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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先生顿住。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打量着楚玉霓，这张脸，仍是他最熟悉的那张属于楚玉霓的脸，可有些东西似乎隐隐变了。

　　他想起庄晏最后的选择，对着楚玉霓深深作了一揖：“殿下所托，庞谌百死不悔。”

　　“多谢了。”楚玉霓……萧云郑重道谢。

　　她眉眼间的杀伐之气，再也遮掩不住。

　　前世今生的仇恨，萧氏一族的劫难，如今都压在了她的心头。

　　她微微一笑，抬手握紧了长弓。

　　自始至终，她最擅长的还是弓箭，也难怪当年与司徒青几次近身相搏，自己都没能捞的半点便宜。

　　可如今她却想通了，她和司徒青之间，若是光明正大的来一场对决，自己未必会赢。

　　可报仇这种事，为什么一定要光明正大呢？

　　她扭头看了杜彭一眼，只问：“你当真想好了？”

　　杜彭点头，毫无犹豫。

　　“四喜呢？你如何打算？”萧云又问。

　　“我杜家与司徒青的血海深仇摆在了所有事情的前头，若是有幸归来，我定不负四喜姑娘。可若我等此番身死魂灭，又何苦给她什么许诺呢？殿下，杜彭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殿下也清楚吗？”杜彭苦笑，“季子正筹谋多年，您却不给他亲眼见见结局的机会，难道不是您的私心吗？”

　　“若论私心，我倒是有的。”萧云点头，“我的私心，说到底是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够好好地活着得偿所愿，我甚至也不愿你随我去冒险。好容易打发走了长平和琬娘，你如今又……”

　　杜彭却显得十分得意。

　　除却罗长平这个知情人，就属他如今追随萧云追随的不计生死了。

　　来日，连玉声他们若是知晓真相，不知该是何等悔恨。

　　他得意地冲着萧云笑了笑，只问：“殿下，咱们何时出发？”

　　“现在吧。”杀人哪里需要挑时候？

　　萧云正要走，庞先生又递上来一大包东西。

　　“殿下，这些都是见血封口的剧毒，解毒丸您和杜彭先吃上一颗，只管放心前去。”庞先生说道。

　　萧云想了想，还是和杜彭一道服下了解毒丸，只是那些药，萧云只随手取了两样。

　　“即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倒也不必带着这么多了。”楚玉霓拍了拍杜彭的胳膊，轻声道，“走吧。”

　　这一日的皇城，仿佛没有了侍卫。

　　萧云和杜彭犹入无人之境，不多时就站到了司徒青的面前。

　　他的宫妃或激动或害怕地站在他的身后，无数的眼神落在萧云身上。

　　司徒青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爱你，你为何就是不信？”

　　“爱我？”萧云冷笑，“你的爱如此可怖，我可享受不起。”

　　楚芳菲看着她，欲言又止。

　　司徒青盯着她也看了很久，才笑出声来：“无论如何我都感激楚家生出来这样一个好女儿，得以让我以偿夙愿。阿云，这些人不过都是我对你的念想，若你想，我可让她们全部为你陪葬。只要你还肯回到我身边，还肯好好的与我在一起。”

　　“陪葬？”萧云冷冷地看着他，提醒了一句，“你别忘了，死人才需要陪葬品，我如今活生生地站在这儿为何要她们为我陪葬？倒是你司徒青，若是到了地下太过孤单，想要她们陪葬，我倒也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萧云说着，抬起了弓箭缓缓指向了楚芳菲。

　　楚芳菲身边的沈玉容捂着脸，整个人软倒在地，活似松了口气。

　　谁承想下一刻，那箭尖就指向了自己。

　　沈玉容不可置信地看着萧云，连滚带爬地冲到了司徒青身边：“陛下救我！”

