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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墨在树上蹲得脚都有些麻了，跳下树，活动了下筋骨。
听完这一段故事，对那位钟毓也有想结交之心。剑出同源，他也想看看那被大师兄都称道的剑法是什么模样，当然了，不是当他的对手。
这样想来，自己好像又缺乏肖师兄那等追求剑道之巅的雄心。
那夏侯师伯当年和我师父关系怎么样，师父这种老好人不知道对他怎么看。
胡思乱想间又想到了云菱师姐，心中又是一阵失落。
蹲得时间略久，有点想要小解。跑到树林四下无人之处，慢慢释放。待他小解完毕，听到有车轮轧地之声。
没有马蹄声，说明没有马拉着，应该不是马车。那应该是净昀方丈的轮椅吧？他的料想不错。
方丈的轮椅制作精巧，是京师的能工巧匠和兵部打兵刃的好手联手做的，里面用铁桦树之木打造，外面还包了一层铁皮，既轻且坚。
平常一般是弟子推着走，大师自己也能用真气催动做好的机关达到轮子运转的目的。张子墨远远就看到一个男子在大师背后走着，只是不像推着。
两人见四下无人，就此站定。
张子墨正想出去拜见，那身后之人道：“方丈大师，您考虑的如何了？不知魔教遗失的‘渡光’心法能否借我一阅？”
张子墨连忙站住，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净昀大师怎会有魔教的东西？等等？这人是怒沙帮的帮主关伦。这无耻小人怎么和大师在一起？
张子墨心生疑窦，敛起气机，又向一棵能看到两人的树上跃去。灵门心法独特，对于气机捕捉最为精熟拿手。自然收敛气息也是一绝，就连净昀方丈没有刻意查探之下也成功藏了进树上。
净昀方丈倒是没什么脸色变化，“不知道施主你都知道些什么，又或者从哪里听说。这心法来之不易，对老衲而言已经是一念想。不可交于你手。”
“你不怕我把你早年的事公告于江湖？
哈哈哈，少林隐迹，负正道十年之望，终于出了位能与剑宫分庭抗礼的领袖，谁能想到竟然是天殇州视人命如草芥的‘苍原五狼’里的头狼。”
张子墨心中暗道，“视人命如草芥？净昀大师？不会吧。”
净昀听到这个名号独眼中似是嗟叹，似是恐惧，又都在一瞬间平息下来。“老衲已经向施主言明，你知道些什么，又或是从哪里听说，我都并不关心。
人一生之执念，自出生就有，或是贪嗔痴恨，或是爱别离求不得。老衲如今勘破了嗔念，勘破了声名，也勘破了生死。你待如何，我并不关心。江湖人言可畏，积毁销骨，我却并不在乎。”
张子墨大惊，净昀方丈居然没有否认。苍原五狼是何许人，张子墨不清楚，只是听关伦话中的意思，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一时张子墨有些震撼，净昀方丈自升平三年于长安立寺，十年来斩妖除魔杀得秦州匪盗销声匿迹，黑道不敢燃于三秦大地。
他白教佛法精深，吸引无数信徒。璧月寺香火旺盛，净昀方丈更是带头赈济贫苦。就连少林方丈慕湮大师闭寺多年还特地与净昀方丈一晤，交流佛法。
说他是个恶徒，张子墨如何肯信。
“哦？那大师为何如此重视一本武功心法？酒色财气，有了权势也就都有了。江湖人有了绝顶的武功，也就有了权势。可是勘不破这权势一障？”
“那可能是老衲白说了那么许多。施主还是请回吧，这心法老衲是不会给你的。”
关伦眼中闪过怒火和杀机，像毒蛇眼中的冰冷。张子墨完全感受到这杀机，他倒期待关伦出手，然后被大师一顿痛打。
“大师好修为，关伦不打扰了。”
“慢！”
“大师还有什么话说，可是要杀人灭口么？”
“看关帮主正当壮年，声名显于武林，最好不要和那魔教中人有瓜葛，免得到头来一无所有。”净昀大师眼神微闭，面无表情地劝诫了他一下。
关伦头也不回的消失。
这时张子墨忽然感觉到有另外的气机，难道这林中还有另外的人在？
他看看了这莽莽山林，静谧一片。就在他要放弃之时，发现路的那边就藏着一着青布长袍的青年……
那青年正是方才在山下搭救景簌的虎魄堂分舵主簿范青蒙。范青蒙也不知是何时潜入，张子墨发现一人看着他的时候，差点叫出声来，范青蒙连忙用食指放在唇边，让他噤声。
待净昀方丈催动真气，运转轮椅向剑宫走了。
清风徐徐一吹，树叶窸窸窣窣抖动。待得片刻之后，两条身影飘然从树上下来。
张子墨抱拳向范青蒙行礼，“范大哥好，在山下客栈化解险情还未道谢。”
范青蒙正想解释自己为何在旁偷窥，没想到张子墨先来道谢。也还礼，“张兄弟客气了，我见没人出手，也只好硬着头皮献丑了。”
张子墨摇头，“张大哥你能蒙外行，可蒙不了我，实际上你剑法很高。起码比我高。不过师尊有过教导，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问的。”
“哦？罗门主倒也有趣。‘’
张子墨忽道：“我刚刚在树上是因为听到净昀方丈的往事，才不敢妄动，所以上了树。”
范青蒙还以为都心照不宣偷窥的事就算了，没想到他又提起。这边也淡淡道，“我也是。”
