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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面见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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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

  是夜月明风清,天晴一招鲜溜进了廖宅库房,金银财宝扫过一圈,跟金匣全不搭界。无奈叹口气,两手空空返身出去。

  哪知刚跨出房间,便见天空流光一闪,一道人影过了月洞门。天晴做贼心虚,抓起刚刚被她迷晕在廊边的管事举在面前,佯做站立状,准备蒙混过关,自己则躲在他身后,透过手臂和躯干的夹缝向外观瞧,心里有些纳闷,刚刚那是流星么?这宅子里巡夜的下人,怎会不打灯笼?

  正此时,那人影突然疾风般趋近,月光映得他身侧反光熠熠,直刺那管事胸口,显然是发现了背后的她,欲一剑贯双取她性命。

  天晴大惊,已看清那人也是蒙面夜行打扮,反手一推就将肉盾搡到一边,一脚踢开那人手中剑柄,接而身如飞花探出墙外。余光一掠,想看那人是否追来,却见他剑锋回折,鬼魅般逼向那个被扔在墙角的管事而去。

  天晴大出意外——“难道他是专门来杀这人的?”当即返身来救。那人剑势不改,仿佛没看见她一般,依旧径直捅那昏迷的管事。

  管事左右是墙,身子被牢牢架住,无处可遁。天晴一脚直踢那蒙面人肩臂,趁他跌开两步,落地后立刻将管事拦腰踹上半空,自己也起跳旋身,想把管事抱住快速移到安全处。低头一看,对方剑尤在手,柄端朝上寒芒闪闪。天晴低呼一声“糟糕”,那寒芒已嗖地飞飚而来。

  天晴空中身形受制,又抱着人,勉强一踏墙头借力转身,那道光险险避开了两人要害。天晴赶忙趁机将管事往旁一丢,谁知眼看他身子快要没到水缸后,又有一道寒光呼吟飞越,直逼他的颈脉!天晴气得心里骂娘,扔出随身阿赤烈的金刀把那暗器“镪”一声挡飞。这金刀是弯刀,形如回旋飞镖,天晴嫌金鞘扎眼,已给它换了个轻壳,此时又用了巧力,挡掉暗器后毫不啰嗦,仿佛有意识般直奔来处而去。

  那蒙面人见飞刀袭来,并不着慌,后退两步,继续自剑柄向她发暗器。天晴闪过两三枚,右掌伸出,金刀恰好回手,擎举凌空,直直向那人劈下。

  那人横剑一挡,直觉单手竟然招架不住,猛往下沉,只能左手相托,堪堪让刀尖在自己眉心上半寸停住,弓步被轧得紧如满弦。

  陡然间,那人胸口一震,却是天晴一掌拍到。蒙面人喉头咕噜一声,勉强咽下一口血水,怕天晴得理不让继续进逼,手中抡剑狂舞,在身前护成铁墙,以阻攻势。

  天晴瞅准空隙一个蹲滚,地堂刀法左右开工打他下盘。那人回剑支挡数下,忽而一跃闪身,进击劈砍,剑气如虹,想逼她不得不回防自救。天晴如何让他如愿?金刀猛然倒转,柄头自下而上电光一顶,击他手肘,趁他酸麻难当手中颤颤,跳起直踢他胸口。

  那人抵挡不住,倒退数步蹲下,已是气喘如牛,连骂都骂不出声。正想以剑为拄站起,才发觉手里已经无剑,抬头看,却正被对面小贼拿着把玩,舞旋如光轮。

  见他望来,面罩后乱眉之下,一双桃花眼波似笑非笑,整个人一踏一飞便出了院墙。蒙面人奋起而追,到了墙外,身形不由一滞。

  何足言正拿着他的剑,凭风而站,仿佛正在等他。

  “阁下身手可真不赖。”

  看得出这小贼未使全力已占了上风,夸奖起他来却一副诚恳无欺的口气。蒙面人自知力敌不过,咽了咽唇齿间的苦涩腥味,伫在原地,沉声道:“没想到踏雪无痕的何足言,不止轻功了得,连拳脚刀剑都这般不寻常!是在下轻敌了。”

  “不知道的人路过听到阁下一番话,只怕会以为,你我功夫不相上下呢~”

  见何足言一改先前褒赞,开始出言挖苦了,他哼了一声,继续站在那里不动如山,浑身绷紧:“在下倒是盼着多些人路过,一起拿下何大侠去领赏头。何大侠一身好功夫,等到了那铁牢刑房,只怕就没多少用武之地了。可惜夜已四更,除了在下自己,谁都指望不上。”

  “哦?阁下原来不是为杀人寻仇,只是想拿何某去领赏么?”

