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 trapped(身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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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吩咐了三保等人去安置这一千个投降百姓。他一回帐内,天晴直截了当道:“铁铉不像那么容易屈服的人,这一定是陷阱,不然何必非要殿下简从入城?”
朱棣看也不看她,回案边坐定,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微妙的笑。“能任由这么些人倾巢而出,除非铁铉真已死了。可惜!要是他肯自己冒这个险,让他们押着来见我,我说不定还能上他的当。”
“虽说这一千人都是平民,但听刚刚那个老丈的意思,如果殿下说不信他们,恐怕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天晴猜测道。
“所以,本王得如铁铉所愿,走这一趟。”朱棣道。
天晴了然他的意思。为今,只有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身赴险,济南战或降才有说法。尽管对方被他这份诚意“感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如果他拒绝或是找替身代之,等于白白授人以柄——只有做足了姿态,对方仍然一心求战,他才能“迫于无奈,下令强攻”,保全他的金漆牌坊。可是……
“弄不好,会死的。”
“有你在,就不会了。”
天晴一愣。
她失败的出逃,尤力仍没有告诉他,所以他才能这样说。
朱棣抬眼望着她,仿佛在目光中注入万般情绪——试探却信任,怀疑又期待,似是想看看,她接不接得起他这份倚赖。
和三位王子那回、义父那回、宁王那回都不同——这次只身赴险的人是他。如果朱棣决意单骑入城,他不能留有任何底牌,是真的把自己性命全然交托于她手了。
“我赌你不会让我失望。就是失望,也没关系。”朱棣几乎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着,“反正不会有下次了。赌输了,也没谁会来问你的罪。”
天晴心中一震。
如果这次她如他所愿,从此以后,他一定会像对待道衍、张玉、朱能、尤力那般,对她真正信赖不疑吧?
只要通过了这次考验,她想保全的人,便都可以得救。
面对这贵比万金的机会,她还能说什么呢?
“属下必定誓死不负殿下!”
……
唐觉中主动请求跟着冉里老出城时,并没想到会在燕军大营遇见天晴。自从她那次在沧州落跑,彭莹玉便彻彻底底绝了让她继续当“何教主”的念头。可她撒的谎、做的事实在太过荒谬,饶是彭莹玉锤炼几十年的老脸皮,也不能昭告众人说自己上了那么大一个老当,只拣几个心腹弟子将她实则为燕王效力的事情潦草说了一遍。
常遇春到北平时,才知道朱棣已准备起兵了。之后他和袁大海都被拘囿在王府,自然没法再抽身安排家里人逃难的事,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京城迢远,总不会那么快生变,走一步看一步便是。待见到了彭莹玉,对方主动提出援手,常遇春哪会客气,立刻将一直悬心的事情提了出来。
唐觉中接到护送常继祖西逃的重任,对前因后果也囫囵知道了大概,后来得知常遇春在白沟河一役中殒没,按他的猜想,天晴目前应该在北平为父亲守灵才对,怎地竟然跑到了济南?难道常继祖在这里的消息,教中兄弟也送去给她了?
“常姑娘……”
“唐大哥。”
确认这是次诈降后,天晴就怀疑唐觉中会混在这一千人里打探消息。白莲教见朱棣一路高歌猛进,一定大出意料又满心不甘,如果非要在这两个朱家子孙中选一个,恐怕手上没有直接沾过白莲教血的朱允炆还更合他们心意些。
在以为朱棣已经中计之后,唐觉中一定大松了一口气。只可惜……
天晴这天一直在营中晃荡,尤其对安置这一千个人的中前营地跑得最勤快。
作为前来投降的俘虏,出于安全考虑,他们不能被安排在邻近朱棣主帐的营中或者囤放粮草的营后;为防他们偷偷放进夜袭的敌人,靠近边缘的营左营右同样不行,为此这里是最合理的置所。
这些人被洪涝所苦,连日来淋雨泡水苦不堪言,刚住进营房,刘齐望等军医就受朱棣之命来察看他们的健康状况,如有问题及时发现医治。要为朱棣攒一个体恤的好名声倒在其次;如果铁铉用心狠毒,将重病之人夹在这些俘虏里送过来,传得燕军军中伤寒肆虐,那这仗也不必打了。
天晴借口给齐望师兄帮忙,与这一千人一个一个照过面。虽然她对自己认脸的能力毫无信心,对唐觉中却有。她在军中都做男装打扮,又大名在外,到底是曾经(当过几天)的“教主”,他一定能认出她来。
果然,唐觉中没有令她失望,大声嚷嚷“俺一到晚上就腹痛,别出去乱找茅坑被当成闯营的奸细才好!”借口问她方便的地方在哪儿。天晴自然会意,叫来一个小旗让他晚上负责带他去营地外的树林如厕,事后挖深掩埋,免得万一是痢疾会传给本军将士。朱棣整军极严,小旗接到如此脏臭的任务,虽然心里叫苦,面上丝毫不显,只肃容应是。
于是便有了现在小旗傍树大睡,天唐二人夜话的场面。
天晴心里已有了保全他们的办法,抢先道:“我嫂嫂和侄儿他们,现在都还好吗?”
