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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 西娜

　　西娜走过玛雅的房间。她从半掩的门外瞥了一眼，里面地板上铺着一张大地图，床上堆着一堆熨过的衣服。下午天气异常湿热，西娜在犹豫着她是否应该走进这个甜蜜的家。家里有待清洗的模具，待折叠的纸箱，待切割的锡箔纸和玻璃纸。家里会更冷而且很可能一个人也没有。凯特在厨房，英格丽德在花园里。几个小时以后，挪威的天就要亮了，莉斯贝丝将与其在挪威潜在的客户电话联系。玛雅出去散步了，玛丽亚和她一起走了出去。西娜打算到门廊下方的角落瞅一眼，那里她的万代兰花和铁苋菜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多亏了英格丽德用食物残渣制成的堆肥，鸢尾花开得尤其好。

　　在她看到他之前，她下了几级台阶走进花园。乔沿着海滩走着，手里抱着什么东西，某种沉重而松软的东西。一个小个子的人走在他旁边。他们缓慢而坚定地走着，西娜立即明白，有些事情太晚了。

　　最糟糕的是她看到玛丽亚那空洞的黑眼睛。她只是站在那里，不哭，什么也不说。她的状态比玛雅那毫无生气的包，西娜手中的帽子更糟糕，现在她的身体完全是一具空壳。凯特想和玛丽亚谈谈，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但没有得到一点回应。乔走过来告诉她们说，玛雅和玛丽亚沿着海滩走的时候，她看上去完全正常，然后她突然停下来，就瘫倒了。

　　当医生到来的时候，西娜听医生说到有关“中风”和“她很可能没什么感觉”之类的话。但西娜对其中的原因和过程并不感兴趣。完了，完了，她心里知道，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她逆光看到乔那高大的身影。

　　*

　　西娜想为玛雅洗澡和穿衣服，她想独自去做。她拒绝了阿特莎的帮助，并从厨房里端了一盆水，拿了一些抹布，她把绿色的塑料盆放在玛雅用作床头柜的凳子上。她想着，昨天她还在用它淘米。她坐在床边，床单上还散发着玛雅的汗水味。玛雅的一只手掌摊开着，像饥饿的动物一样张开。她的手指干燥而冰冷，西娜把她的手转过来，放在身体一侧。

　　她试了一下水，是温的。她把衣服拉过玛雅的头，抚摸着她的头发，它的感觉像枯草一样。她松开玛雅的内衣，小心翼翼地将它脱下。

　　她从未见过玛雅的裸体。这具有67年历史的躯体像一张无声的地图，白皙褶皱的皮肤、静脉、褐色的斑点都一览无余。柔软的布料从玛雅身上慢慢地划过，一点一点地，终于把她整个躯体遮住。玛雅在地球上的时间结束了。

　　在柔和的嘈杂里，她能听到凯特在与伊芙通电话，英格丽德在门廊上接待前来吊唁的客人。现在科罗托托卡的所有人都知道瓦里-内卡的一位女士去世了。席子马上就要来了，西娜想着。

　　莉斯贝丝把门推开一半说道：“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她本想拒绝她，但是她没有说出那句“我自己能行”，相反地，西娜邀请她进来坐一会儿。

　　伊芙想把玛雅的棺材送到挪威去，把她葬在莱维克的家里。她现在就想跳上去斐济的第一班飞机，但凯特说服了她。凯特认为这是没有必要的，她觉得她可以安排玛雅从南迪回家的交通工具。

　　一开始西娜不知道为什么阿特莎看起来很放心，后来阿特莎解释说这让我们有时间拥有一个仪式。

　　西娜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词。“这是一种丧葬仪式吗？”

　　阿特莎想了一会儿。她说：“不仅如此。这是在说再见。”

　　西娜有这么多问题。她说：“火葬在挪威非常普遍，你们这里不这么做？”