  “自然。不然这天寒地冻的,何必受累等到现在?不如回家抱暖炕。剑刺那管事的,不过是想请大侠留一留步罢了。”

  “阁下怎知道,何某今天会来光顾这廖宅?”

  “城里的大户,哪家您放得过?何大侠的风格,一门不分两回入,在下守株待兔,终有守到的一日。”

  “呵呵呵,看阁下是个聪明人,何某也不拐弯抹角了,解药请拿出来吧。”

  天晴自知她中的是“鬼牵机”,这毒当然不似毒死南唐后主的牵机药那么致命恐怖,但与失魂散有异曲同工之妙——毒发时,中者神志不清,行动乖常,如同被看不见的鬼魂当成提线木偶,只能身不由己任人摆布,故得此名,跟后世的迷*幻药效果差不太多。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虽读过医书知道解法,但也不可能随身带着甘草绿豆之类备用。而武器淬毒,争斗之中保不齐自伤,但凡行走江湖的武人,毒药解药一定会同时携带。

  那人听得也是一愣——原来何足言为了保那管事,果真被他的第一道暗器伤了手臂!可此毒颇为隐蔽,中毒后伤口血色鲜红,看上去与寻常刀伤无异,待过一盏茶时间,却会开始发作,中毒者全身乏力不支,大多数人只有在这一刻才知道自己中了毒,江湖深一些底子好一点的,待得头晕微眩,能发现情势不对。

  可眼前这人,站在那里挺拔如松,摊开的手掌定得像石纸镇,哪里一点有晕眩的样子?然而既然他出口讨药,可见确实中了毒——

  到底怎么回事?

  “呵……何大侠若还有力气,只管来抢便是了。”

  “哪还有力气呀,再动一动,待毒血行遍主脉,我不就两眼一黑了?”

  “呵呵……那便恕在下爱莫能助了。”

  “助是能助,只看阁下愿不愿意了。刚刚阁下发了流火,算算兵马司很快就能到来接应,时间可不多了。”

  看来药效已起,那人在面罩后淡淡而笑:“何大侠糊涂了,时间不多的可不是在下。”

  “是——么?”天晴语调古怪,抑扬如唱歌,“皇上裁撤锦衣卫,竟为燕王效牛马,原来街坊皆已知,并非巷闻新鲜事?哎呀~那何某可真没什么好拿来吓唬大人的了。”

  “哼~何大侠怕是真的毒血充脑窍,开始说胡话了。”

  “也许吧,反正世人最爱听的便是不着边的胡话。等到了衙门升堂问案时,何某再继续说说,也无妨了。”

  那人始终稳健的心跳狂疏一断。

  他就是赵曦,受王爷之命,限日内要捉拿住何足言归案。可如果这小贼当着众人面掀起什么风浪,虽然口说无凭,却定会给王爷带来莫大麻烦。不如……

  “大人不用动杀人灭口的脑筋,虽说何某这颗头放在肩上搁在地下都值钱,但大人不就是因为没把握何某中毒几许,怕一击不成反成擒,才在那里僵持着嘛。大家都是大好男儿,何必吃这眼前亏,互相伤害呢?”

  赵曦定定看她一眼,咬牙不作声。刚刚何足言夺剑时自他肘内刮过,他被反逼擦伤,但并不严重,加之穿的是黑衣,从外表看衣衫完好,自以为夜幕中混战,自己定瞒得过去。他之所以不敢再动,就是怕血流加速,倒在何足言之前;不敢拿出解药,也是怕被何足言发现抢去,哪知对方大大方方一语道破……

  难道何足言早就下了决心,有意伤他,却恰到好处,不至于马上毒发,却能迫他非拿出解药共享不可么?赵曦越想越是心惊。动手前以为他不过一个区区小贼,都因安庆和无能才逍遥至今,真是太小看了他。

  “嘿嘿,大人要是再不想明白,可就要来不及咯!”

  此人不光身手好,察人观事更是非凡,再装傻没用,但也不能浑浑噩噩由他摆布!赵曦想着,开口发问:“在下行走江湖这许多年,自问早已遮掩得毫无破绽,何大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其实不难。大人虽然有所保留,但架不住何某招式酣急,末了还是使出了真功夫。几招转腰横劈挑刃,俨然是当年锦衣卫用惯了的龙前刀法,最后翻剑连环斩,展抹钩剁,剑剑凌厉,连线成网,剑锋却直指如箭,但奔何某四肢这颗脑袋。要不是以剑当刀不甚合手,恐怕现在何某已被削成人棍了。大人一套绝活耍得那么漂亮,再看不出这是锦衣卫的看家本事‘蚀月三杀’,那何某也枉为江湖人了。”

  龙前刀法和蚀月的招式,不到万不得已,赵曦是不会用的。然而这只是出于他一贯的谨慎。说到底,刀法剑法大同小异,除非浸淫武学潜心研究过,甚至熟记下招式顺序,否则谁能凭几斧子劈砍看出什么来?至于蚀月,虽然诡毒奇绝,辨识度高,但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居然能知道?