“常姑娘放心,常小公子和胡夫人都安好。知道是大护法交代的,咱们在济南城中的兄弟姊妹,都将他们视若亲人,照顾得十分妥帖。”
天晴深知彭莹玉言出必行,衷心感谢了几句,便转入了正题:“朱棣眼下还在犹豫,觉得铁铉很可能耍奸引他入城。铁铉到底有什么计划?我可否帮得上忙?”
唐觉中听她话里意思,显然是为了家人的安危,要帮着铁铉对付朱棣了,庆幸还好有常家母子做钳制,自己果然没来找错她,便道:“铁铉详细要如何做,从未和我等说起过,恐怕连冉里老也只知晓个大概,但目的肯定是要活捉朱棣。”
天晴嗯了一声:“朱棣生性多疑,就算要进城肯定也会做好万全准备。等开门纳降那天,我看看能否同他一起,也好有个接应,确保万无一失。这次冉里老点人回城,当中会有唐大哥么?”
唐觉中摇摇头:“这次来的人大多都不知铁铉的真正目的。我受了冉里老之托,如果到时城中顺利擒住了朱棣,消息泄出太快,燕兵要杀这些人报仇,我得想办法掩护他们逃走。若真这么不巧……哎!能逃几个是几个了。”念头一转,他又道,“本来我留着,还为做个防备,万一铁铉失败,让朱棣逃了回来,他势必大怒而欲杀俘泄愤,到时我便献一计而换众人生。要是此计奏功,就算不能令朱棣再上一次当,也可让他大动筋骨,把他拖住一阵,必不能教他轻易拿下济南!”
天晴听得心奇:“唐大哥说‘本来’,如今是做别样打算了么?”
“对,反正如今常姑娘你在,那不如……”话说一半,唐觉中眼珠动了动,改道,“还是算了。倘若此计出自于你,反而引得朱棣怀疑,日后你也有诸多不便。我为了保命才‘出卖’,他倒更容易相信些。”
天晴已知唐觉中到底还是对她存了戒心,也不勉强,点了点头:“不知教中弟兄们如今在济南哪里落脚,有没有识字的?我好飞信将情况告知他们,也麻烦他们多看顾我家嫂子和侄儿些。这次都为继祖任性闯了大祸,给唐大哥和大伙儿添了这么多麻烦,小妹实在抱歉!侄儿欠的债,理应由我这个做姑姑的来偿,这次我定会全力而为,帮忙守住济南!”说着抱拳为礼。
唐觉中见她如此诚恳,想起大护法说过她也是为保家人才替燕王效力,可良心一直未泯,心中一阵感触,立刻还了礼,道:“姑娘莫担心,铁铉智谋过人,有大护法相助,如今还有你接应,朱棣九成九是逃不掉了!一旦此举奏功,这场乱变便能结束。大护法已和铁铉说好,会借此向皇帝请功,要他为白莲教义士正名平反,昭雪冤屈,严惩罪魁。至于常将军被牵连在内的事,本来也少人知晓,常府上下一定都会安然无事的。”
天晴已经顾不得要怎么“严惩罪魁”了,脑子被唐觉中的话訇然一震,嗡嗡地只剩了“有大护法相助”,惶惶发问:“师父他、他老人家也在城里?!”
