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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岑闷声应了一声：“嗯。”声音低沉而沉重，像是一记重锤无情砸在苏小小的胸口。

　　苏小小忽然间就觉得心口刺痛不已，她按着心口，忍不住唤了几声。

　　“怎么了？”

　　苏小小深吸几口气，总算缓了过来，余痛暂且顾不上，她回身捧着高岑的脸，看向高岑那一双星海也能沉没其中的眼睛，平时这双眼睛里有着看不尽的破碎星光，令人沉醉，这时候，这一双眼睛里只有无尽的黑暗。

　　高岑甚至有些躲避她的目光，半抱着她：“我先带你回去休息。”

　　“高岑。”随着这一声呼唤，苏小小踮起脚尖，一把将高岑抱住，她的身量比起高岑到底是小了一号，再怎么勉强也只能做出半抱的姿态来，但属于她的温暖从他们肌肤相接的地方一层层渗入到高岑的血肉中，“高岑。放不下便放不下，没什么的。如果实在是想不通，便不要去想了。这些事其实都不重要了。”

　　“我知道。人死灯灭，他已经走了许多年，再怎么样的怨恨都该消散了。可我就是——我就是咽不下这一口气。”高岑凑在苏小小的耳畔，他身上的寒气拂动苏小小鬓边的发丝，“我真的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就非得拆散我的父母。他明明那么爱我的父亲，又为什么要做出种种让他难堪的事情来？！”

　　高岑口中的“他”不是别人，是本朝的先帝，血脉上来说，就是高岑的爷爷。这位老爷爷并不如现代的爷爷那么对孙辈隔代亲，前世高岑是在他身边养大的，他怎么对自己最爱的儿子，就怎么对自己最爱的孙子。苏小小和高岑之间的隔阂有大半要归功于他。

　　但其实苏小小对这个人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再仔细想也就是个性格强势控制欲墙的老爷爷，具体的面貌十分模糊。苏小小和高岑之间的龃龉虽然多半是他促成，但实际上与苏小小有摩擦的还是高岑。但即便是这些摩擦，苏小小有时候想起来也恨不得揪着高岑的脖子狠狠掐一把。更何况当时直面先帝的高岑？

　　这么多年，高岑心底恐怕堵着口恶气，如果先帝还活着，这口气说不定就消了。但奈何先帝走得利索，高岑连反应都来不及，他这边所有的爱恨情仇在心底汹涌澎湃，就等着什么时候遇到个契机一次喷薄而出，但忽然间就大雪纷纷，一下把他那些爱恨深埋地底。

　　他对那个人的爱和恨，都已经和那个人无关，只和高岑本身有关。

　　苏小小搂着他，轻声唤着高岑的名字，一叠声一叠声地喊。喊得高岑浑身打颤，最后抱着苏小小重重坐在地上。

　　高岑的面上还有残泪，苏小小伸手为他擦拭，她的手被高岑抓住，紧紧握在手里，跟着高岑半抱着她，带着她一路往外。

　　奉先殿内灯影幢幢，纵然千盏明灯亮如白昼，但到底和真正的白昼不同。

　　真正的白昼是真实而充满活力的，他们两个人从奉先殿中一出来，扑面而来的就是燥热和蝉鸣，风动绿柳、飞鸟回旋，一切都是生意盎然，这正是生命最为鲜活的夏天！

　　他们走出奉先殿的时候，殿外地砖上正蹦跶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吵成一片。

　　苏小小侧头看高岑，高岑也刚好侧头看向苏小小，他们四目相接，一时间阴霾散去，忽然间便雨过天晴了。

　　“小小，谢谢你。”

　　苏小小白了高岑一眼：“谢哪有空口说的？欠我人情，那可就就得一辈子都赔给我了！”

　　高岑笑了：“那是自然。小小，我其实这几天一直在想，他明明爱着父亲，为什么就是不肯让步？非但不让步，还要步步紧逼。”

　　苏小小歪头看他，心里有些忐忑，但她从高岑眼里并没找到一点阴霾，这时候的高岑通透得很，就好像刚刚那个绝望得哭泣的人不是他。

　　天青云高，高岑的声音很近，又很飘渺：“我想到了。因为他身不由己。他是一国的皇帝，他身不由己，所以就让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也身不由己。”

　　苏小小瞪大了眼：“也不——”

　　“就是这样。人总会变的。我听说他从前也是个温柔和煦的人，说话比春风的还温和。那个位置，非常人所能为，至少我不行。而且我欠你的，一辈子都要赔给你，坐到那个位置上，恐怕就不行了。我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高岑的手指按在苏小小的嘴唇上，细腻而柔软：“但是高靖也不合适做这个。他其实更合适当个王爷，每天喝酒看美人就成了。我找到了一个更合适的人，我想把这些都给他，然后我身无分文，只能傍着我的小小才能勉强维持生活。” 采花贼的职业素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