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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大学校园,书香全心身都开始放松。
她过起了每天往返于宿舍、教学楼、食堂和图书馆的生活,简单,平静,正适合她那颗感觉累了的心。
学校的图书馆是她最喜欢去的地方,自从玉海哥离开后,她已经好长时间都不怎么看书了。
晚饭后,她手里捧着一本《飘》,在教学楼和图书馆门前的路上慢慢地走着,心里放空,什么都不想。
路很宽敞,两边是高大的梧桐树。
秋日的傍晚,在夕阳的映照下,地上的落叶一片金黄。
她弯腰捡起一片,夹进手中的书里。
又一片落叶在眼前飘过,无数双脚踩着落叶走过。
她写下了《落叶》:
秋日的阳光洗净了那条小路,
秋天的落叶驻足在路边栖息,
过路的大脚无情地踩踏上去,
死亡带着淡淡的微笑走进她的心里。
她的心情在渐渐平静,可是还远没到治好的程度,所以眼睛里看到的,心中感悟到的东西都带着灰色。
她自己也没办法,她也想自己能早点从暗夜中走出来,很努力。
每天看书累了,她就会一个人在校园里散步。
她的心里有时也会浮起以前的快乐和悲伤。
离开的人,逝去的事,说是要忘记,怎么可能都忘记呢?
书香觉得,不到20岁的自己变得像老人一样爱回忆,是心老了吧?总是郁郁的,不得舒展。
书香是个多情的人,到目前为止,人生中的感情她都是倾注了全力,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还是恩情,也因此她更加在意,更加容易受伤,更加无法释怀。
一天散步回来,她信手在纸上写下《忆故乡》:
“渤海之滨是我的故乡,
那里有我年迈的双亲,
还有我童年的伙伴,
我想起那金色的时光,
做出了甜蜜的梦,
别离开我,我的时光,我的梦,我的伙伴,我的爱。
滨海之滨是我的故乡,
那里有我童年的身影,
还有一步一步我成长的脚印,
我忘不了那朗朗的笑声,
还有那温暖的怀抱,
别离开我,我的欢乐,我的笑,我的纯真,我的爱。
书香喜欢上了徐志摩和郁达夫的诗,喜欢上了乔治桑和罗曼·罗兰的小说……在远离家的地方,她靠着学校图书馆里的那些名著撑起自己的心灵,偶尔流淌出的,是心的呻吟。
此时,她还不知道,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重将再一次向她压来。
深秋时节,书香正在宿舍里午休,有同学说有人找她。
她来到女生宿舍的门口,看到三姨夫带着一个陌生人正站在那里。
书香笑了,有些惊讶:“你怎么过来了?怎么找到的?校园这么大。”
“拿着你写的信就找到了,不难找。”三姨夫看着书香满脸是笑。
“我和厂里人一起过来开会,顺便来看看你,给你带点好吃的。”
书香其实没给三姨夫写过信,只是每个月收到生活费后会给爸妈回封信。
看着装满苹果和橘子的大旅行袋,书香默了默,家里人都知道她爱吃水果。
三姨夫只呆了一会儿就走了,他很忙。
第一次放寒假,书香坐火车回家了。
三姨夫住院了,他生了病。书香去医院看他,他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幽默风趣,几句话就说得满病房的人都在笑。
书香没有把事情想得太严重。
三姨夫才46岁呢,比三姨还小两岁,生病了,住院,然后病好了,该干啥干啥。
实在是年轻的她觉得死亡是离自己和亲人很遥远的事,因为他们都还那么年轻。
三姨夫笑眯眯的看着书香,伸手摸摸她身上穿的衣服,说:“穿太少了,不冷吗?”
“不冷,”书香看着三姨夫的脸色,“你生了什么病?你从来都不生病,怎么会突然病了呢?”
“正在检查呢,还不知道是什么病。”
“那你什么感觉啊?”
“也没什么感觉,就是没力气。”三姨夫笑着转了话题。
三姨夫很快就出院了,书香开学也回了学校。
学校放暑假的时候,三姨夫的病看上去有些重了,家里来了一堆人,然后三姨和厂里的人带着三姨夫去上海治病了,留下三个还在读书的弟弟妹妹在家。
书香妈开始每天过去给几个孩子做饭。
大学二年级的上半学期,一天傍晚,书香突然接到一封电报,上写“父病危,速归。”
书香很茫然,心中有强烈的不安,但仍然无法想象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只是连夜坐火车赶回滨城。
再见到三姨夫是在医院的太平间。
他瘦了,看上去跟年轻时的照片上差不多,面容安详,脸上一丝皱纹都没有。
书香一直觉得自己跟三姨夫的感情平平淡淡,甚至因为两个人时常闹别扭,书香觉得他们的感情其实没那么好。
可是那一瞬间,她突然有一种被刀剜了心的感觉,痛彻心扉,书香难以忍受这种疼痛,她瘫软在地上。
她抬起泪眼,伸出颤抖的手,握住了三姨夫的手。
他的手还是温软的,并未僵硬。
他应该能站起来的,那么健壮的人,怎么会死呢?书香不相信。
书香把那双手贴在自己脸上,是温的软的,是有生命的?
虽然才16岁,但是已经一米八高的弟弟把书香半抱半扶了起来。
三姨夫的最后时刻,他作为唯一的儿子,是守在身边的。
书香觉得,生命的天空,总是在不断地坍塌。
三姨夫走了,给了书香生命的那个男人永远消失了。
她还有那么多话要问他,她还有那么多话要说……
她还没得及决定是该恨他还是该爱他……
她那别扭的心让自己难过,也不想让他好过,这一切都还没个结果,他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地就走了呢?
