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浮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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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小跑到她的跟前。九曲折廊如川河流水,灯火映得她瞳间煌煌,望着马心蕙的眼中一片明亮。
初见她时,她还是苏集商会的沈三公子。也是这样明亮的眼神,与她近在咫尺,无遮无拦,无惧无畏,逼她无处可躲,教她心如鹿撞。不过半年之期,今时记起,却是恍如隔世……
心中顿时一股闷气上涌,马心蕙黛眉一簇,不觉垂下脸来。
天晴见她这般,料她必是因为刚才受了委屈,忙道:“皇上真是睡着了。如今皇上十眠九浅,这次好不容易睡得香沉,刘公公陶公公他们不敢惊动,这才让太孙妃殿下先回去的,绝非不领太孙殿下的心意,殿下切莫多想。”
“这些事何用你来解释!”
天晴似被惊得一怔,又看了看四周,仿佛不知该如何接口。马心蕙这才注意到自己刚刚的语气已然失了仪态,轻咳了一声,低声道:“本宫要坐这儿同徐娘娘说些闲话,去把本宫的丝罗披风取来,为徐娘娘也带一件。”
“是。”烟萝跟随她已久,最晓得自家主子心思,乖巧应了一声,便带着另几侍女退下了。
天晴见她如此,以为她必是有怨有气,要再说两句重话解恨,心里做好了万全准备。然而待众女走远,她的语貌神态却变得平平淡淡:“皇太孙殿下是皇上钦定的储君,至善至孝有口皆碑,心蕙身为殿下的妻子,与殿下一同尽孝,是为人妇之道,也是为臣子之道,怎会因些许小事就多想?徐娘娘也不必多思。”
“若是这样,那就好……”天晴原是因上次话说一半,来不及解开她的心结,想这次好好做个了断。这回廊虽非密室,好在灯火通明空旷,四周一目了然,是可以一谈的地方。
但看马心蕙今日的神情,明明话说得无可指摘,语气也平静如常,为什么就是让人觉得别扭?她性子固执,是最容易钻牛角尖的。
“容我多嘴一问,心蕙,太孙殿下对你可还好?你在宫中,没受什么委屈吧?”天晴关切道。
马心蕙冷笑一声:“你这话问得实在奇怪。太孙殿下不仅身份高贵,论品性更是万中无一的好男儿,能侍奉身侧,对哪个女子而言不是至幸至福?能受什么委屈。”
朱允炆的个性温和,当然不会虐待自己的妻子。听她一答,天晴也觉得自己的担心果然多余。虽然她说这话时神气骄矜,全不看她,可应该不会是违心之论。只是……
“幸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太孙殿下能疼你爱你,当然是可遇不可求的福分。可是心蕙……这世事幻化无常,瞬息可以万变。百姓家如此,帝王家尤甚。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好,无论如何,你都要多为太孙、更为自己想一些才是。”
马心蕙哼然一笑,后退一步:“徐娘娘言下之意,是担心本宫会失宠,还是暗示江山要易主呢?”
天晴没料到她突然变脸,话说得如此大逆不道,一瞬失色,急急上前低声压住:“这皇城大内,殿下在胡说什么!”这慌乱倒不是全为自己,马心蕙如今身为太孙妃,祸从口出非同小可。
马心蕙哪里会领这份情,狠狠甩手推开了她:“燕王的心思谁人不知?太孙殿下宽仁淳厚才不说破罢了!徐娘娘就是为多享几日富贵平安,也该劝他早日收手!”
天晴只道自己确实对她有亏,想着能忍则忍,但看她不分轻重越说越来劲,瞬时也来了火气,怒道:“王爷一心为国,戍守边疆,扶保朝纲,何从收手?难道娘娘是要我等尸位素餐,不作不为,让外邦人倾覆了这大明山河吗?!”
“哼哼,徐娘娘这张嘴有多厉害,本宫自然清楚!黑的也能说成白的,雄的也能说成雌的!谁要与你做这口舌之争?你若真是心中无愧,那便最好了!”
“马心蕙,你没完了是么!”天晴语声低沉,听在耳里却字字刻骨,“你我二人也算是相识一场,我自问对你从无半点歹心毒念,为何你拒人于千里不算,还屡屡恶言相向?是!我当初不该女扮男装骗你,但我已然说过,当时我也有自己的不得已。既然如今误会已释,你都已经是太孙妃了,有什么不能过去的呢?”
“不得已?误会?哼!你所谓的不得已,不过是为燕王经营见不得人勾当的说辞!所谓的误会,也就是蒙骗于我又不能说破罢了!你当时苦口婆心不让我进宫,不就是怕我坏了你的好事吗?!”
自从那次发现徐天晴的真实身份,马心蕙平息怒气,沉心把事情前后都想了个遍。
徐天晴振兴商会,当然不是为了她口口声声的沈家,是为燕王才对。不然她一个蛮夷之地的小女子,何以有这么大的能耐?燕王府又如何能容忍她远隔千里,跑到江南兴风作雨?还有朝鲜国商队的事……
这一切当然不是巧合,全都是燕王指使她所为,为的就是让苏集商会成为自己在江南的暗楔,好窥伺京师。就她的处世心计,更有可能是她主动请缨,替自己的夫君出人出力、献计献策。
好一个有情有义能干多智的徐天晴,连皇上都像傻子一样被她骗得团团转,可她马心蕙——不傻!