　　阿特莎轻轻摇了摇头：“也不总是，只是有时是这样。最重要的是玛雅夫人可以有一个和上帝还有天使在一起的地方，不管她是在棺材里还是在骨灰里。”

　　她害怕它。她不想以一种陌生奇特的方式向玛雅告别，这是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仪式。西娜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的悲痛，好像她也必须通过这种方式来保护玛雅。

　　确实新奇，甚至有点奇怪，但并不是不合适。它一点都不可怕。由于玛雅在这里没有自己的家庭，席子就放在了凯特的家门口。阿奎拉从家里拿了一个大的木碗用来装卡瓦酒，他们自己的架子上的小碗只是用来装饰的。门廊里挤满了人，一个无声的队伍涌进房子里，经过放棺材的桌子旁。一碗碗卡瓦酒下肚后，人们对玛雅说了许多亲切的话并为她祈祷。西娜想到伊芙、剩下的家人、和玛雅在莱维克的朋友：他们不会体验到这一点。当你的人生旅途结束的时候，还会有这样一个真诚的告别。

　　洛菲法神父将带领大家在客厅里唱赞美诗，西娜走到门廊。她凝视着海浪，突然一只手牵住了她的手，她才注意到了阿特莎。她猛地往后一跳，但没有把她的手放开。当歌唱到了最后一节，阿特莎也跟着唱了起来。

　　最后，当时间的迷雾消失时，

　　我的信仰终于得以证实，

　　尘世的罪恶被驱逐在海岸，

　　主啊，我将在天堂与你安息。

　　西娜突然情绪失控。她勃然大怒，在阿特莎，在赞美诗荒谬的歌词中，她愤怒地挣脱开她的手。“安息？”她大声喊道，“玛雅并没有安息。她中风了，现在她死了！”

　　阿特莎停止唱歌，但没有回应西娜，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双手放在膝上，直到赞美诗结束。

　　“悲哀使我们的思想变得黑暗，西娜夫人，”她说，当西娜情绪变得平静后，她又说道，“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你们村里做这件事的。但在科罗托托卡，没有人会忘记。4天后我们会再次想起玛雅夫人。10天后，甚至再过100天，即使她的身体在别的地方，我们依然没有人会忘记她。”

　　西娜点点头，她的怒气来得快消失得也很快。她想起了曾经听阿特莎说过的话：“当你在斐济说了某件事情时，它属于你。”或许这也是悲伤的原因吧？你必须以你的心理解的方式哀悼？让你的悲伤找到合适的地方宣泄？

　　阿特莎说道：“当玛雅夫人回到挪威的时候，她的女儿会在那里接待她。根据我们的习俗，在这里我们会有一种仪式——她所在村庄自己的纪念仪式。这和你们的方式不同，但每个人都想来道别。”

　　“每个人都能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说出他们想要什么？阿特莎是什么意思？

　　“是的……任何有此意愿的人，都可以做一次悼念。”

　　“他们能请求宽恕，并被宽恕吗？”

　　西娜不明白。“‘宽恕’？如果他们与死者关系不好，你的意思是？”

　　阿特莎默默地叹了口气，西娜变得不耐烦了。“这是什么意思？”

　　阿特莎慢慢把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表达出来：“如果不是为了离去的人和那些留下来的人，那些恩怨永远不会消除。如果没有一个人请求宽恕，另一个人也不会原谅，那么离开的人不能安心地离开，留下的人也不能全心全意地说再见，那就永远不会有安息。”

　　一个身影来到他们身边，西娜和阿特莎转身面向她。

　　“我们很渺小，”玛丽亚说，“我们太渺小，因为海洋太浩瀚了。”

　　自从乔把玛雅的尸体从海滩上带回来，这是西娜第一次听到她说话。

　　客厅里的人群中响起了一首新的赞美诗，但西娜听不见。她能听到的只有深深的呜咽声。凯特正站在她身后，哭得很厉害，连她的身体都在颤抖。 如何优雅的老去（套装共5册）