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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他背对门,白小褂刚刚套上,叫她匆匆掠影他劲瘦的腰背。
抬臂的动作令他的肩胛骨突出,与宽肩勾出流畅的弧。
到底第一次见男子赤身,饶是杜允慈素来崇尚西洋的开放,此时也稍许难为情。
转开脸,她等在门外。
少时,蒋江樵开门出来:“杜小姐…?”
他没戴眼镜的模样,较之平常少了几分文雅,多了几分明锐,当下乍然之间侧目回来看他,一瞬间仿若是另外一个人。待视线凝定他脸上的五官,方才恢复熟悉感。
杜允慈第一次发现眼镜的作用可以如此之大。
“先生要去哪里?”杜允慈看他又把受伤时的那件青色长衫换上,记起自己忘了差人给他送干净的新衣服。
蒋江樵说:“在杜小姐府上叨扰有一会儿了,现在伤口已经处理好,我该回云和里了。正要找杜小姐道别。”
“先生可不能这么快回云和里。”杜允慈轻轻推他进客房,“云和里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先生因我受伤,我不盯着先生痊愈,没办法放心。烦请先生务必在我家多住两天。”
蒋江樵婉拒:“杜小姐不用放在心上,任何一个人遇到那种情况都会尽力护杜小姐的周全。我的伤不严重,大夫也说是皮外伤。”
“那不需要吃药和换药?”杜允慈按他坐回床上,“先生一个人怎么方便?”
蒋江樵还想说什么,杜允慈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先生莫不是故意要我心里难安?”
蒋江樵很是无奈的样子:“杜小姐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不知道。”杜允慈笑言,“先生留下来住,我才能知道。”
蒋江樵看着她,也轻轻笑了笑,然后妥协:“好,那就再叨扰杜小姐两天。”
杜允慈笑得愈发开心:“先生哪儿的话?怎么会叨扰?我也有私心,这样反而便利了我,随时能找先生切磋棋艺。”
晚上杜廷海回来,杜允慈询问下午电影院刺杀事件的后续情况。
据说贼人一共三个,死了一个、逃了一个、活捉了一个。逃掉的那个苏家正全城搜捕,活捉的那个自然难逃酷刑。
苏锦荣的两位姨太太根本不是主动为苏锦荣挡的子弹,而是被苏锦荣拉去代替他死,即便她们生前是苏锦荣身边最受宠的两个女人。并且死后还遭到苏锦荣怀疑她们和贼人是里应外合串通一气的同伙,因为今日这场电影是两位姨太太央苏锦荣来看的。
至于电影院的员工们,没有可疑之处,苏锦荣到底没为难。
看在杜家,他也不可能为难。
不过杜廷海还是以为苏锦荣压惊的名义,主动赞助了苏家一笔军饷,表达歉意。
杜允慈小心眼嘟囔:“我是不是可以怀疑,这次刺杀是苏家为了薅军饷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杜廷海严肃地噤她的声儿:“这样的话你不能再说!”
杜允慈挽住杜廷海的臂弯撒娇:“好啦爸爸,别担心,我晓得轻重。我只会在家里向你发发牢骚,不可能到外面去到处说。”
杜廷海皱眉:“在家里也不能轻易对我发这样的牢骚。”
杜允慈特地张望一圈周围:“这不是在书房里嘛,也没其他人——好啦好啦,女儿错了,女儿再也不敢了。”
杜廷海脸上的神情这才舒展开不少,摸摸她的脑袋:“唉,钰姑,现下世道不太平,能消灾解难保平安,多花点钱就多花点,总比有钱花不出去来得强。”
“我明白,爸爸。”梦里杜家的败落,杜允慈刻骨铭心。现在她往蒋江樵身上付诸的精力,和杜廷海所言其实是一个道理。
今天的事倒也叫杜允慈思考起,梦里蒋江樵除了爬上首富的位置,还有一点依仗,便是传闻他和新督军是拜把子兄弟。通过近段时间的接触,她怎么都不认为目前的蒋江樵能和那样的人物扯上关系,所以她寻思着应该是蒋江樵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认识的。
梦里虽未出现苏家的具体情况,但既然有新督军出现,不难推测霖州两年内将易主。她是不是还得在这方面提前做打算?若非她对未来的新督军一无所知,比起蒋江樵,交好新督军的作用无疑更大些。
她兀自一脸凝重的沉思模样引起杜廷海的注意:“怎么了钰姑?在想什么?”
杜允慈弯出个安然的笑容:“没什么爸爸。”
“对了,”她又记起来关心,“最近家里的生意没有异常吧?”
“能有什么异常?”杜廷海狐疑。
“我随便问问,没有就好。”杜允慈心里怨那个噩梦,没把杜氏败落的缘由完整地告诉她。
父女俩这便偕同离开书房,前往餐厅吃晚饭。
蒋江樵已经由管家从客房请出来了。
家里的饭桌平时一般只有他们父女俩,难得今日多个人。
上桌没多久杜廷海就举杯敬蒋江樵:“情况我都了解了,多亏贤侄今天救我女儿一条命。”
“杜老爷客气了。”蒋江樵礼貌地站起身,“我也没做什么。”
杜廷海立刻招手让他坐下:“不要和我拘谨,叫我‘杜叔叔’就行。这杯酒我是一定要敬的,贤侄有伤在身,随意啊,随意。”
杜允慈和蒋江樵揶揄:“今天开了瓶好酒,我爸爸就是借口过嘴瘾,先生给他机会吧。”
蒋江樵朝杜廷海抬了抬管家刚为他倒好的果汁杯:“那我就收下杜叔叔这份心意。”
“好好好。”杜廷海一口气喝光酒杯里的酒,立刻让管家再帮他满上。
杜允慈开口制止:“只许再喝半杯。”
杜廷海不乐意:“这怎么行?我得和贤侄尽兴。”
杜允慈挑眉:“爸爸,大夫年前的话不能这么快忘了吧?”
