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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日之前,颜思卿对梅鹤白此人所拥有的盛名还只是道听途说,没有真正见识过一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凭什么名满京城。
他作画时下笔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勾勒每一根线条、晕染每一处颜色,这就使得画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墨迹,画面精简而大气。
常有人说,每个人认真的模样是最美的。这话不假,梅鹤白顶着一张苍白的脸专注作画时显得格外仙气,仿佛遗世独立、不染纤尘。
颜思卿胡思乱想,这人如果放在现代,必定会是古装男神中的佼佼者。可惜古代宫廷忌讳白衣,否则她还真想看看梅鹤白一袭白衣是什么扮相。
顾平川虽面不改色端正坐着,余光却时不时瞥向身旁的女子,每每发觉她对梅鹤白露出花痴的目光,心里就堵得慌。昨夜大婚,他本就没打算碰她,可这女人看他的眼神跟防狼似的,今日却对着一介外男垂涎欲滴……颜氏女子,果真不知检点。
不过就他观察来看,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颜思卿同她那蛇蝎心肠的庶姐相比,还是要安分许多。
猛地忆起陈年旧事,心中涌上几分烦闷。
殿外骄阳渐渐远去,云梢被黄昏的夕阳晕染出沉沉暮色,依稀可见浅浅月牙徐徐而升,不知不觉夜色将近。宫人蹑手蹑脚进来点灯,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扰仙人一般的画师。
时辰不早,秋华殿的人来传太后的话,让顾平川和颜思卿过去用膳。江郁闻言十分为难,犹豫了一下才推门进殿小声通传。与此同时,梅鹤白放下了笔杆。
“画作完成,请陛下与皇后娘娘过目。”梅鹤白揭下画卷起身上前,垂敛下明眸,恭声禀道。
顾平川轻扫一眼,画面中他和皇后并肩坐立,从画中看到自己久违的年轻容貌,一时有些愣了神。再看画中女子,她虽然衣着端庄,眉眼处却带着几分娇憨,这样一双眼睛,是不曾被污浊心计玷污过的。
一朝梦回,身边的人和事似乎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说是从头来过,又像是新的开始。
“不愧是名动京城的梅大人,这画功简直出神入化……”颜思卿不知身旁少年心思百转,只被眼前画像惊艳,由衷赞叹道。
只是,她并不知道那些故去的名声在梅鹤白心中就是一道伤疤,只言片语间,就戳到了他的痛处。梅鹤白别过脸去连声咳嗽,咳的脸色都泛了红。
颜思卿见状一惊,不是吧,他身体真有这么差,刚放下笔就病了?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顾平川,员工累出病了,老板得负责吧?
顾平川缓缓醒过神,掩去眉目间不符合如今年岁的深沉,又像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年般真诚说道:“让梅大人受累了,身子不适就快回去休息吧,记得再让梁太医给你看看。”
“分内之事,不算受累。”梅鹤白闷声止住咳,朝他弯腰一拜,“多谢陛下关切,臣告退了。”
良晌,颜思卿恍惚听见耳边传来幽怨的声音。
“人都走远了,还看呢?”顾平川说罢也不等她回应,一拂衣袖便阔步迈出大殿。“母后还等着咱们过去用膳,走了。”
颜思卿愣愣。
是她产生错觉了吗?哪里来的酸味?
…
次日晌午,一驾马车从皇宫正门外出,十分招摇地朝宣国公府直去。
今日顾平川亲自陪颜思卿回门,宫里一早让人告知了宣国公府,从昨日傍晚到今儿个早晨,府里上上下下喜气洋溢,就等着到时辰出门迎接小姐和贵婿了。
要说宣国公府最夸张的还得是颜思齐大少爷,这少爷嗜酒不是一天两天了,喝酒不要命,要命的是醉酒后发疯,还是对着自己亲爹发疯。
据当值的下人回忆,昨夜少爷一时欣喜就多喝了几壶,兴致高涨时一手搭在亲爹的肩膀上,一手拍着胸脯说,“你是老国舅,我是小国舅,咱都是国舅,咱爷俩平起平坐!”
