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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儿...”董色眉头微锁,细细咀嚼这个名字,仿佛要把冬儿二字揉碎在口中。
有一句白舒曾经在雪洞之中给董色说过的话,董色至今记忆犹新。
“如果我娘没死,我也许会和冬儿在一起。”
董色只听白舒提起过一次冬儿,如果凌问儿没死,那冬儿就是白舒的归宿。这么长时间以来,董色也偶尔会想起那一晚白舒说起冬儿时的神情,但是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能见到冬儿。
这个倚着竹栏,娴静似月如素云一般的女子,就在落日夕阳下,面带羞涩,活生生的吐气如兰般的站在董色面前。这画面足可以称得上是活色生香,这一刻董色自惭形秽,她觉得冬儿比自己美千倍百倍。她无比痛恨为什么自己见到冬儿是是这般模样,她甚至不敢直视这个险些抢走自己男人的乡下女子。
冬儿望着白舒二人,脸颊微红,如同染上一片日初时山间最早升起的云霞。她的双耳也害羞般的烧了起来,她轻轻唤道:“舒哥儿,你们起来了!”
董色脸色有些难看,幸好在病态苍白的掩映之下,不是那么的明显。她只是听冬儿称呼白舒的方式有些特别,那是董色不曾听闻过的白舒的小名儿。
那一句“舒哥儿”叫得是如此的自然和亲密无间,冬儿的语气又是羞涩到风情万种,那清泉一般的嗓音便如同早春三月的杏花微雨,沾衣欲湿却爱煞,爱煞却又无法从细雨中抽身。
董色忽然紧紧的闭起嘴巴,此刻她宁愿自己是瞎子,是哑巴。
白舒笑着和冬儿打了个招呼道:“我夫人近日身子疲乏,一觉就睡到晚间,我早就起来了。”
正说话间,冬儿身后的屋子里面走出一人,手里拿着一面毯子,皮肤黝黑,身形魁梧,他见到白舒之后灿烂一笑道:“舒哥儿,嫂子休息的怎么样?”他边说边把毯子披在冬儿的肩上,手自然而然地揽住了冬儿柔软的腰肢。
冬儿顺势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发丝在男人臂弯处开出一朵柔若的小花。冬儿笑得更加羞涩了,微微隆起的小腹让冬儿身上闪动着母性的光辉。
白舒笑得很自然,他也搂住身旁的董色,回应道:“还是家里的床睡着舒服。”
此情此景,就像是两对关系不错的年轻夫妇互相问候,再寻常不过的画面。
白舒与冬儿二人又寒暄了几句,那男人一直念叨着早春入夜寒气颇重,把冬儿扶进了屋子。至此日色将近,董色终于开始看不清白舒的面容,周围也再也没有了旁人。只有零星几声犬吠,装点着落寞星空下无边的夜色。
董色看不清白舒的面容,白舒自然也就看不清自己的面容。夜色是此刻赋予董色最好的一层遮羞布。她长长松了一口气,尽管白舒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是她的妻子,可董色心里却觉得说不出来的别扭。且不说她与白舒那无法挽回的爱情,单看董色此时此刻的样子,她只是觉得自己在给白舒丢脸,曾经最引以为傲的美貌,现在却成了最腐蚀人心的一记毒药。
董色的眼角在暮色中划过一滴清泪,她想到了叶桃凌的容貌,唇红齿白,眉目含黛,那五官俊秀得就像用工笔画一笔一划雕琢出来一般。吹弹可破的肌肤光洁胜雪,青丝如墨浸染了一整个碧落山的灵气。更不要提叶桃主红衣如火,那风华绝代的气质。
董色心下惨然,不禁想到哪怕是自己容貌的巅峰时期,也是比不过叶桃凌的,眼泪就不争气的落了下来。这一次她没有做到能让白舒毫无察觉。
白舒下意识的用双手捧起董色的小脸,董色面颊冰凉,泪珠却是滚烫。这一刻白舒手足无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又刺激到了董色,连忙轻声询问道:“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吗?”
董色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下意识想要推开白舒。这一刻董色的心间重重迷雾,白舒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不懂董色的心,第一次觉得自己距离董色是如此的遥远,面前这个女子于自己而言是那么的陌生。
白舒心里清楚,一切都已经改变,破镜终是难以重圆。哪怕白舒带董色回家,跟别人说董色是自己的妻子。他能骗过冬儿,能骗过旁人,却难以骗过董色,骗过自己。
夜色中的村庄晚风温柔,吹走人心头的余温,也能吹干人眼角的泪花。
白舒没有继续安慰董色,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此刻两人的关系,甚至不如白舒当年带董色骑马离开兰溪古镇时亲密,那时候董色就缩在白舒的怀里,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晚。
董色哭得累了,也就不再掉眼泪,她只是蹲在地上用手死死捂着胸口。从白舒的角度,他只能看到董色干瘦的脊背,和枯黄的头发。
白舒平静开口询问道:“很久之前,我就没办法通过结脉血咒感受到你的存在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董色沉默片刻,微微摇头,她问白舒道:“那你发现感受不到我了,为什么没有来找我?”