　　“沈玉容，你进宫那日就该想到会有今天。你不过就是再赌自己能不能得到这份尊荣，如今，我让你死了也做他的妃嫔不好吗？”萧云微微笑着，却没了从前楚玉霓的那份容忍。

　　沈玉容求了司徒青半天，瞧着没什么反应，便又去求楚芳菲。

　　楚芳菲一脚将她踢开：“滚开，没骨气的东西。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向来如此。陛下承天庇佑登记大统，你们这些人不肯信服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总想着妄图求得旁的？萧家无能才会尽数被诛，你如今这又算什么？借尸还魂吗？你以为你是替天行道了？那我倒要问问你，我家阿霓又做错了什么？你成了她，那她呢？”

　　“她死了。”萧云叹了口气，“那一年忠远侯府的池塘里，大抵藏着阿霓的亡魂吧。我醒来的时候，四喜只说我被杜凌儿推了下去，昏迷了好几日。可你也清楚，如今杜凌儿被你的兄长金屋藏娇于大将军府，你要为妹妹报仇，也不该来找我。”

　　楚芳菲苦笑：“我当然知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对的，我的仇怨不该找你。可我不觉得我们错了，我爱陛下，当年你与他定下婚约的时候我就爱他。他要造反，是我求了哥哥帮他。我想无论他成败与否，他和你都绝无可能了。”

　　“可惜啊……”

　　“可惜即便是陛下赢了，将你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你也不肯求饶。”

　　“你是不是忘了，那时候我去看过你的。”

　　“是我告诉你，萧氏一族已经全都死了干净，你只有臣服陛下这一条路，可你竟然硬生生走出来第三条路！”

　　楚芳菲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鼻涕横流。

　　她痴痴地看着司徒青的背影，不住地摇头：“我以为你死了，他总会看到我。可惜他眼里的我和这群女人没有什么分别，我们不过都是你的替身罢了。可就算是个替身，我们也是不一样的。”

　　“我才是不一样的那一个！”沈玉容猛地爬了起来，抬手一一指着她们的脸，“你们得宠都是因为你们长得像平靖公主萧云，而我不一样，我跟你们长得不一样，陛下是爱我的。”

　　他们争吵不休，可司徒青根本不曾看过她们一眼。

　　他只看着萧云，一颦一笑落在他眼中都是风景。

　　真是可惜啊。

　　当年怎么就失手杀了她全家呢？

　　司徒青叹了口气，缓缓走到了萧云的面前：“我错了，阿云，你能不能原谅我？”

　　萧云一笑，箭尖抵住了司徒青的额头。

　　“我与你之间的仇怨，会用整个天下来做结。可是司徒青你别忘了，当年为了让天下人臣服于你，你的仇家可不只有我。”萧云话音刚落，杜彭便冲了过来。

　　司徒青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将眸光从萧云身上挪开，狠辣的剑法冲着杜彭毫不留情地落下。

　　杜彭躲得狼狈又艰难。

　　萧云皱眉看了片刻，便也冲了上去。

　　萧云一冲上去，楚芳菲也动了。

　　她卸了满头的珠钗，只说了一句：“我为我妹妹复仇，萧云，你的对手是我。”

　　殿内顿时大乱。

　　无人注意，一个年迈的老太监，手里拿着烛台点燃了窗帘。

　　杜彭一把抓住萧云的手腕，将她从里头带了出来。

　　司徒青紧随其后。

　　萧云皱眉，到底还是动用了毒粉。

　　司徒青行动一滞，杜彭已经带着萧云躲到了一间屋子里头。

　　蒋琬连忙带着他们往地道退去。

　　萧云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殿下糊涂了，我一直都在这儿等着殿下啊。”蒋琬笑了笑，连忙介绍了一番先前那个老太监，“那是我家里的一位管事，早年净了身进宫就是为了今日。殿下也真是，这种事情何苦瞒着我们呢？您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难怪长平跟你的关系一直这样好，也难怪您会在牙婆手里带走我们。”

　　“琬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杜彭听着外头的动静，转头催促道。

　　蒋琬点头，将人带进了地道后，就在屋里放了一把火。

　　“真是对不住殿下了，来日您重掌皇城，怕是得好生修缮一番了。”蒋琬笑了笑，开心地往前走着。

　　一支箭毫无预兆地穿透了蒋琬的胸膛。

　　“琬娘！”萧云一惊，连忙去接蒋琬。

　　蒋琬却摆手：“殿下，我只是要去见他了，您别难过，来日……来日您要面对的还有更多，您千万不要难过。”