  “哼,何大侠好目力!在下原来确实效力锦衣卫,这次受北平知府安大人之托,相助缉拿江洋大盗何足言。对付何大侠,我等不敢怠慢,兵马司后援少说二三百人,在下谨劝大侠一句……”

  “何某也劝大人一句,这时候再拿什么寡不敌众来吓唬人,就没意思了。大人绕来绕去,不就为了说服何某,自己并非受燕王指派,这样我万一逃了,也不至于牵累上头么?但大人如此煞费苦心地解释,岂不更说明大人的正主确是燕王?

  “刚才大人拖延时间,是为了等兵马司来,现在可就是真真正正的挥霍良机了。大人也明白,如今摆在你我面前只有华山一条路——各服解药,各回各家。大人根本没和兵马司事前说好,兵马司也不知道大人今天在此伏击我,否则不至于现在不到。要说原因么~大人一没把握今天必能抓到我,二也不敢轻易抛头露脸。什么领赏,都是假话。大人都小心至此了,怎可能出那种风头?

  “有钱不赚还遮遮掩掩,我又没有光顾过大人的宝地,大人却硬要管这摊子闲事——定是燕王嫌弃安知府办事不力,又恨何某抹黑了他辖内的名声,所以派你来悄悄把我给抓了;就是抓不住,也要想办法让我动弹不得,再引了兵马司的人来把我捉去。大人连脸都不用露就完成了任务,兵马司那些个酒囊饭袋,乐得捡个便宜大功劳,谁也不会说破。

  “何某可以直接跟大人保证——王爷同大人的主从之谊,何某绝不外传。我跟两位都无冤无仇,传了对我也没好处啊。大人信也罢不信也罢,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快,别磨蹭,把解药拿出来吧!”

  天晴一番话说得飞快。药力渐起,赵曦有些意志迷蒙,却奇迹般地跟上了,待听清最后一句,远处零散又铿然的脚步声恰恰传来,还有人声喊着“那里!那里!”他不再挣扎,从怀间暗袋内摸出解药,自己吞一颗,倒出一颗丢了出去。天晴接过一闻,气味没错,当下吃了。

  赵曦瞪着她,口齿绵软却不乏隐恨:“你不怕我丢过来时狸猫换太子么。你死了,我一走……一样……完成任务。”

  “呵~大人会不会为防我多带一份假解药先另说,以大人现在的情况,只怕搞不出那么细致的手底官司。想促我心慌神乱,毒性赶在解药前发作倒是真的。虽然不算太高明的谎话,但大人自己意志都涣散如此,还能想到这方法,有心了!”

  赵曦轻哼一声,开始闭目调息,催使气血带着药力尽快运行全身,心里始终不懂为什么何足言体质这样奇怪,居然支撑到现在还像没事一样。意识回来了一点,更是惊讶他风驰电掣就把自己老底摸个干净了,连王爷的心思都猜的七七八八,还说的如此斩钉截铁。

  这小子,真不一般!

  天晴自不可能告诉他,他为了拖延时间等她趴倒,每次出声都说长长一段话,和书房里的那次一样,这声音令天晴霍然觉得耳熟。

  她虽然脸盲,但自小习武,对声音却颇有些敏锐,和他对谈几句,已经确认他是赵曦无疑,所以才敢下结论拿朱棣相威胁。藩王豢养原锦衣卫探子,传出去,就算没有真凭实据也足够要命。但和赵曦这一番你来我往,她已明白朱棣为何冒这么大险。

  此人聪明冷静,武功也高,临变而不乱,尽力保全局面——有这样的人才弃之不用或是被其他人延揽,朱棣怎么舍得?

  天晴的药早已起了效。眼见甲胄摩擦皮靴声越来越近,赵曦自觉也恢复了六七成,定了定神,一个念头忽而涌了上来,忍不住问:“你莫不是……白莲教的人?”

  天晴轻轻一笑:“不是。先行一步了,大人保重。”燕子一样点着树桠飞了开去,眨眨眼的功夫,便溶成夜色里的一个小青点,消失不见。

  待兵马司一行人提着灯笼,小跑转进廖宅旁的胡同时,但见雪地上的新鲜血迹,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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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没话说…… 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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