是的,此刻彭莹玉就在济南城中。其时北平以北都被朱棣悉数扫平,彭莹玉离开后便往南而行,直接回了悲无堂的标山云庄,正在济南之北。
唐觉中本不想(冒着被臭骂的风险)劳动大护法大驾,可哪晓得,原本常继祖来就来了,他直接再将这熊孩子捆走就是;偏偏这小家伙人小鬼大,精怪无比,知道自己绝不会留任他胡来,居然还找到了知府衙门,自报家门说是开平王的嫡孙,要协助守城。
唐觉中正在满世界找这位祖宗,发现他竟已跑进了重兵把守的衙门,一时气急得简直要把头发抓秃!不敢再耽搁,当即派城中教兄去通知彭莹玉。彭莹玉向来重信然诺,决不因对方存乎于世否而废,眼见朱棣大军即将压到,生怕常遇春血脉有失,自己会负其所托,赶在李景隆刚刚逃跑兵荒马乱、城门恰要关合之前到了城中,与从吕梁折返的胡氏等人几乎同时抵达。
彭莹玉自负武艺盖世,济南城里就剩了些虾兵蟹将,如果真要带着常继祖他们杀出一条血路去,也未见得不行,但带着妇孺弱小,总要冒些风险。好在还有一个方法,虽有些麻烦,却安稳可靠。不过很快,他落跑的念头就被铁铉的到来给打消了。
眼见他在城中一番指挥布置,彭莹玉暗暗钦赞。他自己也曾是一代名将,是故才与常遇春英雄惜英雄,怎么看不出铁铉的智计与决心?正如天晴设想的那样,他和所有白莲教人相同,是绝对不希望朱棣赢的。如果这个看似文弱的后生能给他吃瘪,彭莹玉当然乐见其成。
铁铉虽一身铁骨,却不是固执不知变通之人,否则也不会放着很有前途的督粮官不做,跑来当这风险极大的济南太守。见到曾经的“反贼贼首”彭莹玉自报大名前来议计,铁铉抱着“不因噎而绝谷”的心态和对这位奇人胆色的敬佩,欣然与其相见。
正是彭莹玉在铁铉欲以自己为质向朱棣“献城”时提出阻止:“铁兄是文士,之前不曾与朱棣对垒,故而不知道他的奸猾。便是铁兄亲自犯险,他也未见得能真信,反白白折损了守城的总指挥。如果铁兄当众受他□□,弄得民心动摇,到时济南便不想降,也得降了。
“如今朱棣名不正言不顺,是故才有所忌惮,不敢强攻戮民,这点恰可以为我们所用。如果朱棣不信,便让他不信,但有一个百姓当众殒命,他的大义之名便再也站不住脚了!不仅能激起本城斗志,传扬开来,其他郡县知其冷血杀戮平民,也会激起同仇敌忾之心,拼死反抗。如果他肯来,那任他多少厉害,也绝不可能逃得出我们的布置。”
“可这一千百姓,却是要被牺牲了……”铁铉面露恻然。一旦捉住了朱棣,其他燕军将士自然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出于对主帅的敬爱,很有可能杀了这些人泄恨。
彭莹玉暗喟,想成大事又拘小节,真是和那个常家丫头一模一样!忍不住道:“这些人,除了冉里长和我那徒儿,全都是以为真要向朱棣投降,为了挣个头功,才肯陪同出城,早就做好准备要把铁兄你给卖了!如此贪生怕死、毫无气节之辈,死便死了,又有何好可惜的!”
听他说得冷心绝情,铁铉脸上闪过一抹异色。彭莹玉恐怕他变卦,又道:“只要抓住了朱棣,让他勒令手下勿伤那些人性命,那也不难——我那徒儿不正是为这去的么?倒不必提早为他们操这份心了。”
铁铉点了点头,道:“铁某之前对彭大师多有误会,直到真见了乱臣贼子,才明白忠奸之别恰如云泥。彭大师肯这般相助于铁某,皇上必会了然实情。事成之后,铁某定会向皇上力陈直谏,还大师和贵教一个正名。”
彭莹玉笑了一笑,他的目的可不是帮朱允炆那孙子。等拿下了朱棣,他便让北平的卫志和安如马上行动,燕王府的铁木真财宝从此便都归于白莲教了!说了江山易主就要江山易主,张老道的谶语,岂能落空不成?