　　“别说话，杜彭背着你，咱们回家去。”萧云握了握蒋琬的手，在下一刻的箭雨到来之际，飞快出手。

　　她和杜彭退无可退，倒也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实力。

　　暗道外头一点声息都没有了，萧云和杜彭小心翼翼地摸出去，外头竟然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一片寂静中，萧云听到了司徒青的声音。

　　“只要你肯留下，这一次，我会放过所有人。阿云，你一定不想在失去一次了吧？”司徒青的声音如同鬼魅，在暗夜中鼓弄人心。

　　杜彭死死抓着萧云的手腕，低声道：“殿下千万不能中计您……”

　　“杜彭，你带着琬娘回忠远侯府，让庞先生安心在诊治。”萧云按住杜彭的肩膀，低声嘱咐，“记住，守住忠远侯府等我回去。”

　　杜彭还要再说什么，可看到蒋琬逐渐苍白的脸色，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该说。

　　萧云送走了杜彭，这才转头看向无际的黑暗。

　　她说：“司徒青，你该知道你已无生机。”

　　司徒青大笑：“我当然知道，天命曾在我这里，所以便是你萧氏一族勤政爱民又如何？这天下终究还是易了主。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世上很多人力不可及的事。你以为当年庄晏为何离京？他不过是窥探到天命如此，他不忍再看罢了。而今他来京城，我便知我的劫数到了。天命回到你们萧家人身上，可我不甘心。我思来想去，大抵是庄老头子当年用了什么秘法，将你强行召回罢了。可你以为这些年只有庄先生门下会这些奇门妙法吗？”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信你身边有高人。所以，你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我的身份？”萧云问。

　　司徒青摇头：“那些东西，我不舍得用在你身上。我对你的心意从未改变，你相信我好不好？阿云，如果我知天命如此容易改变，当年，我宁肯老老实实做一个驸马爷，如今与你也该儿女绕膝了。”

　　可惜司徒青的美梦永不会成真。

　　他谋反，他杀了萧云满门，他和她之间便只剩下了血海深仇，永无可恕，永远都无法回头。

　　萧云叹息一声，缓缓冲着他伸出手：“司徒青，若你真的觉得错了，不如与我一起去黄泉路上跟我父王母妃认错吧。”

　　冷风吹过，一地寂寞。

　　五日后，罗长平带领岳家军自北地而归。

　　京城隐约有的那点子叛乱的苗头，因着岳家军的到来，尽数熄灭。

　　暗巷的人，得以在京城阳光底下存活。

　　哦，大约这些普通的百姓，对于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谁并不关心，他们只知道知味斋里说书的先生近来最火热的话本是前朝的平靖公主与昭帝司徒青的一番前尘旧怨。

　　只是说道那点子风月往事，忠远侯府的人总是会出来制止。

　　至于忠远侯府的侯爷近来追着夫人到处跑的事儿，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转眼又是三月，已经死去多时的岳南枝现身京城，永安伯胡北风痛哭流涕要跟着岳南枝去浪迹天涯，再不做这什么永安伯，当夜永安伯夫人自缢身亡。

　　永安伯世子袭了爵位，成了新帝亲封的镇北将军。

　　忠远侯作为新帝父亲的伴读，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教导新帝的事儿，只是近来夫人那边不大安生，这教学的工作，便有忠远侯夫人亲自登山拜访了一位老学究出山。

　　据说那人是先太子萧晟的老师，见到新帝的那一日，老先生抱着新帝痛哭了半日，又跪在地上为自己的僭越痛哭半日。

　　天下再次归于大萧，百姓安乐，国泰民安。

　　转眼，又是一个新的天地。

　　过往里的岁月，终究都被时光一一掩藏，成了无数说书人口中的传奇故事。

　　至于故事背后的真相，其实早就没什么人在乎了。 再世为凰侯爷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