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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风雨里,小师叔是伞
野草枯黄,便谓秋草。
小师叔动了动指尖敲着方桌,他的鞋畔便生长出一株秋草,于是金线崩裂,碧笼静止。
坐着的小师叔又敲了敲方桌。
然后便看见静止的碧笼微微颤动起来,隐隐可闻战巍吱呀声,就像是趴伏在雄狮脚下不敢动弹的食物链底层幼兽,接着把指尖搁在桌面的小师叔没有再度敲击,而是皱了皱眉头,于是那把完美的金锁开始裂开密如蛛网的细纹,变得斑驳,变得陈旧。
“风雨里,小师叔是伞。”
樱树下,小师叔从方桌前站了起来,背身望向山顶,轻声喃喃。
坐在茅庐旧床旁喝着鸡汤相隔甚远的燕宁,却把小师叔的喃语听得十分真切,内心涌起股股暖流,放下松木碗,起身朝着山脚处遥遥揖手一礼。
仿若有风,鞋畔的秋草忽然摇摆。
小师叔转过身子向着笼面中心的金锁看了一眼,金锁陡化齑粉。
在夏日里湛蓝如瓷的天空注视之下,秋草骤然野蛮,沿着鞋畔的那株,屑末泥粒翻飞的破败草甸之上突然生长出数十株秋草,杂乱无序地在碧笼中轻轻摇摆着,然后又如藤蔓般朝着四方笼面攀附而去,眨眼间便将碧笼铺染了一层枯黄颜色。
站立的小师叔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
双手负后的施清倒是慢慢攥紧了拳头和冷汗。
这是他亲自施展的道法,所以在秋草野蛮生长的过程当中,他是最能直接感受到碧笼金锁那辉煌磅礴的气息是如何被那数十株秋草的孤寂落寞一点点覆盖淹没的人,就像是横无际涯的黑暗海洋吞噬尽天边的光明。
然而当秋草完全铺染碧笼,并且开始化为灰烬草屑缓缓脱落的时候,施清也没有选择再次出手。
他握在背后的拳头十分地紧。
冷汗也在渐渐升温。
柔软宽松的双袖都已是不停地抖动。
再加上由那些情绪浓烈所带来的红和白,这无疑都是一个人激动振奋的表现。
碧笼金锁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天地之间,不留痕迹,数十株秋草也仿若从未来过,唯有周遭破败的景象还在倔强地证明着先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人间的真实。便如同此刻内心激动振奋的施清,他也在倔强地不相信自己脑海中的那个可能性,即算他委实从秋草中感受到了那道熟悉的气息。
碧笼金锁,这是江云士留给天下后生的道法。
施清很有信心自己是天下后生里修习碧笼金锁最好的那人,因为他的父亲施悬心曾经见过江云士先生,并且得到江云士当场亲笔写下关于碧笼金锁修习方法与经验的半张白麻纸。
渐而成长后,施悬心把那半张白麻纸交给施清,于是他便始终贴身放好,时刻揣摩,如今纸已旧,道法圆满,就连白麻纸间墨字所透露出的气息,他都烂若披掌。
秋草中的气息和白麻纸间墨字的气息几乎一样,但就是因为那几乎二字,施清还在倔强地让自己不相信眼前的弟子就是他崇仰的江云士。
不过幼时的他好似也见过眼前的这人?
也许是近些年来境界有所增益,秋草中的气息才会比白麻纸间墨字的气息显得更加沉稳吧?
人间的真实能够打破一切质疑,再倔强也依旧无法避免。
施清敛定心神,松开拳头,朝着樱树下的小师叔恭敬揖手一礼,认真问道:“先生……您是如何破了我的碧笼金锁?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小师叔看着低眉揖手的施清,颇有长辈意味地应道:“因为那是我的碧笼金锁。”
那个传闻是真的啊。
夫子在第二次周游天下的时候果然多了个师弟。
只此一句,施清便十分确定眼前这人就是他和天下后生俱为崇仰的江云士,既然江云士如今出现在儒家的山脚处,那么自然不可能是夫子新收的弟子,于是那个传闻自然而然地便凸显出了真实性。
行礼的姿势更加夸张郑重了一些,施清恭谨道:“后生见过先生!”