杜廷海据理力争:“大夫说少喝又不是不能喝,我多久没喝了?”
杜允慈揭穿:“你只是在家里、在我面前的时候不喝,外头可没少背着我喝吧?”
“谁说的?”杜廷海否认,看起来底气很足的样子。
杜允慈不留情面地指出他的百密一疏:“家里上个月的账本我看过了,福伯之前没带够钱,在人家饭店有笔赊账,人家凭单据来家里要账,可登记上了,单据上一清二楚。”
杜廷海不由看一眼无意间坏事的管家。
杜允慈为管家撑腰:“爸爸,这可是你自己的过错。”
杜廷海讪讪妥协:“行行行,听你的,半杯就半杯。”
杜允慈笑得露出编贝般的牙齿,闪烁晶亮的光,坐于对面的蒋江樵微微眯起眼,一览无遗,深沉的眸底波光明灭。
“不好意思,让先生见笑了,我爸爸像小孩子一样贪嘴。”杜允慈的目光飘向蒋江樵,“今晚的菜专门为先生准备的,这牛排又鲜又嫩,先生一定要试试。已经帮先生都切好了,先生可以直接用筷子夹。”
蒋江樵唇边泛似有若无的弧度:“好。”
宾主尽欢之后,杜允慈带蒋江樵在宅子里四处走了走。
杜家这座宅院是前两年刚落成的洋楼,恰好在杜允慈到中西女塾上学期间修建的,她回霖州后杜廷海带她正式入住,霖州城无人不知这是杜廷海送给宝贝女儿的礼物,也使霖州百姓愈发明白杜允慈的地位,杜家并非一般的绝户。
不过杜廷海和杜允慈都是知收敛懂分寸的人,加上父女俩确实认为家中人口少无需过度铺张浪费,所以杜宅的面积不大,仅苏公馆的三分之一。
主楼一共三层,一层是带壁炉的客厅,左右两端分别连接餐厅、厨房和书房、办公场所等,后面四间大房间,为家中护院、仆佣及杂役的住处。二层是客房和其他备用房间,三层是杜廷海的起居室。
杜允慈的住处不在主楼,而在花园里一幢单独的砖木混合小楼。楼下是会客厅和留给映红、大壮的房间,楼上是她的闺房、书房及其他功能的房间。
从花园里游走过来后,杜允慈邀请蒋江樵到她的小楼里坐一坐:“先生要不要喝杯茶?”
“还是不叨扰杜小姐了。”
蒋江樵的拒绝在杜允慈的意料之内,毕竟他是个老派人士,讲究礼节。
杜允慈还是拉他进去了:“在我这里讲的是西方礼节,只是请先生到客厅喝杯茶,先生不用担心坏我的名节。”
二楼她的卧室其实也带个小客厅,小客厅还往外延展开个圆形的露台,但那是杜允慈的私人空间,她目前只让苏翊绮上去过。蒋江樵这样的客人,她带到一楼的会客厅便足够向他表露她待他的交情。
玫瑰花茶是她在自家花园采摘晾晒制成的,茶具是铜胎掐丝珐琅彩,正好映红不在,杜允慈也没喊其他丫鬟,亲自泡。最后将茶杯递放到他面前时,她指着桌上的咖啡豆说:“如果不是晚上喝咖啡影响睡眠,我肯定要让先生试一试。先生不嫌弃的话,明天下午同我一道喝下午茶?”
“谢谢杜小姐。”
蒋江樵现在穿的是杜允慈傍晚让昌宁祥紧急调配来的长衫,之前给他做的几件衣服里她不太满意的一件蓝底半绣,她觉得纹样太多也过于贵气,显得庸俗。没想到实际穿到他身上,被他的气质反衬得贵而不俗。
现在杜允慈越瞧越满意,如果不了解他家世背景的人,定要以为他是哪家贵胄的风流公子。
“先生还是别再喊我‘杜小姐’了,我身边的朋友都称呼我‘黛西’。”杜允慈进一步和他套近乎。她觉得现在差不多已经能算和他是朋友了吧?
闻言,蒋江樵放下刚刚饮啜两口的热茶:“我不喊‘杜小姐’,杜小姐也别再喊我‘先生’。”他凝注她,眼神微深、微荡漾,“我家里人一般称呼我‘望卿’。”
“望卿……”望卿安好的望卿吗?杜允慈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是这个。她于唇舌间低喃重复,好奇,“这是先生的字吗?”
蒋江樵眸底悄然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可以这么认为。”
“为什么是‘可以这么认为’?”杜允慈隐约感到古怪。
蒋江樵垂眸解释:“现在不是不兴名和字的区别?”
杜允慈了悟。虽然总觉得这两个字特别亲昵,但想想他是老派之人,按照传统,同辈朋友确实不好直呼其名,喊他的“字”比较合适。为了“他的朋友”这个身份,她立刻用上:“好的,望卿。”
蒋江樵抬眼,静默打量她葳蕤自生光的含笑面庞,也回她:“好,黛西。”
当天夜里,杜允慈却是又一次做噩梦了。
梦里没其他内容,只有满室旖旎的黑暗中,蒋江樵轻柔地拨动她额上汗湿的发丝,一边进犯着她,一边要求:“叫我‘望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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