这回轮到白舒沉默了,那个时候他还在陆静修给他虚构的乌渠之中,再之后白舒一直在为了叶桃凌奔波,他不知道如何回应董色这个问题。
他更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董色。
董色见白舒没有回应,心中已经猜到了答案。她心里其实不怪白舒,她反而有些瞧不起自己。毕竟当初是董色自己选择离开,她做好了孤独死去的准备,却没有办法承担孤独死去的孤独,没有办法放下偷心的坏人。
如果董色是白舒的话,有叶桃凌这样的人相伴左右,她也难保自己不会对这样的绝代佳人动心。如果当初董色没有离开,如果白舒没有见到叶桃凌,那这一切,这结局,会不会被改写?
董色自嘲一笑道:“没关系,你有更重要的事情。”
卑微和人性,在这一瞬间竟被放大到如此清晰。此刻白舒所为就如同秋日画扇,不论他再怎么努力,也再回不到初见之时。
白舒抿了抿苦涩的嘴唇,还是说道:“不管怎么说,后面的这段时光,请让我陪在你身边吧,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白舒初感天地,对大多数气息都有所体悟。他能看得出来,董色身上满是死气,再没有了一丝生机,可能下一刻,董色就会彻底香消玉殒。白舒能做的,也仅仅是在最后的一段时光里,陪在董色的身边。
面对白舒的承诺,董色没有感动,也没有明着拒绝,她只是淡然道:“顺其自然吧,最后这段时间,我只想随便走走看看,或许会乘船出海。你还是去忙你的事情比较好。”
白舒心头一番话有些难以开口,他沉吟片刻,还是提议道:“我想带你去见见我的师父,在他那里住一段时间,你觉得如何?”
董色松开捂住胸口的手,扶着门框缓缓起身,缓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问道:“要去见萧半山吗?他帮不了我,太虚也不应该帮我这样一个外人。”
白舒扶着董色往屋子里面走,解释道:“是我另外一个师父,我真心实意认可的师父,他住在大华的帝都陵武城,有一个叫做忘月水榭的临水居,春夏二季正赏荷花,也是个让人忘却烦恼的好地方。”
白舒不遗余力的给董色介绍着陆静修的居所,陆静修可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岐方仙祖,有他在,白舒不敢保证能治好董色的病,但至少能让董色继续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一丝希望,可如果董色真的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去往茫茫大海之上,那就真的是覆水难收了。
董色回到屋子里面坐下,面对白舒的提议,丝毫没有动心的模样,只是怔怔出神般地望着屋内昏暗的角落,思绪似乎已经飘向了茫茫大海。
白舒怕自己所言过多,惹董色心烦,见董色没什么兴趣,也就不再继续劝说,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带着董色回陵武城,或者想个办法,通知陆静修来找自己。
当下白舒不再多言,趁着这个难得的时间,静静打量着董色,因为白舒心里清楚,或许董色能陪着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说不定多看一眼,就少一眼。
董色跪坐在床上,双脚斜着露在外面,洁白的雪袜颇为宽松,让她看上去不至于那样瘦骨嶙峋。白舒注意到董色下意识在缩着脚,有些畏寒的迹象。白舒也顾不得此刻的不合时宜,他用手捉住董色一双小脚,握在手心里摸了一把。隔着雪袜白舒都能感觉到董色双脚的冰凉。
董色被白舒握住小脚,刹那间羞红了脸,动弹不得。
白舒用双手给董色搓了搓脚心,又拿过一床厚厚的被子给董色盖上,这才急匆匆的拎着水桶出门。不多时白舒拎着水桶回来,衣袖被河水浸湿,裤脚也沾了一层露水。这模样反倒看得董色有几分心疼,又隐隐带着感动,她猜到白舒想要做什么,这是一种久违的,心有灵犀的感觉。
白舒熟练的生火烧水,又趁着水开的功夫对董色柔声安慰道:“稍等片刻,我给你烧点水,你泡个脚再休息。”
其实对于女人来说,甜言蜜语固然重要,但远远不如实际行动来得更有力量,更能让人放心,让人心甘情愿、死心塌地的把自己交付出去。
或许对于白舒而言,最好的做法就是闭上嘴巴,多为董色做些事情,就像他为叶桃凌所付出的一样。 藏剑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