哥?”
小加被打一侧顿时辣辣地疼,却不敢有所动作,只能将头垂得更低,顺其言求饶:“奴婢该死,请小姐恕罪。”
梦云芝冷眉冷眼地道:“自去领二十杖刑。”
“是。”小加急步退下。
梦云芝脸色阴晴迅变,小加甫一离开,她立即解颜而笑,犹如暴雨初霁,软温温地将头侧靠在桃生的胸膛,双臂圈抱其腰,娇滴滴道:“桃生哥哥,你终于回来娶云芝了。”
“放了她。”桃生辞气冰冷如霜。
话语无比刺耳,梦云芝妒火猛然一盛,五脏六腑都似有烧灼之感,目光凝定在桃生的喜服上,眼睛里映进大片的红,缱绻而语:“两日后,我要桃生哥哥用八驾驼车来迎娶我,我们去苏灵隽喷泉戴花环行,再去宝塔寺焚香朝拜,最后登喜鹊台,接受见宿城所有人的贺喜。而今日,便当是桃生哥哥向我提亲。”
良晌,桃生不作回应。
梦云芝语气软软地威胁:“两日后要是没有见到桃生哥哥的八驾驼车,我的鳄鱼池可就要新添一缕亡魂了。”
桃生道:“我要确定她是否还活着。”
梦云芝微微踮脚,对桃生贴腮而语:“桃生哥哥合理的要求我自当满足,现在就带桃生哥哥去。”
地牢里,章琔被四根及婴孩臂粗的铁链拴住手脚,离地悬空,周身筋骨在重力的拉扯之下,仿佛随时将被撕裂,令其如受酷刑,苦不堪言。
牢顶开有一道三尺见方的天窗,明光过窗漏成一束,恰好打在章琔身上,娇面惨白,青丝披散,满身狼狈一览无余。
其身下,是一口圆形水池,里面游着六头鳄鱼。
桃生随梦云芝来到地牢,虽已猜到章琔的状况必然不好,可当亲眼见到时依然忍不住地心疼,骤然落泪。
一道铁门将两厢阻隔。
门里,章琔被光笼罩。门外,梦云芝和桃生身隐于黑暗之中。一昏一晓,一阴一阳。
梦云芝自以为功地道:“桃生哥哥,看到了吗?云芝还没有杀她。”
“把她放下来。”桃生像是被一只出力极大之手死死扼住咽喉,呼吸渐渐急促。
梦云芝翘起一根纤纤玉指,指腹在桃生的凉唇时上时下地拂过,言行显尽轻佻:“那就要看桃生哥哥的行动了。”
桃生嗐声叹气地道:“云芝,是我负你,你恨我怨我那是应当,我任你折磨,我只求你放过她。”
梦云芝蓦地将桃生抵在墙上,又一把钳住其下颌,指骨十分用力,微微仰头看他,“桃生哥哥就这么喜欢她么?我倒是非常好奇,这样一个寻常女子,到底是哪里得了桃生哥哥的欢心?”
桃生淡然道:“泛泛之交。”
梦云芝哼笑两声,“桃生哥哥此话可有昧心?”
