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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永远派不上用场的意匠图
“简助理，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在我们德瑞中国区，最忌讳的就是对上司溜须拍马！”沈佑语气陡然严厉，眉心却舒展开来，眸底暗含笑意。
“不是，我……”简岚正挖空心思地另找词汇，猛然对上一双闪着促狭光芒的眸子，“你耍我！”
“嗯？”
“咳咳，我是说，沈总真爱开玩笑，呵呵……”简岚发出一串干笑，腹诽不已，大公司里的人际交往都是这么奇特吗？上司处处排挤，同事集体孤立，再来一个貌似不太正经的上司？
沈佑没有接话，颀长的身躯向她倾去，指节分明的大掌绕过她后腰，圈出一个暧昧的角度。
“沈总，不可以！”男性荷尔蒙气息窜入鼻翼，简岚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脸颊也染上一层红晕。
“画得不错，是设计稿？”沈佑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拾起桌上的笔记本，展开的那一页上，花团锦簇，枝蔓丛生。
“呃？是、是。”简岚在心里唾弃自己，她刚才险些以为……呸，沈总一表人才，正人君子，怎么可能潜规则下属。
“不可以什么？”沈佑忽然杀个回马枪，扬扬手中的纸页，“祖传机密，不能示人？”
“能看能看，您是领导，当然能看。”简岚赧然，往后退了两步，摆摆手，示意沈佑尽管看，随意看。
“简助理，能充当下解说员吗？”沈佑将本子递了过去，彬彬有礼，“对于设计，你是行家。”
“乐意之至！”简岚紧绷的神经得到些许放松，用笔尖在图案上来回点划，向沈佑阐述自己的构思，“如您所见，团花虽然华美却并不适合放在现代腰带上，因此我的初步设想是，用折枝纹来妆点。”
“像这样？”沈佑无比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画笔，刷刷几笔勾勒出一截嶙峋的枝干、顶端点缀着几朵雅致的小花，无端透出几分云淡风轻的境界，如同他本人。
“沈总，您学过？”简岚惊讶的语气中带了三分好奇，定定地看着他。是学过素描、还是学过云锦，她却没有点明。
“跟家父学了一点，略通。”沈佑借她的用词回道，同样隐去下半句。
“沈总太谦虚了！”简岚客气地夸赞道，莫名觉得他的笔法有些眼熟。也许，是她想多了？毕竟天下那么大，光鼎盛时期的秦淮河边就有数千家云锦织户，保不齐哪家采用了跟简家类似的绘稿方法，然后流传开来。
“徐主管将这次腰带的设计任务交给了你？”沈佑不动声色地问道，目光中却有几许怀疑。据他所知，徐樱能力出色，气量却不算大。更何况，她跟简岚甫一相见就剑拔弩张。
“没有，我刚入职，还是个新人，徐主管怎么放心交给我呢。”简岚眼神一黯，堪堪被压下去的委屈和窘迫，又再度浮上心头。
“正常。”沈佑神色不变，进一步问道，“那么你在这次任务中，担任什么角色？”
“我……”简岚语塞，沮丧地承认，“围观群众的角色。”
在力主让她入职的大BOSS面前，承认自己被上司彻底无视，仿佛有点难为情。
“是徐樱的作派。”沈佑淡淡点评，转而露出几许诧异，“所以你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无用功？”
简岚一噎，总裁说话都这么直白的吗？
“也不算无用功吧。”简岚奋力挽回面子，“至少在如何将传统技艺融入现代设计的问题上，我能有所思考，也算是一种学习和锻炼。”
“不错。”沈佑轻笑，不置可否。他既然已经任命徐樱为组长，就不会轻易插手她在业务上的决策。哪怕，眼前这位有天赋又肯努力的姑娘，他很欣赏。
“沈总，您怎么会来这儿？”简岚恍然看了眼门外，偌大的工位区连个人影都没有。她又瞄了下窗外，才发现此刻天已全黑。
是了，原本周会结束时就已临近下班。德瑞不提倡无意义的加班。在欧洲总部，法律甚至明文规定了上班时间每满一小时，必须有十五分钟的休息。德瑞中国区也延续了这一习俗，更是凭此项福利成为当地人最想入职的公司之一。
“想试试在无人时分，像狮子一般巡视地盘，是种什么体验。”沈佑唇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
“没想到碰见我这个不速之客？”简岚不禁莞尔。
如果说之前看待沈佑，就像在瞻仰一座高高在上的神，带有一种感激的疏离感，现在则觉得这座神多了几缕人间烟火气。她对他同样景仰，却仿佛觉得没有那么遥不可及。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大BOSS呢，为人处事的艺术就是高。
“时候不早了，简助理没什么事的话就下班吧。”沈佑语句里的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女孩子走夜路，家人也是会担心的。”
想到父亲，简岚心中一紧。这还是她上班近一个月以来，第一次这么晚回去。
简岚告辞一声，有条不紊地将物品收回工位。及至那本画满图样的笔记，简岚犹豫了一下，终是抬手放进抽屉里，“咔嚓”打上小锁。
无关父亲是否会盘查，她就是单纯的心虚。仿佛少一件证据，就能减缓火焰将包覆住的那层纸燃尽的速度。
日子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向前奔去。自上次周会过后，徐樱仿佛忘了简岚这个人，将其余组员们的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惹得大家叫苦不迭。尤其是这次的腰带设计，徐樱力求精益求精，光设计稿就打回无数次。
在设计师们焦头烂额的同时，简岚的线稿也摞了满满一沓。她遵循着云锦里绘制意匠图的方法，挑选出几张还算满意的图样，用铅笔将轮廓按比例放大到意匠纸上，再用水粉勾边涂色。也许永远也轮不到挑花结本，甚至上机织就，但她却乐此不疲。只要有一方天地让她能跟挚爱的云锦搭上边，她都甘之如饴。
“通过了？太好了！”不远处的工位上传来一阵欢呼。
“Alice，恭喜恭喜，能让徐麽麽首肯可不容易啊！”有人打趣地恭维道。
“是啊，没日没夜地加班画稿，如今可算看到光明了。”Alice笑容里藏着清高，拢了拢耳后的黑长发。心安理得地受了。她的苏绣腰带设计能从各有千秋的方案中脱颖而出，也是下过一番苦工的。
简岚循声望去，见被人群簇拥着的Alice姿态娇矜，一身剪裁温婉的素色棉麻衣裙，将她衬出一股江南水乡的韵味。
大抵做刺绣的女孩子都娇娇弱弱的，不像织匠成天挥汗如雨，无论男女，个个都身板结实。
“可不，这些天我们谁不是埋头苦干，不像某人好命，还有闲情逸致画花画草。”许是瞥见了简岚的目光，有人故意刺道。
原本大公司里的新人就扮演着公共劳动力的角色，谁有个杂活累活的，能推到新人头上就推。没想到关键时刻，简岚反倒成了最无所事事的一个。两相对比下，众人有意无意地忽略了，简岚之所以有这样的“待遇”，完全是徐樱针对她的结果。
“谁翻了我的画稿？”出乎意料的，简岚将意匠图往桌上重重一摔，大声呵道。
微颤的尾音透着积攒已久的愤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众人错愕。 云锦之锦瑟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