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玛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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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玛雅
她确切地知道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的时间。自从退休以来,玛雅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读书。她悠闲地浏览着图书馆书架上的书,以及她自己的书架,之前她工作的时候只能忙里偷闲地瞥一眼。如今,她的床头柜上总是放着至少三四本书:小说、传记、游记,甚至还有她尝试去读的诗集。一位前同事邀请她参加一个读书俱乐部,所以每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四成了她非常期待的日子。强烈的好奇心使她想要知道其他人对这个月的书怎么看,再加上还有人想要知道她——阿克里夫人,而在这里,她只是玛雅·阿克里——要讲的话。
他们读过一本很棒的书,一本来自印度的违禁小说,里面写到各种颜色和香料,还有音乐和很多写在边缘空白处的诗歌,这是一次7堂课的文学盛宴。读完作者简介后,他们会围桌而坐。轮到玛雅时,可以看到她会用黄色便笺贴在她想大声朗读的段落之间。“我觉得这本书就像一个挂毯,”她开始说,声音听上去有些激动,但非常专注,“对大自然和艺术诗意地、浪漫地描述,同时又结合了一条社会信息,这信息既残酷又有——”
这个词不翼而飞。她的句子中间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空缺,她的舌头空虚而无助。这个空缺提醒着她的,是一种对自己想说的话的模糊的感觉,像一个滑溜溜的影子。她追着那个词跑去,在大脑最深处的角落把她所知道的字母和音节都搜遍了。当其他坐在桌边的人看着她的时候,她的嘴巴开始因恐慌而麻木,她看得出他们的表情是在说:你停顿的时间太长了。所以她放弃了,不再理会那个难以捉摸的词,含糊不清地说:“是,然后……”她深呼吸,把恐惧赶走,继续讲角色描述。结束之后,在她开车回家的路上,那个卡住的词慢慢地爬出来,又回到她的舌头上。“煽动性!”当玛雅把车开到车道上的时候,她大声地说了出来,吓了自己一跳。
她告诉自己,人都有遗忘事情的时候。诸如忘记钥匙、手机和眼镜放在哪里了。重新找到的时候生气地耸耸肩:“我放这里了?”刚开始有几次她坐在车里,突然发现自己没有目的地,然而她把这想法推开了。可她又会猛然间回过神来:我抓着方向盘呢,我在往斯特迪文街开——我要去哪儿?她胃里的一阵痉挛使她猛踩刹车,转向路边停下车后还在想:我要去哪里?就在几秒钟前,在一个阴凉的地方,她还记得她正在去干洗店或加油站的路上。要想的事情太多,她有些心不在焉,仅此而已。她耸耸肩,把焦虑甩掉,将车子挂上挡。
过去的几个月里,她和伊芙吵得更频繁了。真的很奇怪,她觉得她的独生女长大了,有自己的家庭了,她和母亲应该能找到更多共同点,也能彼此更好地理解。但是伊芙称她们之间的关系为“动态关系”,而现在随着斯泰纳尔的去世,动态变了。现在她独自一人在胡桃褐色的双人床上,她的格子浴衣孤零零地挂在浴室的门后。对于母亲,伊芙心怀愧疚,即使在为她的父亲悲伤的过程中,她也会同情她的母亲,玛雅知道这一点。刚开始的那几周,她很开心有伊芙陪在身边。但是接下来的6个月里,伊芙总是不打招呼就突然到莱维克看她,还总是提各种建议:“这些能让你轻松点儿,妈妈。”玛雅觉得这些建议很烦。每周都有人来做健康访问——她没生病!国家健康服务中心竟然能把资源浪费在能自己站着,并且锋利如针尖,还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人身上,对她来说这可真是个大新闻。一个接一个的预约,见了好多神经科医生和专家,她简直不敢相信!玛雅的记性跟伊芙的一样好,如果不是的话——是谁记得在5月份布兰可的妈妈生日时送花的呢?30年前她给伊芙织了第一件马瑞斯毛衣,她现在心里还记着那样式。玛雅心里想,不然你问问我英国王位的继承顺序,或者元素周期表上的前20个元素,然后我们就会知道谁记性差了!