桃生握住梦云芝的手腕,将之从自己的下颌处移开,态度大转:“我对云芝,诚然不欺。”
“我相信桃生哥哥,也原谅桃生哥哥五年前的食言,只要桃生哥哥真心娶我,与我共度一生,我可以饶她一命。”明知桃生是在与自己虚与委蛇,所谓不欺,不过是一个用甜言蜜语织就的美好陷阱,但梦云芝兀自心甘情愿地走进其中,一往无悔。
桃生将梦云芝拥进怀里,口吐缠绵语:“我真心娶云芝。”而在梦云芝目不可见之地,神情却冰冷无温。
纵是欺骗的话语,也教梦云芝如觉啖蜜之甜,“桃生哥哥,别再离开我了。你不在的这五年里,我真的很想你,常常梦到我们小时的事,醒来之后也会觉得开心。”
桃生温温然道:“不会再离开。”
梦云芝两手攥紧桃生身上的喜服,“我这辈子最值得的等待,就是嫁给桃生哥哥。”
桃生走后,梦云芝即刻命人拿来一根用牛筋织成的三丈长鞭,适才掀起的满腹怒火,急需发泄。
梦云芝缓步朝章琔走近,身后长鞭曳地,如蛇随行,双足在鳄鱼池前立定,顿然甩鞭击地,敲出“啪”的一声脆响,在高逾两丈的空室里格外震耳,其音之巨,堪比爆竹在耳边炸开。
章琔旋旋睁眼,在看清梦云芝手持之物时,勉力扯出一笑,“看来我要受刑了。”
“啪”,梦云芝一鞭扬去。
长鞭出收无影,只看到衣衫瞬间绽开一道长长的破口,章琔立时闷哼一声。
梦云芝声嘶力竭地问:“你为什么要出现?”
“啪”,又是一鞭,“为什么要招惹他?”
“啪”,第三鞭,“为什么要抢走我从小爱到大的人?”
“啪,”第四鞭,“你凭什么得到他的喜欢?”
牛筋鞭,比麻鞭细软,比皮鞭刚韧,即便是打在鳄鱼身上,也能使之皮开肉绽,更何况章琔这般细嫩皮肉,一身白衫瞬间被血沁红。
章琔一阵眩晕,口角鲜血直流,周身无一处不痛,却浑不露懦,“还……继续吗?”
梦云芝最受不得激,当时愤咤作色,第五鞭更是使尽全力,“啪”,伤上加伤。
章琔紧咬牙关,如遭骨裂肠断之痛也绝不叫喊一声,“梦小姐既对我……恨之入骨,何不直接……一刀了断?”
短短功夫便受五道鞭伤,章琔每出口一个字,都艰难无比。
梦云芝扬鞭而指,“不把你折磨够,岂能消我心头之恨?世上每一个欠债的人,到最后都会被人加倍讨还。”
鲜血一滴一滴落进池中,平静的水面溅起朵朵涟漪,血腥冉冉在水里散开,弹指间,池面开始翻波,水底渐渐有黑影往上浮来。
章琔用力问道:“我究竟……欠了你……什么?”
梦云芝忽然笑将起来,“当我问你讨回来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到底欠了我什么。”
语罢,梦云芝将长鞭一弃,庚即旋踵而去。
章琔被铁链悬身关在有鳄鱼池的地牢里及被梦云芝施以鞭刑之事,很快传进客栈里易拾的耳中。
听到消息时,易拾指间正擎的茶盏刹那破碎,刚斟的热茶顿时浇湿满手,白气如雾蒸蒸,拍案而起,“等不了了,龙潭虎穴我也要去。”
老蝎劝道:“首座稍安勿躁。”
易拾急如燃眉,“我怕再等下去,她就活不成了。”
仲贤疾言道:“梦家在见宿城就等同于龙潭虎穴,你贸然前去,自己就活不成了。”
易拾毅然道:“我不在乎,我只要她能活。”
仲贤当下明知易拾之心,原来竟与自己当年一样,没逃过“情爱”二字,一时间只觉五味杂陈,再开口时,辞气间已隐隐含有一抹叹息之意:“都希望对方能活,但活下来的人余生却多是寂寞。”
不久前,易拾从阮籁口中得知仲贤当年疯魔之因,从不曾料到竟是如此简单又如此复杂之事,自古不缺多情人,却常有遇见即是圆满,再往后便各有各的不顺遂,“爱不泯,记忆不灭,纵然寂寞也无妨。”听似无心之言,实则字字都是慰劝伤心人。
“梦云芝尚未达成目的,不会轻易下手。你若放心不下,可等入夜之后潜进梦家地牢一探。”仲贤稍顿须臾,又别有深意地道:“也让她知道,有人正在想办法救她。”
易拾郑重颔首,“好。” 小霸王每天都想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