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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说，今天上午输完液，下午再换一遍药，您就可以出院了。小护士在高山手背上擦着酒精，一双白嫩的手捏着红皙的大掌。
好，这几天麻烦你了。
嗯，还有……C区护士站的小张托我问问，你方便留一下微信吗？
沐晞背过身去，胡乱刷着手机，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这么直接！
噢，抱歉，我女朋友是山西人，她是喝醋长大的。
听到他这么说，沐晞马上转过身，眼前的小护士脸红了又白，没再说什么，推着药快步离开。
高山，谁是你女朋友？沐晞瞪了他一眼，这人撒谎真是不脸红，居然还编什么山西人。
高山弯起眼角，刚才她在的时候，你怎么不反驳？
我……不想让你太难看！
为什么不反驳？她也不知道，但绝不想让那几个小护士得逞。
高山只是笑笑，没有深究。对了，戴维刚才发微信给我，晚上要在鹿园组局庆祝我出院，让我们俩都过去。
沐晞没有拒绝，显然戴维并不知道她和高山的关系，以为只是单纯的见义勇为。不过这次贸然前来，也没有给詹姆斯带什么见面礼，索性这顿饭一起请了吧！
沐晞低头给戴维发了微信，晚上能不能邀请詹姆斯先生一起？我买单。
很快，戴维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外加一个坏笑。
在任何时候，最后一天都显得无比短暂。似乎刚输完液，窗外就已经彩霞满天。
高山换完药，左肩已经可以简单活动。安静的病房里，两个人隔着挂帘，窸窸窣窣地各自收拾东西。窗外的萨克斯曲准时传进来，沐晞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校园。
每天晚自习前，淡蓝色的天边，余晖正缓缓落幕。三三两两的学生徜徉在校园里，操场上空悠扬地飘荡着萨克斯曲。她就坐在北面的凉亭里，因为那个方向正好对着篮球场，而高山经常会出现在那里。
突然像从梦中惊醒一般，胸中骤然郁结了许多说不出的情绪，沐晞放下手中的笔记本，转身。
两人之间的纱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拉开，像极了多年前，彼此在操场上相遇那一刹。
高山脸部的轮廓越来越鲜明，挺拔的身躯越来越近，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未知的情绪，还来不及猜测，她的眼泪就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为什么哭？从前的每次相遇，你都会对我笑，那么清纯、明媚，每见到你一次，我就多喜欢你一分。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沐晞摇着头，眼泪却更加凶猛。别再说从前，我已经忘了。
沐晞转过身，垂下头继续收拾着东西，充电器、水杯、洗漱用品，脑子里一片混乱，差点把病房的遥控器也一并塞进包里。
鹿园拱形的落地窗，在大厦的9楼摇摆出美好的弧度。银色的水晶吊灯静谧地垂落着，与灰白色的瓷砖相互辉映，清雅的美式装修，韵味别致。
沐晞和高山进来的时候，戴维和詹姆斯已经到了。
詹姆斯先生，我们又见面了。沐晞友好地伸出手，詹姆斯热情地吻了一下，蓝黑相间的条纹衬衫，和他特有的蓝眼珠，在水晶灯的闪烁下，像一颗巨大的发光体，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沐晞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很快便抽回手。
晞姐，我们也才到，女士优先，你来点菜吧！戴维把菜单递给沐晞。
OK，那说好今天我请客，一是感谢詹姆斯先生考虑我们的合作，二是感谢高山和戴维救了我！嗯，詹姆斯先生，您有特别钟爱的，或者忌口的吗？
中国菜都很好吃，除了皮蛋！詹姆斯半开玩笑，用生硬的汉语，咬着“皮蛋”两个字，当然，如果MISS沐喜欢吃皮蛋，我也可以舍命陪美人！
沐晞微笑地看了一眼戴维，似乎想问，这詹姆斯这么自来熟吗？
这家餐厅我来过，没有皮蛋。高山硬邦邦地插了一句嘴。
沐晞没有理会，他似乎看不出这只是一句玩笑。
花雕鲥鱼、红酒鹅肝、核桃虾球、神仙醉鸡、海胆豆腐、天目笋干、脆皮素鸭、玫瑰山药，沐晞在菜单上画了几个菜，大家看一下可以吗？
不用看了，晞姐，你点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对了，高山你的伤都痊愈了吗？真勇敢啊！那么大一块牌匾砸你身上了，还有两颗钉子！说真的，街道党工委还说要给你颁发一个见义勇为奖呢！