小师叔望着执礼甚恭的施清,想起多年前他遇到施悬心初见年幼施清的场景,那时候他便很欣赏父子俩一脉相承的高风亮节,品行端正,再加上施清的修行天赋算得上优秀,所以兴起留下半张白麻纸,看如今他知物境的修为就知道当初小师叔没有看错。
只可惜现如今再见施清,小师叔有些失望。
不是因为施清带兵来此索要燕宁而感到失望,即便施清这次索要的是与他毫无关系的一个人,他也会感到失望,大抵心里的想法和颜子仪如出一辙吧。
小师叔看着本该令他十分满意的晚辈,说道:“当年你父亲曾在百狮楼请我吃过十八两的席面,那是我吃过的最贵的一顿饭。”
施清从衣衫怀里拿出半张略微泛黄的白麻纸,双手捧着,微微颤着,面露欣喜地说道:“当年先生赠予家父和后生的这个机缘,只吃十八两,太便宜!”
小师叔稍稍笑道:“你是想请我吃上百两的席面?那我也吃不完,浪费!”
施清第一次抬头认真看向小师叔,欢愉道:“如若先生赏面,后生自当感激不尽,浪费一点又有何妨。”
“为何无妨?”
小师叔敛了笑意,肃容厉声道:“你父亲最讨厌铺张浪费。”
施清仍旧喜悦说道:“家父如果在世,想必也会破例为先生浪费一次。”
“你父亲不会,所以我们当时只吃了十八两。”
小师叔当即硬声道:“我不知道你父亲会不会对你失望,但我很失望,不仅仅是在宴席方面的铺张浪费,更是因为你浪费了我的那半张白麻纸。”
先前小师叔还说过在天下后生当中,施清是把碧笼金锁之形修习出最好效果的人,所以施清心里明白江云士先生所言的浪费,自然不会是真的对那半张白麻纸的浪费,恰恰相反,他做得很好。
把半张白麻纸郑重地放回衣衫怀里,施清挺直身子,面容依然保有尊敬,认真道:“后生明白先生的意思,心里也时刻牢记着家父的教诲,在位期间,未有过徇私枉法的行为,竭尽心思地替陛下考虑,对待修行更是从不懈怠,半张白麻纸绝不离身,这些年来,后生自认做得很好。”
微顿两息,施清神情骤异地说道:“家父也曾教诲过后生冤冤相报何时了的道理,可在不肖后生看来,这道理太无理,杀父之仇实在是不得不报!”
小师叔说道:“燕宁与此事无关。”
施清毫不迟疑地回道:“总得有个人一命换一命。”
小师叔面无表情,没再言语,只是鞋畔又生长出一株随风摇摆的秋草,仿佛一句无言的宣示,横亘在天地之间,拦阻在山脚之处。
最后朝着樱树下的小师叔揖手作礼,施清说道:“后生不敌先生,更不及先生仁德,出于崇仰,出于恩情,今日后生都定当离去,但杀父之仇实在还是不得不报。”
小师叔背过身去笔挺望山。
施清接着承诺而道:“不过后生愿意在此许诺,只要有先生在的地方,后生绝不为难杀父仇人之子。”
看着小师叔鞋畔那株随风摇摆的秋草,施清感激道:“多谢先生今日再赐教之恩。”
说罢,揖礼后退,退了六步看了眼小师叔的背影,便带着几百披甲厢兵撤离此间。
小师叔背身轻叹一口长气,挥袖上山。
十一读书人礼送许久,直至小师叔的身影从野草丛生的山道间隐没,他们方才挺直身子开始收拾山脚处的残局。
风雨里,小师叔是伞。
这把伞确实很宽厚,很无敌,可毕竟也只有一把。 仗剑问侠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