宣国公当时脸都黑了,一把夺了酒壶,撒手把人撂地上,而后摔门离去。
少爷喝多了不省人事,脸着的地。
这就导致颜思卿一下车就看见她哥脸上青着一块,淤青的痕迹在他原本白净的皮肤上显得尤为扎眼,想忽略都难。
马车停在宣国公府门外,后边跟着太监侍卫,排场不小,一如三天前迎亲时的情形。宣国公面含笑意携家眷叩拜接迎,身为父亲对自己的女儿行礼问安,他丝毫不觉得别扭,反倒是颜思卿浑身不自在,侧身避了过去。
昨夜太后再三叮嘱不许顾平川在颜家倨傲摆谱,所以顾平川没等他们行完全礼就走上前去把人扶起来,面目亲和,“舅舅快免礼,朕今日既是陪表妹回门,咱们便只论亲戚,不谈君臣。”
宣国公笑时眼角堆起几道皱纹,依旧守着礼数谢了恩,随后才转身领路引二人径入花厅,两旁侍女已经恭候多时,见到来人便沏茶奉上,这般招待算是周到,没失了国公府的礼数。
翁婿二人见面一番寒暄,而颜思卿目光还停留在颜思齐的脸上,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他:“哥,你终于被人打了?”
颜思齐宿醉之后尚有些昏头,脸上伤处没来得及上药正隐隐作痛,听她这么一问,也不管她如今是什么皇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什么叫终于被人打了,你就不能盼你哥点儿好?”
颜思卿嘴角一撇,心里暗道颜思齐整日混迹各大酒肆之中,醉后惹是生非的事迹不在少数,轻则损坏人家财务,重则调戏几个妙龄女子,就这行迹,不被人套麻袋打闷棍简直天理难容。
但她嘴上不能这么说。
“没挨打你脸怎么回事?总不能是小娇娘啃的吧?”
“这是摔的,摔的!”颜思齐咬牙切齿。
兄妹俩菜鸡互啄没多久就引起了家长的注意。
宣国公眉头轻蹙,随即瞪了儿子一眼,低声呵斥:“酒还没醒?”
颜思齐似是回忆起了自己昨晚的高光时刻,表情顿时就怂了,老实闭上嘴摇摇头。见他有所收敛,宣国公才缓和面色重新恢复笑意,对顾平川道:“厨房正在准备酒菜,陛下若是觉得闷坐无趣,不妨让娘娘陪您去花园逛逛。”
“舅舅,往后思卿常在宫中难得与家人相见,今日就让她多和你们说会儿话吧。”顾平川摇摇头推辞了。
宣国公见他这么体恤自己的女儿,心中倍感欣慰。杨氏最舍不得与女儿分离,听了这话眼圈微微泛红。就连颜思齐这样放浪不羁的性子,眼里也难得有几分动容。
然而当事人不太领情。
颜思卿:……这倒也不必,她最怕煽情环节了。
好在宣国公率先转了话锋,开始说起女儿小时候的事情,杨氏破涕为笑目光渐暖,顾平川听罢也一时失神。
他印象中的颜家可没有这般温情,颜桢是个极为薄情的男人。
问题就出在颜思卿身上。
“表妹,你们家茅房在哪?”顾平川心绪不宁,便要找借口出去缓口气。
“出了门左拐,穿过一个月洞门走到头便是。”说着颜思卿扭头看向他,“要不要我带你过去?”
“不用了,你多陪陪舅舅和舅母吧。”顾平川拍了拍她的手背,悄悄起身从后门出去了。
颜思卿看着顾平川离开的背影望眼欲穿,她也想溜号……
“思卿。”
“嗯?娘。”听到杨氏点了自己的名字,颜思卿匆忙回神。
“陛下去哪了?”杨氏才说两句话,一扭头发现上座少了个人影,不免疑惑地问。
“他出恭,过会儿就回来。”
杨氏和宣国公相视一眼,皆是一怔。
“他知道茅房在哪儿吗?”