翌日,西城门上红旗摇动,两个被五花大绑的身影随之被捆上了城头。其人一个着官袍一个穿戎甲,依稀便是铁铉和盛庸的模样。朱棣见到信号,立刻传令本军将汇波门外早堆得密不透风的垒土泥石清开,让城内积水得以从大渠泄出,终于解了济南城连日水困之围。
待济南的地面终于露出了本来面貌,朱棣一行大张黄罗伞盖,过了护城河铁板桥,径自从西门入城受降。
他这次只带了二十二人队作为卫侍,从容仪整地穿过了泺源门门道。看着被押解下来跪在当地灰头土脸的二人,朱棣语气中大有感慨:“本王向来惜重英雄,将军和参政大人但凡肯退让一二,也不至于到这般地步。”
盛庸表情复杂地盯着他,不发一言。铁铉虽然满脸灰泥血污,目光却依然炯炯:“该退的不是下官。殿下罪犯大逆,实应及早回头!”
“哦?你真想本王现在回头么?”朱棣笑道。
听他语气讥诮,铁铉一凛,待视线对上他眼神中的意味流转,顷刻心如明镜,扬声道:“殿下若能改过,仍是堂堂的亲王宗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一声“千岁”由铁铉喊出,接下来盛庸却与他同声共气,待喊到第三声“千千岁”时,泺源门外突然覆下天罗地网,四角长绳宛如活的灵蛇一般,瞬间就紧紧缠住了上方城垛和两侧石当,把外门洞变成了一个大大的蜘蛛网。
朱棣早有预备,已经快转马头,要往城外直驱。朱能提前受了密令,一旦对方动手,莫要理会盛庸,留六人掩护殿下,先和其他卫士一起将铁铉解决,此时率人便直逼铁铉而来。他自己更是仗着武艺出众,挥手猛掷一把短剑,飞冲铁铉前胸。
铁铉知道朱棣诡诈多疑,并不认为他有胆子带着这点人再过一道门进入内城,为此所有的布置都精炼在这片小小的瓮城之中。听朱棣话音,铁铉便知道他不过做戏而已,本来就无意受降,生怕功亏一篑,片刻不误,马上用暗语下令拿人,第三声“千岁”喊过,已挣开反手活结虚绑的麻绳,要站起来指挥众人围攻。恰此时,却见一柄寒光不管不顾直冲他而来,心中震骇之下,只能就地滚倒。
朱能没想到一个书生能有这么迅敏的身体反应,大骂一声,反手抽出鞍侧佩刀,俯身向他劈砍。铁铉靠滚的如何能有他马跑得快?眼看就要无幸,忽而,一蒙着面盔的魁梧甲兵从内城门跳出,挺刀来架。
朱能本来使的力大,又有马的速度做加持,竟被那甲兵一下止住。要不是他变机飞快,立刻仰身推手卸了力,让蒙面人一刀全砍在马身上,自己就势从旁滚鞍而下,只怕当场就要被震得跌坠落马摔断脖子。
眼看自己那全副装甲的坐骑被对方一击就打断了背骨,惨声嘶鸣,这次轮到朱能骇然了。
济南城里竟有这样的人?怎会只是个小兵?放眼王军中能有这样本事的将领,只怕凑满一只手都够呛!
震惊归震惊,手上不能停。这边朱能等人继续与盛庸手下缠斗,那里铁铉早已反应过来,见朱能有彭莹玉这样高手对付,而朱棣已经到了门洞口,更不废话,立刻大喊——“落闸!落闸!”