他再一次抛弃她了,让她怎么能原谅他?
利刃剜心般的感觉很长一段时间都存在书香的心里。
以后的岁月中,书香只要一想起三姨夫,这种感觉就会袭上心头。
三姨夫去世的最初几年,书香经常会在梦中见到他。
他还是那么年轻,却一脸病容,很难过的样子看着书香,好像要说什么,却又始终什么都没有说。
书香想问他:你总是来我的梦里,是因为有遗憾吗?是因为不放心吗?那你为什么要走?
很久以后,三姨夫难过的病容依然会莫名袭上书香的心头。
这时,书香的心中就会非常非常难受,眼中涌出泪意,身心弥漫着悲伤,一种难以言表的郁郁之情堵在她的喉间,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书香有时候会看着那张照片问他:该叫你什么,三姨夫吗?父亲吗?
三姨夫这个位置是你自己选的,父亲这个位置也是你自己放弃的。
你那个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书香小时候经常肚子疼,三姨夫会用自己的大手给书香揉肚子,揉着揉着,书香就觉得自己的肚子变得热呼呼的,一点都不疼了。
吃苹果,他会叮嘱书香:“把皮削了再吃。”
除了三姨夫全家回山东老家的那几年,差不多每个周六晚上书香都会来三姨夫家。
睡觉时,全家人就会把三姨夫身边的位置留出来给书香,最小最得宠的妹妹也会让位置。
他是多么有意思的人啊,只要他在家里,家里就会充满大人孩子的笑声。
其实是,他无论走到哪里,哪里就会一片笑声。
无论什么话,他都能说得幽默风趣。
三姨从上海带回了他临终时的录音。
那时候,他已经没有力气多说话了,可是他那有气无力的声音依然在说着笑话,逗得旁边的病友直笑。
三姨夫喜欢好看的人,有一次听新凤霞的评剧,他得意地对书香说,年轻的时候他去北京出差,看过新凤霞的戏,赞叹“她可真漂亮”,那神情,那口气,书香真想拍他一巴掌,不怕你老婆吃醋?
不过三姨好像总是笑嘻嘻地坐在旁边听,并不吃醋。
在书香的心里,三姨夫是书香见过的最优秀、最聪明的男人之一(第二个是玉海哥啊,不过他们俩的聪明不在一个地方)。
只要是见过的活儿,没有他不会干的。刚从山东回来的时候,家里只有两个铁床。
衣柜、木床、沙发等都是他自己利用业余时间一点点慢慢打出来的。
打完沙发时,他像个孩子似地得意洋洋地对着书香说:“看看,咱除了不会生孩子,没有不会干的活。”
这句话他不止一次说过,以至于家里的人都听到过这句话,那些鲜活的表情好像就发生的昨天。
抚摸着照片上那个英俊挺拔的男人,书香用郁郁的语气诉说着对他的不满和控诉。
书香不止一次对着照片问他:幼小的女儿是多么依赖你,多么贪恋你怀抱中的温暖,多么惧怕离开你,女儿的哭声留不住你的脚步吗?
女儿不都是父亲上一辈子的情人吗?你怎么就舍得送走自己的女儿呢?难道是上一世她背叛抛弃过你?
书香很想问他:你后悔过吗?
听说是后悔了,每次看过把别人当父母说着童言童语惹人笑的小小女儿,出了门你就用脚踹你的妻子,可是,还是抛弃了啊。
书香无数次地问自己,也无数次地问他:我该恨你还是该爱你啊?
你知道小孩子最不爱听的话是什么吗?不是训他,不是骂他,而是有人对他说,你是你爸妈在外面捡来的,你不是你爸妈生的。
不信你试试,不管是一岁的两岁的三岁的还是七八岁的,小的会放声大哭,大一点的也会视你如仇寇。
因为你让他们失去了归属感,这比挨饿更可怕。
书香想在梦里对那个人说:你好残忍,把这么重的伤痕留在我的心里,一辈子,谁都抹不平。
可是,梦里,她对着他,两个人是相对无言,从来没说过话。
书香没有问过三姨夫为什么把自己送了人,三姨夫也一辈子没有明确地在书香面前说过书香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留给书香的除了一句莫名的“香啊,对不起,对不起,三姨夫错了,三姨夫错了。”
就是那句“要不你回来吧。”
三姨和弟妹们提过,但无论是谁,只要一提这回事儿,书香的脸就会拉下来。
尽管如此,三姨后来还是忍着书香的脸子说了,是因为书香的父母没有孩子,总是吵架。
大姨比书香妈大9岁,只有表姐一个女儿。
书香妈比三姨大6岁,三姨生书香的时候已经28岁,书香妈当时已经34岁,没有可能再生孩子了。
上世纪50年代末,离婚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件。
父母去法院,接待法官正好是三姨夫同父异母的哥哥。
虽然是亲兄弟,两人却并不亲近,但毕竟都是亲戚,当然不可能判书香父母离婚。
这个内情母亲这边的亲戚都知道,而父亲却蒙在鼓里,因为他不认识三姨夫的那位大哥。
但是光不判也不是个事儿,总得想办法让两个人好好过下去。于是才有了书香的过继。
秋日的阳光洗净那条小路,
秋天的落叶驻足路边栖息,
过路的大脚无情踩踏上去,
死亡的微笑漠漠走进心里。
文中自产小诗,看看与深秋时节景色有无相近。 缘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