“少跟我玩什么假仁假义的把戏!你害怕的、担心的,不就是我会向太孙和皇上拆穿你吗?沈公子?”
马心蕙说的不错,天晴热脸相贴来和她搭话的目的之一,就是保证她始终缄默。眸光忽而一冷,天晴淡然道:“我确实怕,确实担心。同样的,殿下应该也怕一些、担心一些才好。”
“如果你想用我爹来威胁我,那你可打错了算盘!早在入宫之前,我就让我爹与商会断了牵扯,所有契书协议都已销毁。我爹交割时,还用一百金跟陆竞买下了商会账房的存单。交托商会打理的钱银,本来就只给了第一期一千二百两而已,如今早已尽数收回了。就算你们咬定我爹曾经与商会往来,无凭又无据,谁会不信未来国丈,反而信你一介商贾之词?”
天晴忍不住心里大骂,果然是陆竞那鼠目寸光的臭小子!
刚知道马心蕙进了终选,她就吩咐付惜敏把当初和马全所有契书的存底找出来,就是为了留一着后手。付惜敏却苦着脸告诉她,老崔早找过了,只怕是被马全算计了,居然一张都无。然而,只要她看过的图纹,要再做一张实在不难。
“太孙妃殿下所谓的凭据,莫非是这个么?”天晴轻轻从袖里掏出一张契纸。
马心蕙一呆。
那笔迹、钤记、指印,分明就是爹的……!
一时也不知是这徐天晴耍花样,还是陆竞那里出了纰漏,马心蕙心里一颤,抬手就要撕扯,却听天晴冷声道:“这只是复刻的契约之一,马大人统共五千八百两资产,托付苏集商会经营,涉及布匹、铜铁器、生药、茶盐等多项买卖,分与花红每年以二十之一利起计,一气签订了七张契约。除了这张,还有六张,殿下要一一过目吗?”
复刻?“你作假!竟敢耍弄我爹!你真要闹开,那就看太孙殿下是信你还是信我!”马心蕙怒道。至于皇上那里,只要知道她假扮沈智,看清了燕王府暗地里的作为,也必不会像现在这样宠信他们!
“如果殿下非要赌一赌,那我也只能奉陪。我以女子之身假扮沈三少是事实,而殿下险些被山匪戏辱,此后倾心恋慕救命恩人沈三,马伯父还差点为女提亲一事,却也算不得胡说——两个同样耸人听闻的故事,不知道,太孙和皇上,会信哪一个?”
“你威胁我?”虽马心蕙极力镇定,花容仍因难以遏制的羞耻和恨怒微微扭曲。
“不敢。我只是在规劝殿下,陈以利害罢了。两段说辞:前者很难证实,以太孙和王爷的关系,太孙妃殿下一旦说出如此不可思议的结论,就算太孙笃信不疑,只怕皇上会道殿下居心不正,因嫉恨我在御前得宠,王爷又功高望著,想离间天家骨肉;而后者,虽然也很难证实,但哪怕只是透个口风,殿下和马大人的处境,就会变得非常微妙。到时候,马大人的未来国丈还当不当得成,就很难说了。而殿下已经贵为太孙妃,以宫中惯常的做派,恐怕不会让殿下好好和离的——那能让太孙名正言顺另娶贤妻的法子,就只剩一种了。”
“沈智……徐天晴!!”
“马小姐,太孙妃殿下,我并不想把事情闹开,更不想闹大。毕竟殿下与太孙正值新婚,何必要为了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弄得心结横生?我一片诚心,所期不过与人为善,虽然手段可能有欠光正,但绝无害人之意,还望殿下勿要再相逼。”
“逼你……我不逼你……那你逼我到如此境地,又要怎么算?”马心蕙声音微颤,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凄然。
我?逼她?到如此境地?
此时天晴真的怔愣,完全不知她所指为何。她只是威胁威胁,还什么都没做啊!更让她不明白就里的是,说这句话时,马心蕙……居然双眼噙泪。
恰此时烟萝她们捧着两件披衣走来,天晴无暇发呆,提高音量喊了一句:“这里确实风大,沙尘都进了眼睛了,太孙妃殿下要不要紧?”说着躬身往前,似满心关切要查看一番。
烟萝闻言急急上前,为主人搭上披风,轻声询问“殿下眼睛怎么……”马心蕙却背过脸去,平静语气挥了挥手:“起驾,回宫。”
众宫女都呆了呆,看向一旁的天晴。“那徐娘娘……”
“本宫从小如此,迎风就要流泪,未必是进了沙尘。”马心蕙不理烟萝所说,“今次让徐娘娘见笑了。”抛下这句,她疾步走开,只留天晴一人伫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远去。恍惚了片刻,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试图追究一番,却如水云流散,始终是……
无疾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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