不不不！我和沐晞是老同学，认识很多年了，那天是赶巧。高山起身给詹姆斯和戴维倒了茶。
哈哈！我说的呢！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嫂子担心坏了吧！
我还没结婚，高山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下。
噢，戴维拉长声音，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在高山和沐晞中间来回打转，那这几天都是晞姐在医院照顾？
被盯得有些不安，沐晞“嗯”了一声，医生说我晕倒是因为贫血，让在医院观察两天，顺便就照顾他了。
是产后贫血吗？我姐也是，可以试试中医……
产后？沐晞，你有孩子了？高山的声音迅速插进来，沐晞还没反应过来，戴维就接话了。
是个大胖儿子，对了，晞姐，还没正式恭喜你成为妈妈！
谢谢！谢谢！这红酒醒的时间够长了吧！像是自言自语，沐晞慌乱地站起来，给大家倒酒。
MISS沐，恭喜你。詹姆斯第一个举杯，用你们的话叫什么？弄璋之喜？
BINGO！戴维打了一个响指，詹姆斯，你的汉语又进步了！
沐晞配合地笑笑，开始坐立不安，旁边高山的呼吸越来越重，她后悔今晚来赴宴了。
高山，你怎么没恭喜晞姐？哎！你们不是同学吗？她生孩子你不知道？
嗯，我们很多年不联系了。沐晞随口打发了一句，起身躲去洗手间。
她在害怕吗？怕高山怪她一直在隐瞒？还是怕高山因为孩子而退却？沐晞开大水龙头，用力搓着双手。
高山的态度很重要吗？她会在乎高山的情绪吗？沐晞，你清醒一点，说好了独自面对未来的决心呢？见到高山就崩塌了吗？
定了定神，沐晞在镜子里试图找回自己平素里沉着坚定、泰然自若的表情，然而终究是徒劳无功。
回到位置上，已经上了几道菜，三个人在聊科技公司的事，沐晞也插不上嘴，就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玩着手机。几天不见，加加居然会爬了，看到手机里妈妈发来的视频，她嘴角不住的上扬。
晞姐，看什么呢？那么开心，一副圣母玛利亚的微笑。
啊？沐晞抬起头，发现三人都注视着她，儿子会爬了，今天我妈发来了视频。
给我们看看！戴维不客气地夺过手机，你儿子长得不像你啊，但看着又面熟。
是吗？小孩长得都差不多。沐晞连忙抢回手机，咱们吃菜喝酒吧！我再敬詹姆斯先生一杯，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什么时候有空来木樨花谷坐坐！
MISS沐，你也喜欢古诗词？我还想去参加董卿主持的诗词大会呢！詹姆斯吐出的“诗词”因为咬不准，发音怪怪的。
我就是读书的时候比较喜欢，也很多年没接触了！沐晞自谦一下，接连又向詹姆斯敬了几杯。
二人玩了几回合飞花令，自然是詹姆斯输得多，喝得也就相对多了。
半醉过后，晚宴接近尾声。
高山，你可以送晞姐吗？我和詹姆斯都住静安，可以送他回去。戴维搀扶着摇晃着的詹姆斯，别看老外个头大，酒量比我们差远了。
好，你先送他走吧！注意安全，我们都没喝多少。沐晞客气了一下，目送他们跟着代驾离开。
高山，你住哪？放下笑容，沐晞的语气也趋于平淡。
去江边转转？微氲的晚风吹过，高山深邃的眼神和沉重的嗓音里，透露出离别的意味。
好。沐晞没有拒绝，有些事就算高山不问，她也要说清楚。
两个人默默地沐浴在夜色里，风吹散了些酒气。
高山……
她刚要开口，却被高山飞快打断，渴不渴？我去给你买奶茶。
看着高山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沐晞心头竟然涌出一丝不忍。这是他们第一次并肩走在马路上，曾在梦中，百转千回。
如今，却置彼此于这样的境地。
过了今晚，她和高山又要回归本来的轨迹，再无交集。看着周围越来越厚的人群，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沐晞竟有些恍惚。
好像多年以前，她挤在人群中看高山打球，她是那么渺小，高山从未注意过。
沐晞！一声呼唤，把她从回忆带出。
转过身，高山一手端着一杯奶茶站在身后，好像十七八岁的少年。
沐晞不自觉就笑了，我以为你在人群里找不到我，刚要走出去。
我不会找不到你。高山递过来一杯奶茶，自然得像多年的情侣。
他吸了一口，接着说，高中规定必须穿校服的第一天，操场上那么多大同小异的身影，我一眼就看到了你。你总是像天使一样带着光环，我凝视着你的背影，直到你转过身，隔着那么远，我都能看到你甜美的笑脸。 木樨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