“范大哥可知那‘苍原五狼’的事么？”张子墨觉得范青蒙在江湖走动应该比他这成年在山上练功的见识多，所以有此一问。
“这个我略知一二，这五人出自天殇州的喇嘛寺……实际也不是为恶而恶，当然了世间恶事都有其原因，谁也都有自己的理由。
他们主要是为了求那至高的武学修为，但学武太晚，资质也不算上乘。所以用了很多邪恶的法子去练功……”
他顿了顿，“抢人幼童，生啖其心脏。抢夺圣药，喂养药鼎等。手段虽狠，只是武艺总算是下乘，也不敢太过放肆。平常都躲着正道的高手走，踪迹难寻，别人也拿他们没办法。
若说和净昀大师有联系，我是如何也不信的，但奇怪的是偏巧那五狼销声匿迹后，璧月寺就崛起于江湖……”
范青蒙有些自顾自地陷入沉思。
张子墨挠了挠头，“刚才你说世间恶事都有其理由，那这人改邪归正了，又或是知道原来做得事错了，想做些好事弥补。那能不能原谅呢？”
范青蒙有些讶异，这张子墨又没按预想继续追问，而是琢磨起了善恶。这少年很有意思。
范青蒙忽然一笑，“依我看，人之一生，在尘世中挣扎，有多少念头能一以贯之？我今年三十有余，回思十五岁时怨天恨地也不过是有人看我不起。
当今的我又有多少是当年的我？但如果没有现在的一身艺业，多半还是有少年时的意气难平。这难说得紧，只能说不可做有违底线之事，否则难以转圜。
头狼为求武道不择手段，身在江湖，我如何不能理解？说句离经叛道的话，以净昀大师现今所为……斩妖除魔，万家生佛我如何不能原谅？只那婴孩的父母，被做成药鼎之人的亲人怕是不能啊。”
范青蒙看张子墨眉头紧皱，想来自己活得时间长，自有一番想法，这小兄弟还年轻，可能还难以有共情。于是说：“是真是假，是非对错，此刻却是不能妄下定论。”
张子墨道：“范大哥你在大家都不敢出手时，相救于景簌道长，还帮我遮了丑，不让剑宫太没面子。小弟其实已认为你是可交之人。想必我坦言相问，你应该不会生气，当然你也可以不回答。
你来此地窥视，是否早已知晓净昀大师的事？一路跟踪而来。”
范青蒙觉得这小兄弟越来越出人意料，看似一派老实，实则灵机暗藏。问题他已经看到了，只是没第一时间提。
“不瞒张兄弟，我从一处地方偶然得知净昀大师的事，今天见大师屏退左右，没让臻昊跟着，我总觉得有异所以想来看看。没想到先看到了正在小解的张兄弟。”
张子墨这才知道原来他是那时候来的，看来也没听到肖师兄说了什么。一想到路边解野手被人看到，莫名有些羞。讪讪，“哈哈，那就不提了，不提了。”
范青蒙也笑了下，“后来我发现净昀大师虽不愿交出心法，言谈之中颇为坦荡，不似那作伪之人。”
张子墨也赞同：“正是如此。”
这事算是揭过，只是张子墨却并未疑心这净昀大师身份机密，关伦得知已经能拿来作威胁，范青蒙的偶然得知，又是哪里？
范青蒙也想起一件事。“对了，张兄弟你剑宫嫡传弟子，为何却不见你登场比剑呢？”
张子墨被说到心事，一时有些回答不了。范青蒙却真没看出此中关窍，好奇想要问问，只道是剑宫要保存实力。
“张兄弟要是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他也学罗醒不去窥探别人不想说的话，算是一种回敬？
张子墨轻叹口气，“范大哥，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师父总说我武艺未成，不想让我在江湖上显露身手。可是我知道，也许我武功太差了，他这是怕我出事吧。师尊不在意旁人说什么，我却总被师兄弟们看不上。”
范青蒙看了他一眼，“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长剑在鞘中静默，却不能以锋刃示人，那剑岂能为剑？就算出鞘以后，被更加锋利的对手斫断，那也算全了一生宿命。
若宝剑不能示人，只能午夜在匣中跃跃作响，那是多么寂寞。
但出鞘一事，不在于剑鞘，而在于那柄长剑的剑气是否充盈沛然，蠢蠢欲动而不可得。剑气沛然时，一朝出鞘，必会耀人耳目。不知我这么说，张兄弟可有所思?”
“多谢范大哥，我懂了。我出手与否，实际和师尊无关，看我有没有像我肖师兄或者万千剑者的执着，若有了这份执着，剑道有望，那么出鞘也只是早晚之事。若没有这份执着，即使贸然出手，也不过毫无意义。”
范青蒙道：“虽不全中，也不远矣。我半生练剑，尚未对人吐露过心念，没想到今天和张兄弟如此投缘。不知张兄弟可有兴趣，看看我的长剑？”
“哦？范大哥是要比试一番吗？”张子墨听他一席话，此时心结大开，对于比斗一事也不再犹豫纠结，他觉得他有想试剑之心。
范青蒙笑道：“兄弟会错意了，我要在那试剑大会上，让天下人看看我的剑道。”他话已出口，让人只觉豪迈自信。
张子墨大吃一惊，“范大哥也要参赛？”
“正是。”
“那我不管师父说什么了，我也要去看看大哥的手段！”张子墨已决定要去剑会看看。
范青蒙目光坚定，张子墨明明知道他看向自己，却又觉得那目光悠远不知看得有多远…… 秋池洗剑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