预先置于内门拱上的铁闸轰然而下。朱棣眼见不及,暗骂了一声,立刻松镫下马,和朱能一样翻身滚倒在地。铅闸重重直直砸在马脖,可怜那马哼都没哼一声,就垂垂倒地。
受降不比上场打仗,是不适宜带替马的,否则等于昭告天下——我不信,我随时准备要跑路。此时朱棣失了坐骑,就只能靠自己单兵突围了。
“如龙——”天晴就在负责掩护朱棣的六人之中,边与涌上来的甲兵拼杀,边观望着他。哨声未绝,她的爱马便从城门西边的小树林里冒了出来,向着门洞一路飞奔。
当箭楼上众守卫见到这匹周身环甲头顶尖角、马背到马腹一圈像刺猬一样插着根根尖刃朝外的利剑、连本体颜色都看不清、速度极快的骏马时,都一齐呆了一呆。
还好城门领都督陈晖反应了过来,大叫:“是来救燕王的!放箭!快放箭!”众人这才条件反射,就着这位上官的命令开始动作。只是如龙连面帘都做了防护,有伸长的铁片遮盖在眼睛上方,想射伤也着实不容易。
只听得丁丁当当一阵乱响,如龙已火箭一样过桥冲进了城门。它周身乃至头上独角般的利刃都经精心打磨,几可削铁如泥;铁铉布下的罗网虽是浸过油的粗绳所制,结实牢固,可本意也只想困住朱棣,阻止他奔马的速度。现今被如龙这么突进一刺,本来绷得紧直的绳索经纬瞬时迸散飞裂,四角的拉绳无望般委委而垂,只剩下了当中那个可笑破着的大洞。
门道里本来也有守卫自藏兵楼里跑出,准备围攻朱棣,可一看到就像移动绞肉机一样驶过的如龙,不管胆大胆小,都本能地贴紧了墙壁扒住,就这样脸面脖间还能感到刀尖掠过所带起的寒风,一个个心里也随之一片哇凉。
见如龙这状若疯癫的狂奔势头,连朱棣都暗叫“别她训得不到家,直接戳死了我也只能认命,就不知要被世人怎么嘲笑……”一句还没有想完,如龙已快奔到他三丈之地,“噜”了一声便减了速度,直到他面前乖乖停下。朱棣大乐,将它脖下的锁扣一拉,两管儿臂粗的铁杆从它鞍边敲地滚落,那些长剑则一下并拢在两侧,留下鞍上镫上可以供他骑乘的空地。
朱棣一蹬上马,继续往门口那个罗网大洞冲去。整个门道不过几十米长,又有其他五人掩护,天晴笃定他一定逃得掉,便回身帮忙其他人。
彭莹玉为人武勇爆表,论智谋当然也有,唯一的缺点就是性格暴烈,常容易被一时的情绪所左右,失了大局观。朱能外粗内细,对了几招之后,发现自己已激起了这个蒙面武将的斗志,让他生出了胜负心,遂打定主意要帮朱棣拖延住这个武艺最高的敌人,故而一直以小巧功夫缠斗。东一击,西一刺,虚多实少,全以防御为主,就像只滑不留手的泥鳅,从不拼命,气得彭莹玉只想把他捉住撕了,一时却也没有办法。
“天晴!”
耳边听得朱棣一声呼叫,彭莹玉如遭霹雳,立即反应过来自己中了朱能的诡计,长刀一震将他甩开,提气直奔朱棣而去。
“放箭!放箭啊!”盛庸也早挣开了活结绑绳,加入了乱战。先前听得铁铉暗号,内城里的卫队已从门中涌入,彭莹玉就是其中之一,四壁城墙上的弓手也纷纷搭箭冒头开始出击。
由于盛庸和铁铉都做着生擒朱棣的打算,城上弓箭手和城下刀牌手全受了军令,生怕伤了朱棣性命,不敢真下杀手,对随从之流那倒是不必客气。
可难点在于,他们从来没近距离见过燕王本人,连他具体长什么模样都不大清楚。朱棣这次挑选的随行,除却天晴,包括朱能在内,都和他一样身形高大,年貌相若。几人披风一扯,穿的都是一式的山文铠,又戴着兜鍪,一片混乱中,众守军根本分不清谁是燕王,又怎么敢随便下手。
加之朱棣的骑士骑着的都是和如龙一般的具装马,周身覆甲,而能像彭莹玉这样隔山打牛的高手济南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弓手胡乱放箭、刀矛手迷茫地或砍或戳,全都攻击不到要害,硬生生让这二十人跟着朱棣前前后后齐往门道口杀去。
你问为什么少了两个?
因为朱能的坐骑被彭莹玉一刀劈残,伤重难治,天晴左冲右突终于驰到他旁边:“你用我的马!”
“不!大人你自己逃命要紧!”朱能边和众人酣斗边拒绝。
“我自有办法逃,别啰嗦!你速去支援殿下!”说着刀鞘一掀,打翻身边两个枪兵,俯身便将朱能捞起。
朱能还未意识到,竟已被放在了她的鞍前。自他十二岁从军,从来只有他捞别人,何曾被人捞过?正惚惚如在梦中,天晴已从马背滑下,自己与那些围攻者接斗起来,看意思竟是丝毫不把盛庸的重重人马放在眼里。
盛庸已是气急,便是抓不住燕王,也要留下几个他的能兵强将再说!