在斐济,还可以有其他的解释。她出去散步的时候,别人也不能指望她永远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毕竟她到这里不久,路名和地名都还不熟。其他人也经常弄混——西娜都承认她也迷过几次路。
某种程度上,对于始料未及的来自西娜的关心,玛雅心里很感激。不过她的关心可能听起来像抱怨,她会突然说:“我的天啊,玛雅,赶快躲到树荫下面,你都晒红了!”不过这依旧可以视为关心。不知为何,她总是把其他人看作两对:西娜和莉斯贝丝一对,英格丽德和凯特一对,而她自己是第5个轮子。她倒也不为此心烦,她有斯泰纳尔,他们高中一开始就在一起了。但是现在她和西娜更亲密。她们虽然说话不多,大多关于日常琐事:天气、食物、痱子和肿胀的脚。但在走廊时,西娜会挨着她坐,而她会对西娜时不时地投向莉斯贝丝的目光感到不解。
她坐在床沿上,眼睛闭着,地板上的风扇把温热的空气吹向她的脸。莉斯贝丝和西娜之间有些奇怪。她们的友谊在高中时期看起来就已经不平衡了:白天鹅后面跟着丑小鸭。活泼而时髦的莉斯贝丝轻快地走过,笨拙而单调的西娜跟在后面。莉斯贝丝说话之前都会望向西娜,她精心涂过的嘴唇泛起微笑之前,嘴角总是会不确定地下垂。
玛雅不清楚这些年来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自己太忙了。先是上学,接着工作,后来有了伊芙,然后又去上学,工作更忙了。当然,她时不时会去找她们。莉斯贝丝·霍伊是莱维克率先拥有自己车子的女性之一,那是一辆蓝灰色的沃尔沃。而西娜·古托姆森总是到哪儿都拽着自己的小孩。她不太确定这两个人在多大程度上保持了友谊。玛雅心里想,无论如何,半个世纪的时间是会让人产生一些改变的。就拿凯特和英格丽德来说吧,她们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形影不离了。所有发生在凯特身上的事情,不对,应该说凯特主动去做的那些事情,英格丽德都没有做过。但她们之间说话的方式,她们转向彼此的样子,是一种本能的亲密——玛雅看得出来。这是她们从前就有的,玛雅会很羡慕,但又总是耸耸肩:她有男朋友,她很好。但是西娜和莉斯贝丝呢?玛雅睁开眼睛,伸手捂住她的喉咙。她们之间很奇怪,不协调。像是声调极高的叮当声,超出听力所及,又像是两把剑的碰撞声。
这就是西娜总和玛雅在一起的原因吗?她是在建立新的同盟吗?抑或是她看得出来?难道西娜看出来,当现实在玛雅周围崩塌的时候,此时此刻所发生的事了吗?当她周围的一切——道路、房屋、人们——都被动摇了,变成了她无法解决的难题时,她能读懂她的眼睛吗?无论是跟西娜还是跟其他人,她都没有谈论过这些。她们都已经年逾花甲,自然而然地偶尔会忘记一些事,会弄混一些事吧?心灵是一个未被探索的宇宙,充满了巨大的秘密星云。
她其实不想伊芙跟着她来斐济。在伦敦和洛杉矶转机,这有多难呢?就玛雅所知,从来没人会在飞机旅行中失踪。她会的英语足够问路了,而且只要她有足够的时间转机,她就能顺利通过安检、海关和美国移民局(据布兰可所说,这是最为困难的部分)。但伊芙坚持要陪她。她差点儿跟女儿大吵一架——难道一个健全的66岁女人真的需要一个保姆来完成这完美的日常旅行吗?
“我记得你是一个从来不会逃避挑战的人,”凯特那封令人惊喜的信中写道,“我知道你已经关上了教室的门,我也知道斯泰纳尔已经离开。你会考虑开始一个全新的篇章吗?”
她当然考虑了。这会在她和伊芙之间的关系中留出一些距离,并远离她并不需要的健康服务的援助之手。因此即使这次跨越半个地球的旅行必须得有人陪伴是她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她也只能接受。无论如何,伊芙之后必须回到她的工作中——她不能在斐济待太久。
玛雅站在房间的中央,慢慢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桌子上没有鲜花——如果她有远道而来的客人,她一定会把花弄得很漂亮。但凯特从不循规蹈矩,她一边想一边有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伤感:凯特在那个夏天离开,像从一根魔杖里迸出火花,飞向了世界。而那时她和斯泰纳尔正在庆祝他们被师范学院录取,他们喝着咖啡吃着糕点,各自的父母也欣慰地拍着他们的背。
玛雅回到自己的床上坐着,侧头看着母亲的微笑。母亲俯身看着她,那样熟悉的脸庞,听到母亲说话时,玛雅的脸颊泛红,这声音柔和而清晰:“爸爸和我都为你感到骄傲。”她笑着把头倚在妈妈的胸膛。“谢谢你,妈妈,这就是我想要的。”她手里拿着入学通知,敞开的厨房窗户飘进了稠李树的香味。她母亲的围裙上点缀着黑色和紫色的花朵。玛雅闭上眼睛,呼吸着盛开的稠李花的香味。
有人轻敲房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玛雅,你睡了吗?送伊芙去机场前,我们还有时间一起喝杯咖啡。”凯特微笑着看着她,转身离开的时候没关门。
玛雅仍坐在床边。伊芙要去哪儿? 如何优雅的老去(套装共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