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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合天寺,徐观洲过了些日子才约她出来玩。
他怕太惹眼没有再去千文斋,便派了自己的小厮长啸做信使,裴云岚给他的回信总是言语直白,言简意赅,有时笔迹还很潦草,似乎是好不容易才抽出空给他写的信。不知道她是忙着赶画稿,还是在忙着操持家务。
他问她下一次想玩什么,她说想坐船。
于是,挑了一个她不忙的晚上,他准备好了一切等她来。裴云岚一身男装,笑眯眯地登上了船。
暑气渐消,凉风习习,一轮明月高悬,画舫慢慢悠悠地划在洛水之上。船灯朦胧、星如莹水,洛河泛起层层波浪,灯光星光散落在水面上,璀璨又迷离,让人难以分清。
裴云岚欣赏着夜色,徐观洲静静地陪着她。长啸摆好了酒菜,退到一旁等候吩咐。今晚她外出的借口是给张璟画画,她端起了酒杯喝了一口,直夸道是好酒。
“霹雳酒。”
“叫这个名儿,有什么典故么?”
“暑月大雷霆时,收雨水淘米酿酒,名为霹雳酒。”
“闲愁如飞雪,入酒即消融。”裴云岚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待他给自己续上酒,裴云岚以手托腮,尽量用软绵绵的声音恳求道。
“怪闷的,徐公子可否赏脸弹个曲儿呢?”
徐观洲没有怪她语气轻佻,只问道:“想听什么。”
“喝霹雳酒,当然要听《霹雳引》。”
琴案布置好,徐观洲洗了洗手又仔细地擦干,才认真地拨弄起琴弦。裴云岚闭上眼,一边喝酒一边听琴,摇头晃脑不知道有多享受。
岁七月,火伏而金生。
客有鼓琴于门者,奏霹雳之商声。
近听又和远听的感觉不同,更真切更惊心。琴曲过半,她又睁开眼,歪着的头用手拄着。这个人,是真的喜欢自己么?有多喜欢呢?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呢?他喜欢自己哪一点呢?
裴云岚不明白。
“想什么这么入神。”
裴云岚这才慢半拍的发现琴曲已完,她笑着摇头。
画舫避开了船流,摇到了僻静的地方。徐观洲问她要不要再听,她自然说好,想了想点了一首最经典的《广陵散》。
他缓缓而弹,平淡深远,不疾不徐。
袅袅如行云流水,铮铮有铁戈之声。
数作拨剌声,指边轰霹雳。一鼓息万动,再弄鬼神泣。
“万里风沙知己尽,谁人会得广陵音。”裴云岚也文绉绉的感慨道。
“最后一首。”
“我很期待。”
短短一曲,音韵高古,从容澹泊。深居山林的隐士与世无争,大山为屏,清流为带,天地为庐,草木为衣,徜徉其间弗牵尘网。
“此曲名为《山居吟》。”奏毕,徐观洲才说道。
“嗯,我记得了。徐公子辛苦了,我也得回赠你点什么。”裴云岚四处张望着,看中了悬挂在船头的白纱灯笼。她小心地取下,徐观洲让长啸取来笔墨。
她运笔娴熟,气势连贯,松针质如钢针、松枝回互交织。线条秀劲,内蕴筋骨,挺拔苍郁的松树,以超然之姿出现在白纱上。
“徐公子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徐观洲听了只是淡淡一笑,他提起裴云岚放下的笔,用平正峭劲的楷书题了一首诗。
修条拂层汉,密叶障天浔。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
裴云岚慢慢念出声又吹了吹墨迹,徐观洲重新点上蜡烛,把灯笼挂了回去。白纱墨松,透出昏黄的烛光,在温柔的晚风中轻轻旋转着。
水上风来波浩渺,赏着灯笼的年轻公子,眉目如画,风流蕴藉。
“顾曲周郎今已矣,满江南、谁是知音客。人世事,几圆缺。”裴云岚轻轻地吟道,不知道是突然觉得害羞,还是觉得此刻的美好难得,她抬起头望向了月亮。
长啸看着自家少爷静默地守在裴小姐身旁,并不怎么说话,只是用缱绻的眼神注视着她。并肩站在船头的两人,就像他们的字画一样,清绝脱俗。男子如寒冬雪松,挺拔高洁;女子如春日杨柳,明媚雅致。
长啸想,书上写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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