铁铉比他稍冷静些,看出众人出手为什么疑虑,高声喊道:“燕王已逃进了门道,瓮城内所有人都不必顾惜,就地格杀!”
彭莹玉听到“就地格杀”一句,想到天晴尚在其中,还有常遇春的拜托,竟连追朱棣都顾不上了,转头往人聚处赶去。
铁铉本来还指望彭莹玉能以高超的武技活捉朱棣,哪知居然见他往回跑,顿时又惊又怒,来不及深究,立刻转换方案,叫道:“收桥板!将他们困住!快快收桥板!”
天晴正值巅峰之期,加上手刃过瞿陶,对杀人之事不再像之前那样犹疑,攻守进退自如,若有神仙之助。眼见城上得令开始绞盘,通往护城河对岸的铁门即将抬起关合,待角度再升高一些,朱棣便跑不出去了。
她鞘面横拍一扫,立时打得周身密密麻麻的敌人倒了两三圈,更远处的想要赶来支援,却也不能踩着同袍的身体过来攻击。
天晴趁此空档,下蹲纵身一跃,连跳三步,竟已到了门道口下,顺手抄起刚刚如龙背上掉下的两根铁棍,返身跑出,朝着城楼上左右两边的棘轮分别注力一掷,看也不看它们的去向,又钻进了门道躲箭雨。
金属摩擦的刺耳锵响声中,两根棍子已斜斜插在了齿轮咬缝之间,在场目睹的人已经发出惊呼。
然而绞盘边的力士哪知道一片喧哗中他们喊的是什么?发现绞盘竟然卡住,大急之下,只能更加用力,额头背脊暴汗如雨。见绞盘仍然纹丝不动,只吱呀吱呀地发着干瘪的□□,力士大吸一口气,拼了全劲,借着自己的全副体重往下压杆。
但听“噼嘭”一声,碗口粗的橡木把杠子竟然折断。力士一个不防匍匐栽地,“啪”地敲断了两颗门牙。铁板桥就维持着那个聊胜于无的角度,再也不往上抬了。
天晴一声叫喊,朱能自不再等,率人纵马齐往外门冲杀,同自家主子会和。
盛庸哪料到朱棣的随从中还有人会这飞天掷铁的神功奇技,跟全部人一样呆在当地。唯独铁铉惊讶一息即刻冷静,举手指挥道:“箭楼弓手听令,箭矢勿停!定要拦住燕贼去路,将他逼回城内,由矛兵阻截!”
“咻~唷~呜畄翏啾蓅嘶~咲——”
一连串抑扬顿挫的怪声在瓮城内响起,在场曾经历过白沟河一役的将士无不訇然变色——他们之前也曾听过这样的声音,然后,便见识到了人间地狱!
朱棣呵了一声,如同听到奏响的战歌,长槊左右横扫,加上如龙两边和头上都是刺具,矛手根本无法近身,已让他奔到了城门口。有胆子大的甲士不死心,想从后偷袭,如龙却像长了眼睛,后蹄一蹬,就踢得他受冲栽倒,跌了个狗啃泥。朱能等十数骑正好赶到,直接从甲士脑门顶上踏了过去……
此时城楼的弓箭手们,正被几百成千只飞鸟或抓或挠,目不能视,个个丢下武器手舞足蹈,哇哇大叫,有的鸟毛呛进了气管,扒在地上按着喉咙呸呸乱咳。
天晴眼见所有人逃出生天,独自己还留在城内,济南城墙高逾二十米,她就是绿巨人浩克,也不能原地起跳到这个高度,趁着露天处的众人都被群鸟袭击,门道里的人忙着徒然地拦阻朱棣,少有人顾得上自己,胡乱捡起地上因混战而散落的长兵器,连掷猛投插进城门道左侧石墙缝道中,以刀背、矛杆为阶,展开身形,飞一般连步腾上了城楼。
又一声唿哨,金戈带领群鸟抓着一张编结严密的罩网,向她飞赶而来。
天晴眼见距离将近,正要穿过扑腾吼叫打滚的一众弓箭手,踩着堞垛纵身跃出,背后却被猛地一拽,险些把她摔在地上。
“常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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