颜思卿道:“我跟他说了,他若找不到自会寻个下人问路。”
杨氏听她这么说更放不下心了,要是让陛下自己寻人问路,岂不是宣国公府怠慢的过失?“你怎么不让人跟着他,陛下身旁没人伺候怎么行?”
颜思卿一阵莫名,小皇帝都十五岁了,怎么上个厕所还不能没人伺候,他是自己不会擦屁股吗?
宣国公见杨氏这般心急,自己反倒平静了些,还反过来安抚她道:“我看江公公方才跟着去了,那可是打小在陛下跟前伺候的奴才,你就多操心了。”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顾平川这一出去就没再回来,直到接近饭点,宣国公也有些坐不住了,便吩咐门口的侍女去茅房找人。
吩咐的话音才落,大少爷房里的侍女素琴匆匆进来,满脸不忿。“老爷,奴婢方才看见陛下了,陛下在观花亭。”
观花亭是宣国公府后花园的一处凉亭,正如这亭子的名称,周遭种满了各色花草,四季更替常开不败。
宣国公一怔,随即啧啧笑叹,“方才劝陛下去花园逛逛他偏不去,到了还不是嫌咱们无趣了。”
素琴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老爷有所不知,陛下是在观花亭同大小姐说话!”
此言一出,除了颜思卿以外三人都坐不住了。
谁都知道大小姐颜思虞是最初内定皇后的人选,若非临时变故,今日的情形还未必如何。她腿伤未愈,平日连东院的门都不愿出,这会儿却突然跑到观花亭,还跟陛下搭上话……其中用心路人皆知。
颜思虞这手把戏着实不光彩。
宣国公是个看中颜面的人,听闻此事后嘴角笑意骤然一僵,霎时变了脸色。“腿都伤成那样了,她还乱跑什么!”
“许是碰巧遇上了,老爷何必生她的气呢。反正也到午膳时辰了,叫个人去请他们一并过来便是。”杨氏亦有不满,但她身为当家主母又是颜思虞的嫡母,面上不好表露,就怕落人口实说她苛待庶出,劝说的话才出口便有些心口不一。
颜思齐见妹妹迟迟没有反应,于是忍不住问:“你不去看看?”
看什么,看两个小朋友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吗?
颜思卿丝毫没有正宫娘娘的自觉。
“我应该去吗?”
颜思齐恨铁不成钢,“小妹,你这样我还怎么放心你在宫里生活。”
“想要生活过得去,头上总要带点绿嘛。”颜思卿振振有词。
颜思齐:?哪来的俏皮话
说是这么说,颜思卿最终还是迫于众望去了一趟后花园,大老远就看见一男一女两个背影。顾平川像小学生一样腰杆挺直坐在石墩上,相比之下颜思虞蜷倚在轮椅上连背影都透着落寞。
走近几步,依稀听到她柔弱中带着几分哭腔的声音。
“思卿妹妹是正室嫡女,而我只是一个卑贱外室所出……生来便是云泥之别。”
“话虽如此,可宣国公府从未亏待过你。”顾平川语气淡淡,心里能想到的只有不识抬举这四字。
颜思虞没有听出顾平川冷淡的语气中夹藏着厌恶和不耐烦,还自顾自地动情诉说着:“民女自知万般不及思卿妹妹,也从未想过要与她竞争,只盼此生能为妃为妾伺候陛下左右,甚至不求名分常伴陛下身前……民女求陛下成全。”
说着她又落下两行热泪。
颜思虞是刻意打扮过的,身上浅青色的轻纱裙看似正和季节,却又暗藏心机,她身形瘦削看似柔弱,鬓发边一只素色步摇如她的形象摇摇欲坠,楚楚可怜的模样最能激起男性的保护欲。
颜思卿看呆了,甚至想送给她一段热烈的掌声。
此处分明是观花亭,却忽然茶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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